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明乘风意欲开口询问傅诚将要发生何事时,卢景驰就再度从屋中走了出来,手中提着一把似曾相识的长剑。
他似乎在台阶前踌躇了一下,然后才走下了台阶,离开了被灯笼照亮的门廊,站在了庭中的地面上。
随即,清霄郡郡守转过身来,便朝明乘风投来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却并没有开口说话。在黯淡的天光下,明乘风看不清他的表情,因而也无从猜测对方此刻的想法。
卢景驰收回了目光,迫使自己暂时将坐在一旁的青衣女子抛诸脑后。接着,他缓缓地吸了口气,对着婆娑的树影地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上挑,平斩,下劈……他心无旁骛地与假想中的敌手你来我往,剑光矫若游龙,将自天穹之上倾洒而下的几丝月华切割成了无数道细碎的流光。
即使并未修习剑术一道,明乘风也绝无可能分辨不出他人剑法的优劣。她曾于裂缝中见过出自太虚夏氏——上五家之魁首的高阶修士以一往无前的剑势斩下妖邪的头颅,也曾在京都见过无数自诩剑术高明的风雅之人。然而,清霄郡郡守的剑法却带给了明乘风一种非同寻常的感受。
卢景驰的剑势分明走得是大开大阖的路子,几乎不作任何防守。然而,在明乘风随着他的剑势推演之时,却又发现对方身周有如铁壁铜墙。
这套剑法——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明乘风想道。身为已渡“心劫”的修士,她原本不该因为一介凡人的剑势而动容。然而,与之相对地,许是因为看得太过入神,在卢景驰将手中的三尺青锋骤然斩下时,她竟徒生畏惧之感,就仿佛对方手中之剑当真能威胁到自己的性命一般。
待卢景驰收剑,月亮已经升到了他们的头顶,天色也完全黯淡了下去,令旁观的二人只能于庭中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随后,郡守就向他们走了过来,回到了更加明亮的门廊之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业已归入鞘中的长剑递给了傅诚,汗水从他的额前流了下来,顺着刀削般挺拔的鼻梁渐渐滑落,最后顺着脖颈没入了那件白色上襦之中。后者迅速地站了起来,小心地接过了它,然后匆匆地奔向了屋内,为自己的主人取来了一条早已准备好的手帕。
明乘风也站起了身,望向卢景驰的目光中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惊讶。“郡守大人!”她急切地说道,甚至忘记了使用“主上”这一更为恰当的敬称,“恕我冒昧,敢问——您的剑术师承何处?”
卢景驰的动作顿了一顿,随即便从额上移开了手帕,看向了明乘风。略微犹豫后,他开口说道:“是一位客居梅江城的游侠所授,我只唤他‘师父‘。那时我年岁尚小,从未问过他的来历,他也从未将自己的名姓告诉过我。在用了半年时间教给我一套剑法后,他就不知所踪了。”
“阿贺姑娘,有什么不妥吗?”停顿了片刻之后,卢景驰又再度问道。
“没什么。”彻底地回过神来后,明乘风飞快地答道。根据卢景驰模糊的描述,这套剑法的来历实在有太多可能了。不过,既然这位郡守拥有卓越的剑术,那么在面对凡人的威胁时,他至少能有几分自保之力。
想到这里,她唇角微弯,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然后决定不再深究此事。“我只是觉得,您的剑术造诣比京中的许多贵人都要高明许多。”她发自内心地称赞道。
卢景驰抿了抿唇,微微垂眸,似是接受了她的答案。随即,出乎明乘风意料的是,这位郡守再度命傅诚取来了自己的佩剑,然后对她开口说道:“此剑名为‘不察’,是师父临别时赠给我的。他曾特意叮嘱过我,说我若想彻底领悟那套剑法,就必须时刻将这把剑带在身边。阿贺姑娘,这把剑是否有何特殊之处呢?”
明乘风用余光瞥了面露好奇之色的傅诚一眼,然后微微颔首,在卢景驰的示意下接过了“不察”。“查勘一下总没有什么坏处。”她在心中这样想道。
年轻的缚灵师闭上了双眼,从剑鞘中轻巧地抽出了那把长剑,神念在其上逡巡了几圈。接着,她又睁开了双眼,借着灯笼的光芒审视着剑上的花纹。
不知为何,在接过“不察”的瞬间,她的脑海中闪过了一副遥远而模糊的画面,快得让她来不及捕捉,令她产生了一种不自在的感觉。然而,无论用神念如何查勘,明乘风都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这不过是一把再寻常不过的长剑而已。
她摇了摇头,将自己的结论告诉了卢景驰。一边的傅诚失望地“吁”了一声,然后从他的主上那里得到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在重又将“不察”交给傅诚后,卢景驰便与明乘风礼貌地作了道别,然后跨过了正房的门槛,而后者则屈膝行礼。
在郡守离开之后,明乘风先是回到了自己的客房之中,用从陶管中送来的凉水简单地作了沐浴,然后换上了一件白色的对襟广袖衫与象牙白的下裳——上衣的袖口与下裳的侧边皆缀有象征卢氏的金色花朵,大抵是卢家女侍惯常的装扮。
她将一头青丝绑成了一个轻巧的发髻,然后便以神识感应了一下周遭结界的状况,确定无虞后,明乘风就施了一道隐身咒,然后又在客房中激发了一道幻符。
片刻之后,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如昨夜一般借助风符的力量跃上了屋顶。该是新任司夜使例行巡视的时候了。
两个半时辰后,查勘了内城的一大堆结界,又利用观象阵探查了一下外城动向的明乘风再次光临了司夜使的私邸,将自己的书童从床上叫了起来。
忽略了贺方坚控诉的眼神,明乘风详尽地询问了清霄郡修士的状况,又嘱咐贺方坚务必将调查前任司夜使之死的任务揽在自己身上,以免他人贸然出手,酿成以卵击石的悲剧。
而在在真正与那只妖邪交手之前,她决定向卢景驰隐瞒羊老大人业已魂魄无存的惨况,以免给对方造成过度的恐慌。虽然那位郡守并非怯懦之辈,却终究也只是一介凡人。在面对如此险恶的情况时,明乘风无法预料对方会有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