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端午节还有五天,但龙岛的清晨完全没有初夏的热情。太阳都已经冒头了,但岛上仍浓雾弥漫,露珠粘在叶上不舍得离去,人若没在身上多披一件衣裳,便觉有寒意。
如同往常一样,清晨,随着各种动物或高或低的叫声,龙岛集市开始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熙熙攘攘的一天。
山子挑着一担上好的干柴走到麻婶的米面店前,问道:“麻婶,店里要柴不?三十文铜钱卖给你。”
“啥时候砍的?不会才砍下一两天,外面看着干,但里面是湿的吧?要么,你要少点。”看着一担上好的松树干柴,那份量足得估计烧个十来天都没问题,麻婶很想要,但却还是要嘀咕几下,想杀杀价。
“麻婶,这些柴我一个月前就从山下拖下来了,砍的时候树已经干枯,我又让它们在阳光下晒了近一个月,里里外外都已经干透了的。你又不是第一次买我的柴,柴好不好烧,我有没有骗人,你还不知道吗?”山子无奈了。
“二十个铜钱,如果你肯了,我马上做一碗鸡蛋米面给你不收钱。”麻婶果断地说。
“这个......,好吧!”山子摇摇头,懒得和她计较,笑着把柴往后厨送去。
柴的事已经谈妥,麻婶立即高兴地从筛里抓起一把米面,投进滚水中。
“麻婶,给我做两碗瘦肉米面。”八姑在她小女儿的搀扶下,扭着腰进了店。
八姑一如既往的打扮得花枝招展,而那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却素衣素服,脸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八姑是逍遥坊的老板娘,而逍遥坊则是岛上唯一一家歌乐坊,担任歌姬的都是八姑的女儿,但那些女儿其实并不是她亲生,都是她从贫苦人家那买回来,调教成精通音律歌舞的歌姬后在她那逍遥坊里卖艺,对外称呼是娘亲和女儿的关系。
八姑其实不算得是个坏人,但就这买卖女儿的事,遇着看上的,她多多少少也会耍些手段给弄回来。女儿家与亲生父母分离时哭哭啼啼啼的,多多少少会让旁人看到,就误认为八姑在逼迫良人,于是这名声一传十,十传百的,八姑就成了个恶人了,就因这个名声,上个月在收这个小女儿的时候,八姑还在街上被老于头家的二娃于冬给戏弄了一场。
“好勒,八姑,麻烦坐下休息一下,稍等哈。”麻婶立即又抓起两把米面投入翻滚着水的大锅中。
八姑女儿找了张靠近灶台的桌子坐下,想是觉得近灶台可以暖和些。但八姑却没有坐,而是一扭一扭的扭到距麻婶几步远处。
“麻婶,黑爷要在端午节再装香设坛,把老于头家三个儿子改契为干女儿的事你知道吗?。”八姑故作神秘地说。
虽然像是想刻意压低声音,偷偷地和麻婶说,但事实上音量却大得足以传到米面店每一个人的耳中。
刹那间,米面店中安静得估计连羽毛掉落都能听到下坠声。
“干女儿?于春、于冬和于林不是男的吗?”麻婶呆得忘记用筛子去捞米面了,两眼盯着八姑,手拿着两根筷子在锅里瞎捞。
八姑一看众人这陈势,便知道自己是这消息的唯一知情者了,激动得双眼发光,连脸上厚厚的脂粉也无法掩盖她的得意神色。
“于春、于冬和于林都是女的,这件事还是黑爷大弟子闻天亲自告诉我的呢,他嘱托我五月初五那天去武馆帮忙。现在一回想,难怪老于头家除了他和朗兆是男的就没别的男人了,敢情就是因为这个秘密的原因”八姑拿着手帕掩嘴而笑。
麻婶终于回过神来,一手拿筛捞起米面,然后仰着头,自豪地炫耀着自己看人够精:“我就说嘛,这三个娃看着就不像男的,哪有男的像他们那样细皮嫩肉啊。”
刚把柴送进厨房出来的山子,一脚在厨房里,另一脚横跨门槛踩在厨房外,骇得忘记把厨房里的脚抽出来了。他疑惑地问:“这个不是真的吧?不可能吧?那俩个大的吃饭和男人一样多,酒量比男人好,力气比男人大,哪点像女人啊?”
他想起有次在山上看见于冬徒手打死一头狼的勇猛。
猪肉庆放下手上的米面说,“黑爷不是最恨别人骗他吗?这次怎么轻易就放过她们,还改契为干女儿?”
“什么干女儿呢,说不定早已经成为岛上哪个男人的媳妇,妇人一个了。”刚把鸡笼放在米面店门口,想进来吃米面的卖鸡荣鄙咦地说。
麻婶恼了,骂道:“卖鸡荣你一大早的没漱口吧?口臭得很!别乱说话,她们都是正经孩子。”
卖鸡荣瞪着眼说:“也是,那样凶狠的女人,谁人敢要啊。”
刚说完,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忙扯一扯身上的衣服,摸着脸,环顾一下四周,担心他嘴里凶狠的女人突然间冒了出来。他想起上次因为给出售的鸡灌沙土增重,被于冬发现狠揍一顿的情景。
八姑看着卖鸡佬的窘样,忍不住大笑。“.卖鸡佬!你是记恨着上次被于冬揍了一顿吧。哈哈哈!”
店里的人哄笑起来。
卖鸡佬一口唾沫吐地上,一副轻视的神态冲八姑道:
“你又何偿好过我?我可至今仍记得你被于冬毁掉好事,坐在街口披头散发、呼天抢地的样子。”
“哼!”八姑面色一沉,瞪了一眼卖鸡佬一眼,转身扭着屁股去和她女儿坐在一起。
卖鸡佬自觉无趣,米面不吃,离开米面店门口,提着鸡笼换了个地方摆摊。
麻婶嘴角斜提了一下,想起他们俩过去丑事,低声骂道:“都是该打之人。”
“少说两句。”虽然麻婶说得轻,但还是被身边掏柴钱给山子的麻叔听到了,忙制止她。
麻婶不再说话,转身收拾碗筷去了。
“难怪那三个娃从来不跟爷们一起下河洗澡,哈哈!现在明了”山子摸摸头,领了柴钱,讪笑着坐下来吃米面。
角落里坐着两个约莫四五十岁的一胖一瘦两个汉子,正是岛主府里的人。
瘦的叫马龙,胖的是马龙的手下,叫张贺之。
马龙见人群散了,自己也吃饱喝足,就丢下几吊钱,带着手下急急离开。
俩个人穿过几个街口,走到一个立着两个6米高3米飞威猛石狮子,有着8米高城楼的的暗红色大门前。
城楼上的看守远远就已经看到了马龙,在马龙刚踱到门边时,大门即恰恰打开。
开门的丁夫弯着腰,靠着门边谄媚地说:“马爷,早啊!这么快就回来了啊。”
“嗯。”马龙应了一下,挥挥手让张贺之离开,不用再跟着,他转身往岛主府走去。
虽然一路上都有护卫和侍从看见马龙,但无人拦他,均只颔首点头或躬身示意。由此可见,马龙在岛主府应是个被颇为看重的人物。
入府后,马龙欲先到后院,问候岛主,但被岛主侍从虎威拦在院门前,告知岛主正在练功,不方便进入打搅。
于是马龙只得退出,改走向少岛主的厢房。
此刻,在少岛主的厢房里,那个浓眉大眼、塌鼻梁,有着卷曲乌黑头发的陆千益正翘着腿,撑着头半躺在罗汉床上,由侍女服侍着吃着点心,喝着茶,好不舒服写意。
黑黑实实的皮肤,六尺高、二百斤的偏胖身形,咋一看以为是二十有多的人,但事实上也才虚岁十九。
“少主,马龙向你请安了。”马龙一进门,便快步向前,鞠躬作揖。
“嗯?!今天这么早”陆千益斜眼看着他,吞下一个肉包后,挥手让侍女退出,坐起来问道。
阴柔的声音从那壮实的身驱发出,强烈的反差极易让初见面的人失笑难忍。
虽则马龙已经跟了他不只一两年了,但每次仍是难以控制的想笑。问题是如果不想死就不能笑,他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面部上的所有肌肉都紧紧绷着,尤如面瘫。
5年前,他和他的兄弟陈皮飞被作为囚犯发配到龙岛时,第一次遇见陆千益,亲眼目睹没忍住笑的陈皮飞被14岁的陆千益丢进狼群里,被群狼活活撕咬致死。再后来,看过不只一次因同样事情而被群狼撕咬的情景发生在不同的囚犯身上后,也看着不只一个囚犯因被逼去悬崖上采摘燕窝或草药,不幸从千米悬崖上掉下摔得血肉模糊或落入海中死无全尸后,他更懂得了忍耐,也懂得了依靠这个少年,他可以在龙岛活得好好的,甚至比岛外更好。
在岛外,哪怕他在江湖上也约略有个“逍遥龙爪手”的称号,但仇家也不少,更何况他是在一宗劫杀官眷的案件被抓后,以死囚身份送来龙岛的囚犯,回到内陆,迎接他的除了死还是死,不是死于官府,就是死于仇家。
他用5年时间,慢慢由最低端的不知何日是死期的囚犯变为陆千益的左右手,在陆千益的示意下,或者假借陆千益的名号,对岛上的人施行生杀大权而无所顾忌,他所凭借的就是超强的忍耐力和见风使舵的本事。
但他的无所畏惧也只能局限于除了岛主府及黑爷势力范围下这外的人,在这他们面前,他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个奴仆,一个可以随意弄死的死囚而已。
岛主府,是龙岛的天,而黑爷,就像是龙岛的地,有着一股可以和天相衡的势力。
在森林和海环拥的龙岛上,如果说岛主是龙岛第一,黑爷称三,绝对没人敢称二。黑爷是龙岛上连岛主也会买其面子的人,但却是马龙极想除之而后快,并取而代之的人,所以这几年他不多不少在陆千益和岛主面前说了不少挑拨离间的话,也做了不少栽赃嫁祸等等不耻之事。
虽然岛主每次听后都面无表情,马龙无法了解他的内心想法,但他却成功挑起了陆千益对黑爷和黑爷势力范围的恨意和贪念。
陆千益毕竟是个少年,虽然够狠,但说心机,却还是敌不过已是中年且行走江湖多年的马龙。
陆千益在于春和于冬手下也吃过不少亏了,他在马龙面前时不时表露着有机会一定要扳回几盘,这次居然爆出原来那俩是女人,甚至黑爷要重新装香设坛改认为干女儿,马龙认为这是一个好时机,说不定是拉倒黑爷的最佳时机,所以他迫不及待的要来告知陆千益,算计着陆千益去搞事情。
马龙把在米面店听到的事一一转告给陆千益听。
听到于春和于冬是女的时候,陆千益“噗”的把刚喝进口的茶水喷了出来。
“啊啊啊啊!气死我了!本大爷居然三番四次败在两个女人手里。”陆千益气得跳起来狠狠地踩了几下地。
“少主,你看咱们是不是那天去闹上一闹?把这许久的恶气出它一出?”马龙低首说道。
“你说得对!本主要看看这究竟唱的哪出戏,给它增上一本两本热闹热闹。哈哈哈!”陆千益狂笑着说。
马龙低着头,嘴边露出不易察觉的邪笑。
经由八姑的快嘴,于春、于冬、于林都是女人这一消息很快就像沸腾的开水般一圈圈炸开了,整个龙岛像是艳阳天突遇冰雹雨,令人晕头转向,但又因奇观而兴奋不已。
几乎家家户户人人都在讨论这事。
12年啊,12年的朝来暮去,平时在街上打照面的次数这十几年算起来已经上万上千次,但都没有人发现这事,也难怪岛上一片哗然。
与外面沸沸扬扬的讨论及其他家中闹哄哄的闲话场面相比,端午节前夜的老于头家显得异常平静。
“爹,一直都好好的,为什么一定要公开我们是女人呢?我觉得以前那样挺好的。”戴着头冠,身穿白色书生长衫立在于鹏飞右侧的于春说。她两道好看的剑眉皱了一下,一双凤目透着不解。
“就是啊,爹!最近我都不敢出门,一出门就被人围着、盯着看,全身都不舒服。”穿着宽松马甲、长衫长裤,脚上还打着绑腿的于冬扁着嘴,边说边两只手用力地抓了抓头上剪得和山野农夫一样的短发道。
“我最惨啊,以前一起玩的兄弟都不跟我玩了,说我是女的。”扎着两个冲天髻,身穿紫色对襟衫、紫色长袴裤坐在椅子上的于林两手撑腮,满脸愁容,平时滴溜溜、圆碌碌的两个大眼睛愁成了两条缝。
老于头看着三个女儿惆怅而不理解的面容,痛惜而内疚地说:“这些年一直要求你们男装打扮,像男孩那样养大你们,真的难为你们了,如果不是因为你们娘......“
“爹,没事,别放心上。自小到大过这样的生活我们并有任何不开心,而且也乐意那样。”于春劝解他爹。
“是啊,爹。我们开心着呢。”于林眨着眼睛开心地笑着说。
“爹,我们换女装后如果娘又复发了怎么办?”于冬发愁地说。
“经过这些年的调养,她身子好多了,这个你们可以放心,我告诉她你们三个本来是女娃娃的时候她也很平静。现在你们都长大了,也要找婆家了,总不能一辈子扮男人。”于鹏飞说。
“爹,我们不嫁。”于春、于冬、于林异口同声地说。
“爹,我们要陪你和娘一辈子。”于林说。
“傻丫头,我才不要你们三个陪我一辈子,净给我捣乱添麻烦。”于鹏飞笑着说。
于林吐吐舌头,三姐妹相视一笑。
“后天就是端午节了,端午节过后你们三个就改为女装吧。难得黑爷那么赏识和痛爱你们,这几天你们好好休息,端午节上契那天给黑爷赚个脸面。”
“那是当然的,爹!”于林抢着回答道。
大家一听,便开心地笑了起来。
“时间不早了,回去睡觉吧。以后慢慢适应女装打扮吧。”
“是。”于春、于冬、于林应声后转身离开了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