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氏掏出锦帕,擦擦额角薄汗,道:“是啊,女君,是小郎回来了,眼下恐怕快到府门口了!”
闻言,云若又惊又喜,一改适才的冷然,白玉般的脸上笑意盈盈。众人皆面露喜色,一齐望向云若,等待示下。
云若早将任微抛到脑后,急步走下游廊,径朝府门而去。
顾氏和寂春立刻紧随其后。
众婢面面相觑,有几个犹豫了一下,还是举步跟了过去。
如此一来,余下几婢也不再迟疑,紧紧跟上。
衣袂带起的风扫过任微的脸颊,让她感到像刀片刮过一样疼痛,不过此时她依然表现得一脸柔顺,仿佛没有听到顾氏说的话,仿佛没有看到那些下人的背离,她垂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地面,似要瞧出个洞来。
待众人走远,任微终于将头缓缓抬起,盯着云若的背影,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嫉有忿,又有丝丝怨毒与不甘,就像一条毒蛇嘶嘶地吞吐着猩红的蛇信,让人不寒而栗。
仿佛背后长了眼,云若倏地止步,施施然转过身,长长的珊瑚流苏在微挑的眼角边轻晃。
“阿微姐姐不一起去么”
“啊?”任微没想到云若会回头,来不及收起脸上的表情,毫无防备之下,不由心虚慌乱,随口应道:“阿田回来了,自是应当去迎一迎的。”
云若勾勾唇,似笑非笑,一甩广袖,转身便走。
顾氏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寂春撇撇嘴冷哼一声。
任微攥紧手中锦帕,沉默地跟上来。
镇国大将军府的大门外,大总管任忠带领一众婢仆和侍卫正焦急地等候。
见云若过来,任忠欢喜道:“女君,小郎君快到了呢。这下好了,你们姐弟可以团聚了。”
说话间寸长的胡子一抖一抖,瘦削的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云若也笑眯眯地颔首称是,她容颜明媚无比,举止悠然飘逸,行动间宛如清风浮云一样让人心悦神怡。
众人见了皆有些愣神。
顾氏忖道:女君眉目与夫人越发相肖,气质却全然不同。此刻已教人瞩目,再过一段时日,不知会是何等风采。
想到故去的先夫人,顾氏面上怆色隐隐。
任微隐在人群后,和所有人一样,都在关注着云若。她的笑颜,她的一举一动,无需矫饰,无需做作,就能让人止不住陷入其中,仿佛生来便是如此。
任微感到一阵烦闷。
竭力敛去这种烦闷,她端出了素日的端庄温婉,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瞅着有一下没一下踢着脚下石子的云若,心中暗暗酸道:女子不仅重姿容,更重仪态,倘若罗绮在此,旁人眼中岂会有你!
正自腹诽,忽地听任忠喝道:“阿微,你躲在那里做什么,眼往哪里放,还不快快上前来!”
众人惊醒,对适才注目自家女君的行为心中不免羞愧,均低头不敢言,生怕惹来一顿责罚。
一派沉默中,被喝到的任微只得站出来,走到任忠跟前。
任忠望着云鬓高挽,华服璀璨的女儿,又瞧瞧简妆素服,铅华弗御的云若,老脸不由红了红。
他清咳一声,朝云若尴尬笑道:“阿微这孩子,年纪大起来,反而越发不懂事。小郎君回府何等大事,竟然躲在后头偷懒,女君勿要见怪。”
“忠叔哪里话,阿微姐姐年长于我,又见多识广,不当得‘不懂事’三字。”
任忠老脸更红,连连作揖道:“不敢不敢。女君大量,老奴惭愧至极。”
任微平日所为,任忠也不是一无所知。只是任微是他唯一的女儿,又怜她一出生就没了母亲,所以只要她做得不过分,别说打了,就算是责备一句,任忠也是舍不得的。
云若岂不知任忠是在为他的独女开脱,可是对于舍命救过父亲,又勤勤恳恳打理云府十几年的老总管,云若是心怀感激的,虽然没把事情说开,但是任忠已当着全府人的面向她求情,她也愿意卖他一个面子,不多予计较。
她虚扶一把弯腰不起的任忠,温声道:“阿微姐姐最是明理,自会明白您的苦心,忠叔就放心吧。”
说完,笑吟吟地望向任微。
任微几乎要绞烂手中的帕子,嘴唇咬得死死的。但以当前形势,不得不低声道:“阿微以前行事莽撞,累父亲担心,以后不会了。”
任忠欣慰地点点头,又朝云若感激地一揖。
顾氏在旁冷冷地瞧着任忠,面上不置可否。任忠接收到她的冷眼,想上前对她解释,被她撇过眼来一瞪,讪讪地止了步。
就在这时,前方街口传来一阵喧嚣,紧接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转眼,一匹火红的赤兔飞冲而来。
真真好马!
就在众人惊愕间,雪白的马前蹄高高扬起,嘶鸣阵阵。一个紫衣少年缰绳一甩,从尚未安稳的马背上翻身跃下,端的是洒脱利落。
再细看,但见他宽额俊眉,唇红齿白,身形虽未完全长成,个头却已超过一般成年人。瘦削,但极挺拔。行止间,下颌微抬,眼神清亮。一双点漆明眸,眼角微微上挑,明澈中竟带着一丝媚色,与云若如出一辙,将那满身英武俊朗之气掩去一二,倒是平添了几份阴柔昳丽。
这样一位俊美的少年郎君突然出现在眼前,众人一时反应不过来,全都愣住了。
阳光洒在他紫色的袍服上,给他整个人晕染上淡淡的光华。当他拍拍马的脖子,又甩了两下鞭子,大步朝众人走来时,几个年轻的婢女羞涩地垂下首来,又忍不住用眼偷瞄,又迅速挪开,一时面红心跳;有几个胆子大的甚至抚着心口,看痴了去。
瞧那得意洋洋招蜂引蝶的样子,寂春撇撇嘴,不屑地别过脸去。
紫衣少年大步走到云若面前,唇角紧抿,端看良久。就在云若忍不住开口唤他时,忽地一把抱住她,哑声道:“阿姐!”
“阿田!”被弟弟紧紧抱住的云若瞬时红了眼眶。
这个比她晚出生半个时辰的弟弟幼时就爱粘着她,虽然彼此分开了整整十年,音容形貌变化极大,但他却在乌压压的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自己。
这就是心灵相通!
这是回到京城后,云若最欢乐最放松的时刻。只有在此刻,云若才觉得,若大的镇国大将军府是她的家,因为这里有了她的亲人。
望着比自己高了一截的弟弟,云若感慨万分。她抚上云田瘦削的脊背,把脸埋进他的怀里。这个怀抱如此温暖,如此令人心安,云若感到自己眼睛潮湿得厉害,鼻子也有些堵。
云若又闷闷地喊了声“阿田”,蹭了蹭,留些眼泪和鼻水在他的襟口。
云田力道一顿,嘴角可疑地抽了抽,低头在姐姐耳边笑道:“十年不见,阿姐更像一个小孩子了呢,嘻嘻……哎呦!”
云若嗔怒地拧了一下他腰间的软肉。
云田一边扭腰躲避,一边连忙讨饶:“好阿姐,好阿姐,我再不敢乱说了,再不敢了,饶了我罢饶了我罢!哎,你这么久没见弟弟不心疼心,还掐得那么用力,好狠的阿姐!”说到后来,竟成了指责,云若顿时哭笑不得。
大总管任忠和奶娘顾氏围上来,众人纷纷朝云田见礼。
任忠不住地叹息感慨,顾氏只管拿着帕子擦眼泪。侍卫们尚能尽忠职守围在四周,几个年轻的小婢不顾人多,也一个劲儿地往云田身边挤去,不时招来年长的仆妇们的呵斥。
闹哄哄间,云田忽地转过头,朝正红着眼睛抽鼻子的寂春扮了个鬼脸:“如何,终于发现我气宇轩昂,俊美不凡了吧?不过嘛,”他摸摸下巴,把寂春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番,有点嫌弃道:“你倒是越发丑了,个子也没见长,啧啧!”
寂春大怒。
云若双眼弯弯地瞧着他俩,掩唇不语。
顾氏连忙拽过正用鼻孔往外喷粗气的寂春,口中叱道:“愣那儿做什么,还不快来见过小郎。咦,你怎还拿眼睛瞪他?”
顾氏大惊,就要跪下。
云田一把扶住她,安慰道:“嬷嬷休要如此,寂春不过是闹闹脾气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她不过是见我生得比她俊,长得比她高,”他顿了顿,在众人逐渐了悟的目光中,在寂春越来越恼怒的瞪视中,把脸凑近,在她耳边轻轻道,“功夫比她好,”下颌抬起,声音一扬,朝旁人道,“小妮子心中不服气罢了,本郎君岂会同她计较,哈哈——”
“小郎自是宽宏!”
顾氏感激涕零,连连点头。
任忠也连连附和,不停地感慨叹息。
云若瞧着这啼笑皆非的一幕,摇了摇头,拍拍弟弟的手,示意他别玩过火,小姑娘脸皮可薄呢。不过她忘了,她自己也才十五,只比寂春大两个月。
不同于满脸激动的任忠,任微静默地站在父亲身旁,不发一言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眸底闪烁着莫名的光芒。云若漫不经心的视线在任微泛着冷笑的嘴角上扫过,上挑的眼角微微眯起。
“哒哒哒哒……”清脆的马蹄声又至,一辆青绸装裹的马车转过街角,迎面驶来。
云田停止了嘻笑,神情肃然起来,指着马车对云若道:“阿姐,有贵客临门,快迎。”
贵客?云若一愣。
就算自幼远离京城,云若也知道父亲云措执掌朝廷近一半的兵权多年,早已位极人臣,在整个大夏,除了皇室宗亲,几乎无人能在他们面前当得起一个“贵”字,就连太皇太后的母家培王府,因为是外姓王,算不得宗室,云府也无须卖他多少面子。一位圣眷颇隆的朝臣曾叹道“云府殊贵,不敢近也”,这就是朝官和勋贵对云府的评价和态度。不过到底是不敢近还是不能近,只有当事者自知。
如今能得云府嫡子如此郑重而待的,不知是何方人物了。
只是看那马车也只是普通富贵人家的装饰,在富贵云集的京城随处可见,无甚稀奇处。倒是拉车的黑马通体黑亮,耳如笋立,双目炯炯,颇为神骏。
正思索间,马车在云府前停了下来,驭车的少年利索地跳下,在旁肃然而立。
此时日头毒辣,云府的下人们站立良久,皆有些燥热,见那少年肤色黝黑,面色冷峻,仿佛一脚踩在冰冷的积雪上,立时冷得人心头发寒,两股战战,不敢直视。
这人冷硬至此,又着一身青衣,乍一看倒像是刚从冰窖里取出来的冻果,摆在那里看看便可解暑。
想到此,云若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青衣少年目不斜视,只是那脸更冷了。
云田整衣肃袖,准备上前,听到笑声,奇道:“阿姐为何发笑,说来也让我听听?”
云若摆摆手,毕竟嘲笑客人太不礼貌,掩饰般努力调整面部表情,可是又忍不住咧嘴,于是整出一个怪异的笑容来。
云田愈发好奇了。
“阿青,你闹笑话了。”一道清越如水石相击般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修长如玉的手指缓缓拨开帘子,众人望去,皆愣怔在那里。
云若也有一瞬间的恍神,仿佛是雪后绽放的春阳,又像是伴云而来的煌煌朗月,云若只觉得眼前华光大亮,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但是立刻,她睁大了双眸,伸出头,仔细地打量起来。
最后得出结论,这是一个罕见的美郎君!
那美郎君年纪不过十七八,生得肤如凝脂,面若桃花,浓淡合宜的修眉下是一双幽深狭长的眼眸。睫毛微卷,向上延伸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时而扑闪出一丝促狭。身着一袭月白广袖锦袍,墨发未束,随意地落在衣摆上,如同几缕墨痕染上绢帛,不经意成就了一副山水写意,整个人清极,俊极。他斜斜地靠坐在马车中,正含笑朝云若姐弟望过来。
那一眼,直是风华无双!
“玉世子。”云田大步上前,朝马车中人一揖,然后眼巴巴地望着他,恭敬当中透着掩不住的欢喜。
玉世子?
竟是玉亲王世子萧月!
云若瞬间回神,立即缩头,敛襟一礼。纵是初初回京,那寥寥几个地位高于云府的府邸,云若还是将他们大致了解了一下,谈不上熟谙,却也了知晓了个大概。
面对一位货真价实的宗亲,如何也要做足姿态。所以云若那仪态那举止,端得是无比娴淑端庄,正是一位典型世族贵女的架势,勘称无可挑剔。
面上如此,云若心下却疑惑,阿田怎会与玉亲王世子萧月一道回来?
云府不仅与朝臣勋贵素无往来,和皇亲宗室也无太多交集。这玉亲王在世时虽是一位闲散王爷,但是萧氏皇室向来子嗣单薄,圣祖只留下先帝和玉亲王两位皇子,作为先帝唯一的同母胞弟,玉亲王地位极为尊贵。后来又请旨娶了漠北云柔部的大公主作王妃,玉亲王府在整个大夏都是地位超然的存在。十八年前玉亲王遇刺身亡,玉亲王府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而这位玉世子是玉亲王与王妃唯一的子嗣,人们对其所知更是少之又少。原因无他,只因这位世子常年在外游历,极少回京,就连皇室中人,也极少有人见过他。而云府这边,自打母亲过世,父亲云措于情事上心灰意冷,加之西梁在边境动作频频,隐有伐战之迹,于是干脆到陛下处领了虎符,远赴边关,经年不归。云府虽然富贵到极致,却也低调到极致。
而如今极少现身的玉亲王世子亲临沉寂十年的镇国大将军府,看情形,阿田与他十分熟稔,只怕这些消息很快就会传入各大朝臣与勋贵的耳中,明日的京城不知会有什么样的流言传出。
云若垂下眸子,掩住了心中一丝不安。
“阿姐,”只听云田回过身对她道:“我回京途中遭了贼人暗算,跟随我的两个侍卫为了护我,力竭战死。我被他们擒住,差点回不来见你。多亏玉世子出手相救,又一路护送,我才……”
云若闻言脸色大变,不等他说完,便将他扯过,上下前后仔仔细细地检查。
难怪,阿田回府,身边竟然没有云府的侍卫,云若暗骂自己大意,之前竟然没有注意。
忠叔顾氏等人俱是惊骇,寂春一改适才的愠怒,死死咬住唇,细看之下,手指竟在微微发抖。
任微眸色动了动,也缓步上前来。她侧身对着萧月的马车而立,姣好的面容在阳光下隐隐透出一抹嫣红,仿若初绽娇花一般,直是楚楚动人。
她努力地向坐在马车中的人展现出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然后温柔地朝云田细细打量,满脸关怀。
云田被云若扯来转去地检查,不时偷眼瞅瞅寂春,耳根微红,口中别扭道:“阿姐,我没事……真没事……”
果真没事。
云若舒了一口气,才想起萧月还在,于是急步至马车前,深深一礼:“吾弟阿田幸蒙世子搭救,云若不胜感激。”
萧月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素衣简饰,敛眸垂首的女子,脑海中闪过她刚才疑惑中带着些许警惕的眼神,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了几下膝盖,一笑:“顺手而为,不敢受女君大礼。”
他伸出手,遥遥虚扶,神色温润,彬彬有礼:“田小郎性情直诚,磊落坦荡,临危而无惧,有乃父之风。月心中钦赏,愿友之。”
几句赞语下来,云田激动得面颊通红,呼吸也急促起来:“玉世子抬爱了,云田对世子亦仰慕非常,如此,你我可要常来常往,多多亲近才好。”
这话说的,还真有点打蛇随棍上的意思。
云若嘴角抽了抽,嗔怪地睨了他一眼,朝萧月点点头:“世子大恩,云若铭记。他日若有相请之处,云府必不推辞。然舍弟年幼,性子莽撞,得世子缪赞,实不敢当。”
救命之恩,不能不报,但明面上,手握重兵的勋贵,实在不宜与宗室走得太近,否则对双方都没好处,即便远离京城多年,显赫的出身还是让云若天然地懂得这个道理。所以常来常往多多亲近什么的,都是自家弟弟的一厢情愿,世子大人就当做风吹过便好。
云田此时正有些飘飘然,冷不防被姐姐一顿言语打击,顿时不满起来:“阿姐,你怎把我说得这般差劲!”
在萧月促狭的微笑中,在云若无奈的目光下,云田咽下口中津唾,伸长了脖子,凑近马车中的人,一本正经道:“玉世子,你千万莫听我阿姐胡说,她只比我大半个时辰,入世时手脚比我快些而已,见识什么的可都比不上我……”
他越说越起劲,眼角瞄到自家阿姐越来越黑的的脸色,赶忙打住,朝云若讨好地一笑:“当然,阿姐终归是阿姐,做弟弟的自然是要听阿姐的话。”
刚才还在心疼他,现在云若要被这个弟弟气死了。
萧月轻轻拍着云田的肩膀,少年睁着一双和他姐姐一样明澈昳丽的眼眸,满脸崇拜地望着自己,微挑的眼角勾出好看的弧度,让人不由心中一软。
他微微侧首,云田身后,那双同样明澈,同样昳丽,同样眼角微挑的眸子正静静地注视着他们,见他望过来,不闪也不避,那抹审视依然不曾消褪。
他沉吟片刻,从袖中取出一个模样有些残旧的小册子,放于云田手中。
云田细细一瞧,张大了嘴,面上立刻浮起浓浓的喜色,正要开口,只觉手背一暖,萧月按住他的手,阻止了他激动的大嚷。视线却绕过云田,悠悠地望向一直注视着他们的云若,朝她微微颔首,以一种令对方费解的温柔语气轻轻道:“暑气甚重,烈日下勿要久立,进去吧。”
近处的人听到了这番话,皆感叹玉世子对云田的关照之情,直如父对子、兄对弟一般关怀有加,温情脉脉。
只有云若微微蹙起了眉,直直望向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很温柔很温柔,就像一潭涟漪微晃的春水,倒映着湖光山色,几乎教人溺毙其中。
可是云若分明从中看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那是一种复杂的情绪,就像阳春三月温色撩人的晴光里飘来一片残叶,青山碧水的画卷中突兀的墨点。
云若将视线挪开。
一旁的任微却已是痴了,眼睛不受控制地望着马车中的人,望着他清风朗月的身影,他浅笑温柔的眉眼,她的面颊越来越红,越来越烫,就算那不是对她而笑,她的心也止不住怦怦乱跳起来,几欲蹦出胸膛。她紧紧攥了下襟领,两手交握,努力维持着人前温婉的表情和端方的仪态。
就在她沉醉在萧月的温言浅笑中不可自拔的时候,车帘一垂,挡住了她的视线,也让她骤然惊醒。缓缓地,她抚上发烫的面颊,耳旁却听得云田急叫:“且慢且慢。世子这便要走么,都到家门口了,何不进来坐坐!”
阿青动作利落地跳上马车前座,一拉绳,马车掉转头,竟自辘辘远去,唯有一道清越的声音徐徐传来:
“好生练着,莫要懈怠。”
云田还兀自维持着踮脚伸手挽留的动作,嘴里“哎、哎”地又唤了两声,泄气地收回手,摸了摸手上的册子,无精打采地小声道:“知道了。”
片刻后,他又喃喃道:“阿姐,你说世子他是不是玉容神姿,风采卓然呐。我初见他时,还以为是星君下凡,特特来解救我这个凡人呢。”
没有回音,转过头,他才发现云若正瞅着马车消失的街角,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阿姐!”
成功地拉回云若的视线,云田朝自家姐姐扬扬手中的小册子,眨眨眼得意地道:“好东西哦,要不要看呐?”
云若睨了他一眼,劈手夺过,哗哗一翻,又丢回去,嫌弃道:“没兴趣!”转头往府里走。
“哎,阿姐!”
云田手忙脚乱地接住那册子,急急去追自家姐姐。跑过寂春身边时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撞了下她的肩,惹得寂春柳眉倒竖,正要发飙,顾氏早已满面心疼,扯住云田的胳膊连道:“小郎慢些行,可撞疼了没有?”
“母亲!”寂春不敢置信得抖着伸出的手指。
云田回头朝寂春扮了个鬼脸,正要大声嘲笑,瞧见寂春一脸憋屈,突然有些不忍,朝她招招手。寂春正在气头上,只当作没瞧见,把脸扭到了一边。
云田不耐烦,径直走过去,也不言语,一把抓起她的手,拉扯着往前走。
寂春:“放手……快放手!”
云田:“不放!有本事你自己挣开!”
“你放不放?”
“不放!”
“你到底放不放?”
“不放就是不放!”
顾氏:“……”
余下众人:“……”
北城门外,青绸装裹的马车里,传来一声低唤:“阿青。”
阿青立刻察觉世子的声音不像平日里那样清越,反而有些低哑,似乎在隐忍着什么,他心中一沉:“在,主子有何吩咐?”
“马上启程去天云山。”
“是。只是……”他犹豫了一下,小心地瞅了瞅车帘,小声问道:“王妃那儿要派人禀告一声么?”
久久,马车里没有声音传出来。
阿青自知多嘴,不敢停留,一扬鞭,马车往西北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