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做饭给别人吃是什么时候?
仁宇裹着浴袍斜在沙发上,带着热气的水滴还没彻底消散,吹风机偏偏罢了工,头顶湿漉漉的让他烦闷。
为什么她想我这么做我就要做给她呢?
真是霸道。
明天干脆一早就出门好了。
有人拿掉了手里的东西。仁宇从神游里抽回身。
“嘿?仁宇?瞿仁宇?”
“嗯,啊,你回来了。”仁宇直起身,看着书竟然发起了呆,舍友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都不知道。
“想什么呢你?”那个高大阳光的大男孩站起来把蔬菜放在桌子上,“下午吃馄饨吧好不好?”
“啊?好啊。”他的神经被点醒了,馄饨,在这儿能吃到现包的真的是太好了。
“今天怎么想起来包馄饨了,你遇到好事了?”仁宇放下教案,准备去洗手帮忙。
“哈,不是,我呢,今天在超市看到了很好的虾,本来想要不要做做鲜虾面,考虑到家里还有这种面粉,你又在家,饺子吃不上,馄饨还是可以的。”
饺子,对我们来说,真的是很重要的存在吧。仁宇听着厨房窸窸窣窣的袋子声,水流从掌心滑过,他仿佛看到了沸腾的开水变得浑浊,圆圆润润的饺子在里面带着香气翻滚着。年的味道,家的味道,团聚的味道,所有幸福事情的味道,这感觉真是微妙。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掬一把水扑到脸上。
昏昏沉沉的世界就这样清醒了。
这天傍晚,两个大男人站在狭窄的厨房里,手忙脚乱地配合着,谈天说地,肆意胡扯,闹得满地狼藉,直到月亮群星都爬上来的时候,才慢悠悠舀起锅里的汤汤水水,吹着热气端上桌。
“想来点葱花吗?”大男孩站在门口,背后是冒着白汽的锅子,雾腾腾绕满了整个房间,仁宇有点看呆了,犹犹豫豫地嗯了一声。
太熟悉了,这个场景。
就像那些年,那二十多个除夕的晚上一样。
在瞿仁宇很小的时候,所有人聚在奶奶家的老房子里,农村小院里冷飕飕的,风卷着雪激情地在玻璃和屋顶上跳舞,火炉站在中间吐着舌头,他和几个孩子围着,就着红亮亮的色彩烤着手,穿着厚厚的大棉衣,冷的跺着脚瑟瑟发抖,那时候还没有接暖气,厨房却是一团暖气,外面黑漆漆的,里边儿也这样雾腾腾的,每个人都笑着,把白溜溜的胖饺子端出来,一盘接一盘,那边喊得都是这一锅什么馅儿,下一笼什么式儿,不够再下啊,这边儿接的都是乱糟糟的招呼声。春晚还是大家都关注的热点,新鲜有趣,报时的钟声还没响,门外一片红衣服爆竹霹雳啪啦的,小孩子夸张地捂住耳朵,所有人都大声的说话,整个屋子装满了白雾和看不清摸不着的欢乐。
仁宇低下头,夹起一个透着肉的馄饨往嘴里塞,下一秒就被烫得吐了出来,葱花撒了进来,他跑去厨房漱口,眼前朦朦的,水汽停在他的脸上,仁宇也分不清这些究竟是从锅里来的,还是从他身体涌到眼前的。恍恍惚惚的,他突然想给那个红头发的女孩子做一盅中国菜了,相比起他自己,她更该拥有这样温温润润的烟火气,从样式柔和到内里,揉进心底。
所以,还是……
窗外的霓虹灯突然把一颗番茄鲜亮地带进他的记忆里。
怪不得我会觉得这么熟悉,仁宇有点想笑,原来你从前就是这个德行。
上学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李子佩和家里一吵架就跑来瞿仁宇家,话也不说,坐在沙发上自顾自地哭,抱着他蓝色的恐龙玩偶,呜嘤嘤的缩在那。仁宇就坐在斜对面,倒杯冒着热气的白开水,不停地扯纸递过去。等哭够了,开始把缘由委屈巴巴地讲出来,他就拿块热毛巾给她擦擦脸,调出所有脑细胞安抚这个女孩子,李子佩总在这个时候敷她肿成核桃的眼睛,抽泣着埋在扶手上累的睡过去。仁宇给她盖个小毯子就钻进厨房,他知道,这个小东西等会醒过来第一句话绝对是她饿了。
第一次听到这句话,仁宇眼睛都快瞪出来了,那个年代还没有外卖这一说,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打开橱柜,拿出仅剩的两只西红柿,一颗鸡蛋,在案板前摸着下巴杵了半天,犹豫着努力回想这些东西的组合体是怎么形成的——他哪碰过锅,又不好意思问,真是为难人。最后出来的结果仁宇已经不愿意回忆了,焦了的番茄炒蛋盖着黏糊糊半生半熟的面条直接把还泪汪汪的李子佩逗笑了。那时候他还觉得,最起码增生结果是好的。当天傍晚仁宇主动要求吃这西红柿鸡蛋面,第一次站在厨房帮忙,把母亲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赞叹了一个多月说儿子长大了——要是知道他纯粹为了偷学来下次做给小姑娘吃,大概只剩下哭笑不得的白眼了。
不过,仁宇沉吟了一下,也托她的福,自己多多少少学了一点,后来再这样的时候,他手里的面一次比一次漂亮,自己在家也可以不用空等,对着橱柜胡乱折腾喂喂肚子。初三过完的那个假期两人甚至还煮了一条小鲫鱼豆腐汤,烧了青菜,炒了一大截莲藕,吃的不亦乐乎。
这样算来,真的是很久很久了。他有意疏远她以后,李子佩也很少找他了,和男朋友大闹一场后,开始跟几个在学校晃荡的女孩子鬼混,在她请假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瞿老师把他们调成同桌,让他管管她,仁宇不知所措,子佩也有点别扭,每天早上顶着黑眼圈,满身烟酒味地趴在座位上,睡的一塌糊涂,她妈妈隔三差五的找来学校,她们吵得不可开交,她干脆一看见那个影子就逃出学校,很久才回来。再后来,她把自己折腾的总是生病,更光明正大的拿着校医假条躲出教室,用她的话来说,就是看着吊瓶边愧疚边兴奋。结果有天因为喝过酒又打点滴,昏昏沉沉地睡过去,血回瓶了很多校医才发觉,一番折腾,她回来以后还是满脸苍白地倒在了教室里。
再后来,李子佩终于安生的坐在教室里了,每天抱着大部头小说啃,课本堆起来变成了她隔绝世外的墙。
仁宇记得,回来的那天,她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里是仁宇看不懂的东西。
她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仁宇没问,整个学期,他们也再没说过话。
“仁宇,你没事吧?还没好吗?”客厅传过来室友的声音,“啊,没事,我好了。”仁宇赶忙擦净脸,甩着手闪出厨房。
“馄饨都要凉了,你的眼镜我帮你擦干净了。”
“嗯,谢谢。”
虾子再蹦进口腔的时候,仁宇就只感受到那股独特的鲜美了。
他觉得,眼前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