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恐怖的场景,今日恐怕还要再经历一次了,云若想着,往萧月身后缩了一缩。
胆怯的不止她一个,还有在一旁浑身打着颤的蝴蝶夫人。眼看着那些天降在黄水中逐渐变异长大,发出“嘶嘶”的声音,就像牙齿摩擦着金属,令她头皮阵阵发紧,浑身发毛。不仅如此,每回兽首怪物那双透着狰狞的双目朝她瞥来的时候,她都忍不住会抖上一抖,面色苍白如雪,丝毫不见平日里光鲜媚丽的神采,整个人活像一只在风中抖瑟飘零的枯叶蝶。
蝴蝶夫人求救的目光投向已经停止砍杀,执剑守卫萧月的阿青。她柔弱可怜的目光一波接着一波,让人根本无法忽略,一向冷硬如冰的阿青此时也只能缓缓低下头,然后用极不常见的恳求目光看向他的主子,最后在萧月似笑非笑的眼神示意之下,含羞带愧地来到蝴蝶夫人面前,将她轻轻扶起,靠着一块大石坐下。而他自己则守卫在旁,一副随时为她遮风挡雨,上阵拼杀的模样。
管你是老屋还是新房,着起火来都要人命呐!
云若心中叹了一句,眼神感慨地在这主仆二人身上来回瞟个不停。
萧月似脑后长眼,半侧过身来对她小声说:“我成全了阿青,不知何人成全我?阿若你说,我若专守如一,一生只对一人好,有没有人成全我?”
那是申显啊,人家早与眉姬倾心互许,你再如何痴心付出,都是徒劳无用的,还谈什么成全不成全!
这样的鬼门关都愿意替人来闯,云若到底不忍打击他,只好含糊说道:“可能吧……我也不知。”
“哦。”萧月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回过头去。
“嗷~”兽首怪物忽然大吼一声,庞大的身躯凌空飞起,就像一块巨石投到半空,空气也顿时凝滞起来。突然“巨石”后头探出一支利爪,照准蝴蝶夫人的头顶抓来。
叮~一阵火花溅起,阿青连退十余步,坚实的地面裂出狰狞的缝隙。阿青只觉虎口发麻,低头看去,那处已然裂开,一缕鲜血沿着剑身淌下,地上很快积起一小滩。
不断蠕动变异的天降似乎也闻到了新鲜血液的味道,立刻躁动起来,变异的速度更加快,云若看到有些虫豸的背上慢慢鼓出色彩诡异的皮翅,只是黄水粘腻,皮翅尚且不能完全展开。
蝴蝶夫人似乎被吓傻了,靠在原地一动不动。萧月蹙了蹙眉,从怀中掏出个什么小物事扔去,阿青接过,立刻放入口。
云若知道萧月这人随身常备各种药物,这定然是给阿青疗伤用的。果然,服了药后,阿青面色迅速恢复,伤口也止了血。他转身看看蝴蝶夫人恐惧僵硬的模样,小声安慰:“莫怕,就算这怪物再武功高强,有我和世子在,必不会容它伤你。”
喑哑低沉的嗓音此刻听起来让人无比安心。他极少说话,上一回还是云氏女君询问关于无痕龙壁上图案的事,生怕她受到逼迫,不顾他主子的脸色呛了云女君。蝴蝶夫人感激地瞧着他。阿青微微有些不自在,咳了一声转头。
一击不成,兽首怪物并未放弃,它后退,一挥手,凌空抓过几个活死人扔向地上的黄水,有了新鲜血肉,天降们更加兴奋,变异的速度越来越快。
这还不算,这怪物已然意识到阿青实力不凡,自己也未能将他一击拿下,于是仰头厉嚎起来。随着它震耳欲聋的吼叫,活死人们也纷纷躁动起来,一个个瞪突了双眼,挥舞着双手,跟着兽首怪物嗷嗷怪叫。
一时间,整个洞窟充满了震耳欲聋的嚎叫和鼓噪,仿佛群魔乱舞、众恶狂欢的地狱。
蝴蝶夫人紧紧咬着唇,阿青稍一犹豫,俯身抱起她,纵身跃至萧月跟前。
就在云若以为兽首怪物鼓动活死人,打算对他们几个群起攻之的时候,蓦地,所有的活死人都停下了动作,连鼓噪的声音也停止,整个洞窟安静得出奇,只余天降们加速变异发出的嘶嘶声。
一股阴风平地而起,顿时,飞沙走石,吹得人睁不开眼。无数碎石砂砾被裹挟着在空中来回肆虐。兽首怪物一挥手,阴风就像活了一般,立刻掉头朝云若他们卷裹而来。黄沙碎石在他们身周疾速飞旋,从兽首怪物的角度瞧去,那就如同一张缀满万千细刃的大网,将云若几人从头至尾紧紧包裹,如同一个密不透风的蚕茧。
这架势,是要将云若这些人片成骨架子呢。
云若在里头确实极不好受,稍稍伸手,就有可能被飞速旋转的沙石擦伤,阿青的背上就已被飞石所伤,瞧上去血糊一片。纵然如此,他还是强忍疼痛将蝴蝶夫人紧紧护在怀中。萧月也以身护着她,身上却半点伤痕都无,显然他的功夫显然远高于阿青。
云若虽然暂时安全,可是阴风太烈,沙石极为密集,里外空被隔绝开来,不多时,她就觉得呼吸艰涩,到后来胸口也隐隐生痛。
这兽首怪物果然厉害,也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这股阴风,竟然还懂得御风之术。如此下去,眉姬还未找到,他们几人就要生生困死在这里了!
“想想办法啊!”云若朝萧月无声说道,却见他只是笑笑,没有任何动作。
“快想想办法啊!”云若捅捅他的袖子。
萧月瞧着她叹了口气,从阿青手中拿过剑来。
做什么?带领他们杀出去?
外头有兽首怪物,有千余活死人,还有大量即刻变异完成的天降等着吃他们的血肉,功夫再高,出去也是找死啊。
若瞪大了双眼,惊讶地瞧着萧月缓缓举剑,觑准一个微不可查的空隙,将剑抛了出去。
不,应该是掷出去,因为云若听到阴风沙石网的外头传来一声极为刺耳的撞击声,紧接着外头响起一阵杂乱的嚎叫。跟先前带着兴奋的鼓噪和喧哗不同,此时的活死人发出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惊惶,就好像眼看着自己即将被毁灭却无能为力而辗转哀叫。
嚎叫声越来越大,云若几乎能透过这张厚重的网看到外头的熊熊火光。
剑尖与岩石撞击擦出的火花点燃了一地黄水。那些黄水是尸体所溶,遇火即燃,又有阴风相助,不止天降,连同活死人和兽首怪物也一同遭遇一场火劫。而他们几个被沙石网包围,反而隔断了烈火侵袭。
虽然云若觉得很热,但是地火池那样的地界都能熬过来,这点子热也就不算什么。再说萧月一直握着她的手,她总觉得只要不离开萧月,好像自己也不是很惧热。倒是蝴蝶夫人从胸口掏出一粒小物事塞入阿青口中。阿青咀嚼着口中的火莲子,二人凝眸相望,一时间气氛竟然异常的好。
人在极度危险的情境之下,倘若有爱人相伴,恐惧之心便会大大减少。所以尽管空气越来越少,窒息的感觉越来越重,但是云若竟然觉得也不算太难熬。
大概是被这对患难鸳鸯感动的缘故吧。云若想着,慢慢地,头一阵晕眩,眼前模糊起来,呼吸似乎要停止。
忽然,唇上一阵柔软,清凉之气涌入,撞开她胸中沉重,让她顿时浑身轻松起来,仿佛不是困在这密不透风的“沙石茧”中,而是站在高山雪峰之上,又像是立于玉树苍穹之下,有蓝天旷野,高阳清风,又有芳草漫花,跃马飞鹰。
云若头也不晕了,眼前也清晰了。此刻她已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立刻瞪大眼睛,奋力一挣,萧月被迫稍稍离开少许。
云若盯着着他嫣红无比、闪耀着珠光的嘴唇,颤抖:“你……你不是喜欢申……唔……”
萧月再次低头。
两唇相接。
这一回却与方才的蜻蜓点水全然不同,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从二人口舌相接之处蔓延开来,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云若说不上此刻是什么心情,有些许错愕,有些许害羞,还有些许酥酥麻麻如同过电一般的陌生感觉。她用力挣扎,却总也脱不开萧月的桎梏。最后反而像干下了整整一桶窖藏老酒,浑身滚烫战栗,每一根头发也仿佛染上了火苗,整个人几乎烧起来。
她不是全然懵懂、毫不知事的闺阁妇人,她闲时也偷偷翻阅云田珍藏的话本书籍,对于男女相处会发生哪些意外有着模糊而大概的认识,所以到了现在,体验到了与他人亲密接触而产生的愉悦,云若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萧月,早已动了情——就算她知道萧月思慕的人不是她而是申显,她也依然不曾改变。至于这份情意是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好像已经记不清了。也许是从大理寺脱险后一起相处的那段时日,也许是他使人千里送来雪蚕丝深衣和那件极其合身的心衣的时候;也许更早,第一次在云府门前相见,被他夺目的容光所摄又隐隐对之感到熟悉的时刻。
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明了自己的心意,云若却没有感到一丝欣喜,反而有一种特别强烈的失落和心酸。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郎君非但不知,还是个弯的……
云若慢慢推开了他。
这回萧月没再坚持,只是哑着嗓子问道:“感觉可好些?”他呼吸不稳,喉结上下滑动,显然也不平静。
云若低着头,轻轻“嗯”了声。
见她反应冷淡,萧月沉默了一下,又将她拥紧,也不再言语。
……
因为有阴风助阵,火势越来越大,活死人们逃开了大半,仍有许多折在这场大火之中。兽首怪物怒吼连连,哨声响了一阵又一阵,也阻挡不了他们逃窜和相互践踏。离开宿主的天降还未来得及完成变异就被烧了个精光,损失不可谓不重,连它自己也被爎去了身上一大片毛发。待到场面控制下来,兽首怪物的目光再次回到将云若他们密密包裹的“沙石茧”。
阴风依然回旋不止仿佛脱了缰的野马似的再也不听它使唤,它眯眼瞧了会儿,便决定静观其变。因为那“茧子”越缩越小,越缩越紧,无需多久,里面四人就会被挤着活活片成肉脍。
很快,它就可以离开这暗无天日的洞府,去找昔昔了……
“你在做什么!”一声震天怒吼,又一条人影从地下快速钻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