兽首怪物冲了出来,看到陆明珠,朝她喊道:“阿珠姐姐,别来无恙啊,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原来的模样,还是喜欢扮成郎君呢!”又朝云若道,“咦,阿莲姐姐也在?你们都来啦?”
陆明珠眯了眯眼:“你是柳家那小子吧,怎的弄成这副模样,若不是听到声音,我还认不出你来。”
云若之前一直被萧月护在身后,身形被遮住,所以兽首怪物一直没有认出她,如今看清了,却叫她“阿莲姐姐”。云若立刻想起大理寺公堂上,萧月的母亲玉亲王妃刚见到她时,也曾失态地如此喊她。彼时她还以为是对方认错了人如今想来,倒真是认错了人。
原来自己真的长得像那个阿莲,而且看样子师父也认识这个“阿莲”,而且还很熟,要不然听了兽首怪物将她错认,师父怎会没有什么反应,只不知为何从前都未曾听她提起。那个阿莲姐姐到底是什么人呢,怎么好些人都记挂于她。
“还是阿珠姐姐有心,这般也能认出小鹤。”
兽首怪物走到他们面前,只听几声“咔咔”响,躯干一侧突然裂开一个大口子,紧接着,一个清瘦细长的人从巨大的躯壳当中钻出来。仿佛遭受过多年沉疴折磨一般,这人面色青白,两颊凹陷,整个人显得异常消瘦和病态,只有一双眸子还算清亮。
陆明珠沉着脸道:“你怎么弄成这幅鬼样子,是不是南陵鸢逼你这样做?”
柳鹤朝陆明珠嘿嘿一笑:“姐姐莫要误会,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与表哥一早商量好,我帮他打理门派,他替我寻找昔昔下落,你知道他人脉广,办法多……”
“呵呵,说得好听,打理门派,不是让你炮制这些活死人吧?怪不得这些年江湖上总在传僵尸人杀人的事,所谓的僵尸人就是从你手底下出来的活死人吧?如此昭彰恶行,就不怕罪业加身,因果报应?”陆明珠厌恶斥道。
柳鹤摇头:“表哥说了,这些人灵魂早已进入轮回,留下来的皮囊与其变成一抔黄土,还不如拿来组练阴军,也好让那些自大的外邦人见识见识我们南疆的厉害,也能有更多人手帮我寻找昔昔……”
陆明珠冷笑道,“也只有你会信南陵鸢的鬼话,他一个人南疆的叛徒不算计着谋朝篡位就不错了,竟有那么好心为家国打算?什么帮你寻人,柳如昔十五年前就成为了他人妇,嫁的还是心心念念之人。他明知柳如昔的下落却不告知于你,还以此为借口让你为他做此等恶事,简直其心可诛!”
仿佛从睡梦中被摇醒,柳鹤一脸呆滞,眼珠缓缓转动。
“陆明珠!你休要挑拨我与小鹤的关系,我们平洲柳家的私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手!”
暴喝声中,南陵鸢甩开活死人,像一头秃鹫一样极速掠来,未至跟前,便遭阿青执剑拦截。
他修武多年,哪将这样的毛头小子放在眼中,翻手一掌,便将阿青凌厉的剑势挡了回去。不过到底还是小瞧了对方,只提了三成内力,一阵气血翻涌,差点呕出口血来,不由暗暗心惊。蝴蝶夫人立刻上来扶住阿青。昔日匍匐脚下的妇人如今忙不迭地关心着其他郎君,却将他视若空气,南陵鸢心中更加恼火。
“平洲柳家?你还有脸提?!”陆明珠冷声道,“若不是你为一己私欲叛国引敌,荼毒南疆百姓,柳家岂会被你连累,柳老家主岂会为了保全合族人的性命,被逼无奈引颈自戮?”
“你说什么!父亲大人他……”柳鹤后退两步,失声叫道。
“上月我前往大明城办事,特意去了一趟平洲祭奠下他老人家,可怜昔日盛门华庭,如今早已凋敝破败,宛若坟场,生人若死,死者魂消……”
大片水光迅速自柳鹤的眸中涌出,漫过他青白如鬼的面孔,他痛苦地将头埋入手掌,浑身不住颤抖。
“表哥说……说他打小住在西林,与柳家从无来往;后来到大夏也是以个人名义行事,只要他担下全部罪责,就绝不会牵连柳家,柳家依然是南疆的大世族……”
陆明珠怜悯地望了他一眼:“你以为只南陵鸢一人受纹面之刑,就能将叛国罪名洗脱?好笑!他身上流着的可是你们柳氏的血!当年之事一出,他作为柳家人,非但累得柳老家主身死,你们柳家上下所有人,包括刚出生的婴孩,皆被录影造册,终生禁锢平洲,子孙后代亦永不得入仕。进阶之路被封,哪里还有什么大世族一说?!”
柳鹤的脸孔自手掌中抬起,满面泪痕,转向南陵鸢:“她说的都是真的吗?你告诉我,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南陵鸢毒蛇一般盯了陆明珠一眼,朝柳鹤说道:“小鹤,难道你忘了当年是谁害死你的母亲,又是谁派了人来毒害你?就是她,陆明珠,还有王后!这些害了你母亲又想害你的人,现在反过来说柳家是被我所害,这些荒谬至极的话,你信吗?”
“当年那些事我都记得,怪不得王后,也怪不得阿珠姐姐,要怪就怪宗室那些人,他们只认阿莲姐姐做王嗣,他们不认我,想除了我,母亲为了让我顺利记入宗室玉牒,才选择自缢的。”
柳鹤稍稍犹豫了一下:“可是,昔昔呢,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不找来昔昔?就算她幻花化蝶,那也有一丝半丝的痕迹啊,以表哥的才能,不应该到现在也得不到一点消息啊。还是,像阿珠姐姐说的那样,她早已嫁人,早就不等我了,表哥明明知道,却不告诉我……”
“你清醒点,休要听这妇人胡说。她与王后沆瀣一气,从来将柳家视为死敌,又岂会好心将昔昔的真实情况告诉你。小鹤,”南陵鸢放软语气,“你我表亲,血脉相连,又互相扶持了这么多年,难道如此深情厚谊还比不上外人三言两语的挑拨吗?”
“不,阿珠姐姐不会骗我。柳家已然沦落至此,若要东山再起,只能徐徐图之。眼下我只想找到昔昔,如果表哥真心为小鹤好,还请告知她的下落。”柳鹤坚持。
南陵鸢勃然大怒:“难不成我不说你就要杀了我吗?为了一个妇人你竟如此逼迫于我!逼迫一个助你收留你、对你不舍不弃照顾了十几年的亲人,你当真执迷不悟,走火入魔……”
“表哥!”柳鹤突然双眸血红,他低声吼道,“表哥你也有心爱之人,为了她,你甘愿犯下滔天大罪,甘愿抛下家族身份,抛下绝世容颜,宁为千夫所指。甚至不惜被申初一个后起之辈掌控,将地宫也建在了夏国都城附近,只为了离她近些。你如此情深不悔,为何到了我这里,就成了执迷不悟了呢?”
南陵鸢整个人僵硬如石。
云若好奇心顿起,原以为这个家伙是为了一己私欲才做下倒行逆施、丧心病狂之事,没想到其中还有其它缘由。不知这些事师父是否知晓。
她不由偷偷觑向陆明珠。
陆明珠冷哼一声:“个人私情与家国大业孰轻孰重,若是连这个也分不清楚,也别提做人了!”
众人漠然。
萧月忽然道:“既是为寻人一事争执,巧了,晚辈这里正好也有一位柳姓娘子的消息,不知前辈可否有兴趣一听。”
“哦,也姓柳?你快说。”柳鹤立刻对萧月说道。
南陵鸢阴沉的眸光在萧月身上来回打了两个转。他一早就瞧出这个年轻人不是等闲角色,方才尚能装得不动声色,眼下却隐隐感到不妙。
陆明珠也看向萧月,不过眸中俱是警告。
萧月微微一笑:“晚辈月前回天都城,去往别庄途中恰逢见到恶人欺凌一妇人,那妇人不堪受辱,欲碰墙自尽。手下侍卫看不过眼,出手救下妇人,并将两个恶人痛打一顿。听那妇人上来道谢之言,自称姓柳。柳姓在大夏并不常见,也不知她是否前辈要找的柳娘子。”
柳鹤急急道:“说不准正是昔昔,哦,你可见她身上有何特征,比如面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或者你有没有问她的住处?”
萧月摇头:“抱歉,男女有别,晚辈未曾细看对方容貌。而且她也只说自己姓柳,是城中某权贵府上的舞道西席,只因受内宅阴私迫害才沦落在外。大夏重艺,能入权贵眼的想来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晚辈原本想遣人送她回去,只是她似乎不想被人干涉,婉言谢绝。晚辈也只好作罢。”
云若乜嘢着眼睛瞧他:为人仗义、古道热肠不该说申显,该说他自己才是!
她哼了一声,撇过头去。
萧月瞧了她一眼,目露无奈。
“是昔昔,一定是昔昔!”柳鹤满眼喜色,搓手道:“她最善舞道,当年大明城三年一度花朝节遴选圣女,她本命之花不过柳絮而已,却能以飞絮落雪之舞脱颖而出,夺得魁首,当选花圣,便可知她舞姿有多美……太好了,太好了,原来昔昔就在天都。她离我如此之近,我竟白白错过这么多年!”
“不是说她已嫁人生子了吗?你这般找上门去,也不怕她夫君生怒,家宅不宁?”云若道。
柳鹤笑容一僵,大约是想起陆明珠之前的话,说是柳如昔已经嫁给了曾经的心上人,面色渐渐阴沉下来。
“不对啊,既然她嫁了人,她的夫君又身为大夏武将之首,不是该富贵已极,人人巴结吗?如何还要抛头露面做人西席,寄人篱下,甚至还被逼外逃?”柳鹤猛地靠近陆明珠一步,“阿珠姐姐,她嫁的人是云措没错吧?”
陆明珠面色顿变,她有些不安地望了云若一眼,见小丫头面色惨白如雪,双目死死盯着面前人不人鬼不鬼的柳鹤,一副要将他吃下去的模样。暗叹一声:“她的近况,我已许久不曾留意了。”
这便是承认了。
原来,师父她知道。
原来父亲藏匿在扶腰园的神秘妇人,竟然是柳如昔!
柳如昔,柳如昔,怪不得一院子的柳树,原来那代表了她的出身和姓氏。
父亲为母亲种下一池风荷,也为柳如昔栽下满园垂柳。一府两院,园中之园,瞒过了自己和阿田,瞒过了世人,真是多情又谨慎的人啊!
“母亲生前知道此事吗?”云若低声问。
陆明珠犹豫了一下:“知道。”
云若笑笑。她突然觉得很冷。自从热毒发作,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冷过。这种冷从心底漫上来,从骨子里透出来,啮咬着她的骨血,撕扯着她的神经,让她浑身战栗,神志模糊。
萧月一把将她拥住,陆明珠紧张地看着她。
柳鹤奇道:“阿莲姐姐这是怎么了?脸色怎的如此难看?”
陆明珠冷冷瞪他一眼:“乱叫什么,这是我的徒儿!”
一开始他就这么唤的,陆明珠也不曾叱他,现在又说是她的徒儿,到底怎么回事?
再细瞧,的确不对劲。阿莲姐姐少说也三十出头,眼前这位却是稚气未脱的小娘子,二人眉眼极其相似,年龄上却不符合。
难不成她是阿莲姐姐的什么人?柳鹤想道。
这时南陵鸢却沉沉发话:“你们这些人,乱闯我地宫,将我多年心血破坏,总该给个说法吧。”
陆明珠冷笑:“休说毁了你这魔窟,就算将你碎尸万段,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南陵鸢仰天大笑:“既然如此,那就休怪我不念旧情,纳命来吧!”
他说完,突然往后疾退,大群活死人如同蝗虫一样飞掠过来,挥舞着尖利的手爪,朝几人展开攻击。
阿青执剑加入战斗,他武力甚强,几下就砍翻几个活死人,陆明珠更是一把抽出腰间软剑。那软剑极长,施展起来雷同鞭子,加之她内力深不可测,招式也是绵绵不绝,触之者无不血肉横飞,很快四周躺了一地活死人的尸首。
南陵鸢冷冷一笑,蓦地,从他口中发出一阵的哨声。这哨声不同于柳鹤之前发出的那般尖锐,反而蛊惑人心一般低沉,然而穿透力极强,如同一根穿了线的细针钻入人的脑中,反复搅扰,不胜其烦。
躺在地上的活死人似乎被这根针线牵引,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转动着僵硬的脑袋,诡异地扭动着残缺的躯体,突然一个个目露凶光,朝云若他们重新扑过来。
蝴蝶夫人一掌击中一个,正要收势,突然腕部一阵剧痛。一个活死人正咬住她的手,抬着黑洞洞的眼睛朝她阴恻恻地笑。
“啊~”蝴蝶夫人一声尖叫,哗——,寒光闪过,腥血飞溅,活死人的头颅与他的躯干彻底分离。
躯干倒了下去,那个头颅还挂在蝴蝶夫人的手上。她吓得几乎闭过气去。阿青伸手在他下巴处一捏,吧嗒,头颅终于掉下来。
阿青将蝴蝶夫人护在身后,继续砍杀不断涌过来的活死人。
南陵鸢阴森森的笑声自活死人群当中响起:“你小子有眼光,这个妇人滋味甚是不错,今日你若能随你主子逃出本座手掌,本座便将她送与你,如何?”
“无耻!”陆明珠骂道。
阿青一言不发,砍杀得更加狠绝。
……
活死人尚在源源不断涌过来,无穷无尽似的,时间久了,几人都不免感到疲累。南陵鸢不紧不缓地吹着口哨,仿佛对眼前一切势在必得。
“如此久耗也不是办法,我们得想办法出去。”陆明珠道。
“尊长稍安,很快就可以出去了。”萧月道。
陆明珠一剑撂倒几个活死人,瞟了萧月一眼:“你有安排?”
萧月摇头:“并无。”
陆明珠气道:“那你瞎说什么!”
话音刚落,突然一声巨响,仿佛巨雷炸裂了似的,所有人都懵了一下。还未反应过来,又一声巨响,地动天摇,巨石乱飞,仿佛山崩一般。
陆明珠望向萧月,后者正朝她微笑:“我等可以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