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会记得这个姑娘,即使他从未承认过。仁宇每天面对着这些二十岁年轻的脸庞,想的最多的还是他们那些,远的模糊的过去,这是他无法抗拒的回忆。仁宇支着桌子,看着手里的教案,家里打来电话,二姐说,妈妈又给他漂洋过海地寄了好些东西,食物用保鲜袋装的仔仔细细,衣物被裹紧塑胶包袱里熨的平平展展,新的床单毛巾也躺的整整齐齐,还有很多妈妈觉得他用得上的东西。二姐欲言又止,挂了电话。仁宇心里很清楚,又是回家。
其实也该回去了,但他心里堵着,实在是不愿意回到那个城市,那片遍布亲友的土地,每次回家,连在飞机上做的梦都是那些,相当真实的,被他潜意识改动的,染上灰暗沾上残酷的人和事——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可怕,他知道是自己的心理在作祟,仁宇每次惊醒,都忍不住懊恼,难道在自己的感情里,这些东西就那么让人恐慌吗?
仁宇看看表,抬起头,那位女老师又坐在后面,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拿着笔认真的抄他黑板上的教案,看来眼里完全没有他的存在。仁宇深呼了一口气,翻翻手里的书,隐晦地宣泄了一下自己的压力。
这我怎么上课?她最近怎么老阴魂不散的跟着我的课?
真是让人烦闷。
没办法,地上没有缝,仁宇还是拘谨别扭地上完了课,后面那个女人老看着他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加上她那张玩世不恭又偏偏假正经的脸,笑得仁宇浑身发毛。连学生都觉得他不对劲儿,下课铃刚响,他慌慌张张地收拾东西,(得赶紧离开这)他心里都是这个念头。
可那个女人已经堵在门口了,仁宇连拽着的公文包都没从桌子上下来。
真糟糕。
就这样被拐着坐到了学校侧门的咖啡厅里。仁宇对这种挽着他胳膊不由分说就拽他过来的女人有点反感,他冷冷地靠着沙发背,看着她吃面前的蓝莓布丁。
她卡布奇诺的拉花都快化了,仁宇终于忍不住了。
“喂……”
“什么?”
……
“嗯,你扯我过来到底有什么事?”仁宇狠狠地加重了‘扯’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没事不能吗?”
……
“当然也不是……可是我们素不相识,你就挽着我的胳膊把强行拽过来,不合适吧?”
“可是你在学校里都不说话,也不理我。”
“你在学校里也不说话啊。都看不到你人。”
“哈?你有很关注我?”
“我没有。”
“嗯?”这个红头发的女孩子狡黠地看着他。
仁宇又被看得汗毛倒竖。
“当然没有,我不会关心和我没关系的人。”
“那好吧。”她终于想起来搅动面前的咖啡了。
“那我想认识你了。”
“我不想。”
“哇,你这么冷酷吗?”
“也不是冷酷。”
“那是什么?”
“我说了,我对和我无关的人没兴趣。”
“我最近来学校就是为了听你的课好吗?”
“你没有自己的课的时候也不会来听我的课。”
…………
“你怎么知道?”
“我有课表。”在有事的时候调课用。
“你知道我叫什么?”
“我不知道。”
“那你怎么看?”
“大三有英国文学课的时候你就在。”为了这个我都申请过换课了,仁宇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
“你可以叫我桑德拉。”
“我恐怕记不住。”
“你一个教历史的怎么可能记不住人名啊?何况是我。”
“可是我对你没兴趣啊。”
“喂!”
看着她故作委屈的样子,仁宇突然消了气,还有点想笑。
“我对你可是很了解呢。”
“是吗?”
“哇,你没完了。”
“好了好了,”仁宇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不逗你玩了,我是瞿仁宇,中国人,今年负责讲授大三英国历史。”
“我当然知道。”桑德拉有点愤愤地嘟着嘴。
“嗯,那你找我是有事吗?”
“没有啊,没有就不能找了?”
又绕回去了。
“好吧,那你找我是?”仁宇坐起来,端起他的美式咖啡。
“我就是想认识你啊。”
……
还真是单纯的理由。
“那你为什么不在学校直说呢?还要这么费尽周折。”
“我觉得你肯定会拒绝我啊。”她吃完了面前的布丁,用勺子搅着剩下的蓝莓酱。“你看你,我都这样了,某人还不是对我这么冷漠。”
“这些没有必然联系吧?”
“当然有啦,你为什么喜欢喝苦咖啡啊?”桑德拉停下手里的动作,盯着他的杯口。
仁宇被突如其来的关注吓了一跳,不知所措的看著她:“也没什么,我只是单纯喜欢,嗯……食物本味。”
“本味?你还真与众不同。”
哪与众不同呢,不过是孤僻罢了。仁宇放下杯子,看着杯沿的咖啡渍。
“你会做中国菜吗?”红头发凑过来,横在仁宇眼前。
“我……不太会。嗯……”自己吃还是可以的,如果要请人,恐怕拿不出手,何况是外国友人。
“可以做给我吗?”
“我不太会,恐怕会做的很难吃。”
“那就明天?”
“啊?”仁宇有点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那说好了,明天,我知道你住哪,我会带礼物过去的。”桑德拉站起来,笑的跟抢到糖的小孩子一样,拉起自己的包就跑。
“不是……哎,喂!你……”仁宇简直要抓狂了,这个女人这么随意的吗?都说了我不会了,还随随便便到别人家里……
“她是怎么知道我的住址的?”他晃过神来,这个女人真的是太莫名其妙了。不过,好久没来这里了,仁宇这次惬意的靠着椅背,看着窗外来去的年轻人,搅动着咖啡,偶尔享受一下还是很不错的。
暂且不管那些了,就这样放松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