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涯看云翳,于其手中写道:“归心似箭。”
“那,那便改日吧。”云翳一笑,抬手道:“请。”
烟云宫外,云天涯请云翳回,云翳却道:“领主有命,务必命云翳送云大夫还家。”云天涯无法只得应允。
二人默默行于街市之上。
“云大夫,灰色是否代表您做人处事之道呢?”
云天涯不解,望着云翳。云翳道:“灰色位于黑白之间,又融有黑白,乃是中庸之色,既不偏于黑,又不过于白,左右逢源,兼收并蓄,我以为唯有大胸襟之人才可堪灰色,凌驾于正邪之上。”
云天涯转过身来,于云翳手中写道:“云部主之意,不是说我正邪不分吗?”
“不,不。”云翳辩道:“我绝无此意。我,我是喜欢灰色,对云翁而言,毫无中立之想,在月领主心中,若非处于他的一方,便是与其对立,是他的敌人,我没有余地,没有选择。”
已至隔世居门口,云天涯敲门。听门内脚步声,雪迎将出来,将云天涯抱住,道:“云大夫?你回来了!快进来。云部主,你也进来喝杯茶再走吧。”
云翳忙道:“多谢,领主正待我回去复命。云大夫,告辞。”说罢,云翁转身离去。
雪道:“大夫,我知道几日以来你担心我夜探烟云宫,被人抓到,我本来也想如此,多亏云翳每日来此,将你之情况告于我知,我才稍安心。没想到月倾城手下也有这般好人。”
云天涯摇头,径自回屋。待绕过屏风,见一团亮蓝耀眼,云天涯之心复又不安。
且说云翳回烟云宫,未走两步被一人拦住去路。云翳道:“烟蒤,休胡闹,领主召见我。”
烟蒤道:“云翳,这几日你都做了什么,我连你人影也不见。”
“我去见领主。”云翳说罢,快步向前。
“云翳。”烟蒤拉住云翳道:“见完去我的含烟阁,我等你。”
云翳不应,仍走。至前殿,一人道:“领主请云部主于花房议事。”云翳闻听,奔花房而来。离门还有十步之遥,门自开,听屋中人道:“云翳来了,进吧。”云翳入。
满屋蓝色,月倾城袖袍高挽,手持花锄,拍云翳肩道: “云翳,坐。”
云翳不敢,施礼道:“见过……”
“免。”月倾城专心面前之花,道:“来花室免去一切礼数,蝴蝶花本是脆弱之物,受不得世俗,云翳,她看了那花作何表示?”
“云翳不知,未曾进门。”
月倾城沉默半晌,道:“云翁,今后每日送云天涯大夫一盆花,并领些安神之药送给风柔,命她日服。下去罢。”云翳领命退下。
月倾城放下花锄,对花道:“好好开吧,时日一到你将陪着她一道长眠地下。”
云翳自花房出,心中暗思:领主授我此任务到底为何,派我监视云大夫吗?为什么?百思不解,回凝云舍坐了半日,方忆起烟蒤之邀,便往含烟阁而来。
门旁二女见云翳来躬身施礼,云翁点头还礼,推门而入。便觉屋门烟雾朦胧,异香扑鼻,冷不防身后被人抱住。云翳生烦,挣脱道:“烟蒤,别闹,你找我有何事?”回身一看烟蒤已改了装束,一袭灰色。
“云,我说过我想你了。”
“烟,如果没旁的事我先走了。”云翳说罢便往门处而去。
烟蒤登时将门挡住,道:“云,你不是喜欢灰色吗?我穿给你看。”
云翳低头,复又回屋,坐于椅上,道:“烟蒤,易水寒跟得如何了。”
“我们不谈公事好不好,云,我已请领主示下,我要嫁你!”烟藻深情凝视云翳。
云翳怒起,道:“烟蒤,你,你太可笑了!你,你没问过我,婚姻之事是二人相悦才成的。”
烟蒤笑道:“对呀,我这不是问你了吗?”
云翳眉头紧皱,“烟,你怎么还像个孩子?我对你,只有兄妹之情,并无……你,我真不知你如何看云翳,我只拿你当妹妹。烟,儿时之气你怎么还未改,你总是说风是雨,异想天开。”
烟藻气极,冲云翳大喊道:“你又来教训我,你直接说你不喜欢我便行了。我小时与月师兄打过赌,说我将来嫁不成你就嫁他,可他有风柔了,云,你一定要娶我。”
云翳气得不由大笑,摇头拊掌。
烟蒤又道:“我不管,云,你该不是喜欢云天涯这个老妇了罢。我看你二人甚是亲密,你对她说如此推心置腹之语,都没对我说过。云,她又老又丑又不会说话,就算她只用极短时间写出我十香丸配方又如何,她不值你爱。”
云翳无可奈何道:“烟,我尊云大夫为长辈,不是你说的那般。你休乱说。你之任务,乃是紧盯易水寒动向,而不是我。”说罢,自出。
第二日,云翁便前往隔世居。雪未料云鬓来访,颇惊,道:“云部主,是你?”
云翳拱手道:“雪,请问云大夫可在?”
雪点头,引云翳进院。云聆坐于白屏外,雪捧茶,又转于屏风后,于云天涯道:“云大夫,云部主来访。”此时云天涯正于书案上写“天雨南溟,桑田沧海”八字,反反复复,已写了一地的纸。闻听此言,另起一纸,于上写了几字,递与雪,示意其给云翳。
云翳看罢道:“云大夫,我奉命为风小姐取安神之药,烦劳云大夫。”
云天涯闻之,罢笔,亲取药,附了张单子,让雪给云翳。
云翳接过,又道:“云大夫,不知上次所送之花云大夫可喜欢?’’
云天涯闻听,又写一字,雪又递过。
云聆见上书:“以花抵费,钱无喜恶之分,花亦如此。”
“云大夫,既如此,云翳告辞。”云翳说罢,起身而退。
“大夫,看来事情不对,我们是否有所准备。”
云天涯于雪掌中写道:“既来之,则安之。”
云翳回烟云宫,将事禀告月倾城,又亲自将药送于风柔处。风柔本不理,一听药自云天涯处来,欣然而受,问长问短,云聆实言相告。
其后一月间,云翳日日来隔世居,云天涯已成习惯,每日云翳只坐于屏外放下花取药便走,既不多言,也不少语。屏风两侧,唯有默契。风柔被月倾城盯得甚紧,不许她外出半步,日日如同煎熬,大有一日之秋之感,唯云天涯之信使其快慰几分。
深冬,天未亮,淡月隔墙。
雪被异响惊醒,自枕下抽出佩剑,冲到门处,果见重重黑影向云天涯住房靠去。
雪自怀中摸出引火弹,往门上灯处扔去。灯亮,雪亦借机飞身上前挡于门外,厉声道:“什么人?”
院中已亮,众黑衣女子身无可藏,各亮兵刃对雪,霎时冷光逼人。
雪冷笑道:“原是烟云十六部之人,你们好大胆。云部主可是日日来我隔世居取药,你们竟敢难为云大夫,简直不想要命了。
众女子闻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雪又道:“我不论你们因何而来,只要你们现下马上离 开,我雪姨就当什么也未发生过,如何?”
“少听她胡言,我有领主之命,你们何人敢抗?先杀了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蠢妇,再好生教训云天涯。”说话者非别 人,正是烟蒤。
雪见众女冲上,挺剑跃人人群中。
“大夫,快走!”雪将剑使得快似闪电,冲屋中大喊。 虽有黑衣女子重伤,无奈对方人多势众,雪一人力寡,短 时尚可,时间一长,雪兀自抵挡不住,但仍拼力死抗,渐 已退于门处。
烟蒤一直于旁观战,见此状,唇边冷笑,自背后抽出 缠烟刀,冷不防腾身而起,逼向雪,袖出射出一股轻烟。
雪未察,觉烟尘扑面,心道不好,但为时已晚,腹中 猛凉。烟蒤之力不减,将雪刺于白屏之上,刀锋突出屏风 之后。雪微笑,猛然间发出三枚鹤状飞镖,烟藻未料如此, 立闪,但因距离过近,双镖自其面划过,寸许伤痕,一镖 正中肩头,烟藻抽刀大叫。
破碎之声。
云天涯自屏风后跑出,抱住雪。雪手抚伤处,泪水汹 涌,怪道:“你怎么不走呢?傻……傻孩子。”
云天涯紧紧握住雪之手,泪水涟涟,滴滴落于鲜血之 中。
“我,我从小便喜欢你,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孩子。别 哭,霜姨一直喜欢你,只是,只是,孩子,你的命太苦了, 我以为……以为我可以阻止这一天,可它还是来了,霜姨 没用。你别哭,你看,你看,小姐来了,蓝色的……”
云天涯只觉如万剑穿心一般,痛苦万分,紧紧抱住雪,任其血染自身灰纱。
烟蒤见云天涯,亦不管自身之伤,狠狠拍了云天涯一掌。云天涯闪也未闪硬生生受了一掌,只打得眼前发黑,口吐鲜血。
“云天涯!云翁日日都往你处跑,我到看看你若死了,他还找谁?”说罢,烟蒤抽刀,云天涯但求速死。
惨叫一声。
云天涯只觉身后一阵风,乃是由雄厚无比内力激发而出。院中烟部女子尽死。
缠烟刀落于云天涯脚边。云天涯又听身后一人走过,将其拉起。云天涯此时业已无所谓生死,任凭那人将其抱起,放于床上,一股内力自其后贯入。
待来人敛气息力,自腰中取出一瓷瓶,递与云天涯。云天涯方见那人一身黑衣,脸被黑布包得极严。云天涯不接,黑衣人便倒出一颗于手中,伸手欲扯下云天涯面上灰纱,终是停于半路。
云天涯涌出双行清泪,自行除下面纱,取过药丸放于口中,吞下。
黑衣人目光一颤,复又流露出千般爱怜,用手轻触云天涯之面。
“云大夫,云翳来了。”
黑衣人闻此声,猛然收手,快步出门,飞身而去。
云天涯于屋中已难动半分,任凭敲门声一阵紧似一阵。
云翳于门外觉万分蹊跷,一脚将门踢开,见屋中之景,不由大惊。见近旁一女,探其伤,心下了然,复大喊道:“云大夫,云天涯。”便跑入门处,见两具尸首,一具烟蒤,另一乃是雪。云翳伏身抱起烟蒤,心下难过,替其将目合上,放于原处,又见屏上鲜血夺目,绕过。)
见床上之人,云翳愣于当场。
脑中又显十数年前之景,云翳奉命追赶林子风之女,见一单孱紫色身影行于山道之上,云翳点燃手中火药,向众人通风报信。待众人赶到,将那女子逼于断崖之上,她便坠崖……
“林……林竹潇潇。”
云翳走过,语言已变,道:“你,你到底是谁?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听云翳如此大吼,云天涯反而冷静,下得床来,走于书案之旁,写道:“我是林竹潇潇,不过化名云天涯在此行医罢了。”
云翳看罢,道:“可你的头发……领主说过,林竹潇潇只比他小三岁。若非你……显露真容,凭你形貌,我还以为是半百老妇。”
“我于烟云十六部领主眼皮底下行医八九载,所凭仅此而已。”
云翳又道:“今日,可是烟蒤带人来害你,然后……领主到了。”
“不错,你又如何得知是月倾城来了。”
云翳叹道:“领主有一独步武林之功,名曰:‘一月倾城’,近其掌风者,必亡无疑。你,是否都已知道了……真相。”
云天涯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报仇?譬如先杀了我。”
云天涯写道:“何必如此。我不知自己所做是否对了,想过去,多少人因我报仇之事而亡,我因多少人之死痛不欲生,想到底,不过我因图一己之快而夺人性命,不论义不义,我也算罪孽颇重。几年行医,不过聊以弥补罢了。更难过之事,莫过于对寒,我伤他太深,他本一无关之人,是我将其牵涉进去,使其受尽苦难,我唯有一死方能报他之情。”
云翳怒道:“云天涯,灰色果然成了你行事为人之立场。七人往流霜竹林杀林子风,就是那七人之过。林子风当世名侠,素以仁德称于天下,而那七人竟以卑鄙之计杀之,令天下不耻,他们为己私欲,不惜夺人性命,他们才是十恶不赦。如此弑父之仇,如若不报,天理何在?纵然杀之,也是替天行道,何过之有?你不要因怜无辜之人,将这七人也一并视为无辜,他们死有余辜。易水寒与你两情相悦,为你赴汤蹈火又如何?你想过没有,你不是几番为他从容赴死吗?再者,你若有死心,何不十年前自刎呢,何必挨于今日?你不过为了易水寒能活于世间,让他有牵有挂。”
云天涯怔怔听罢云翁之言,满面奇异之容,写道:“云翁,你的身份何在?”
“云翳正是以一旁观者观之。”
“你走吧,江湖本是无奈之地,人人掩藏真心,以假面示人,掩藏愈深,江湖愈险恶,你说如此又有何用。至于云翳你,唯有服从才可活命。你心虽如此,左右行为的仍是江湖。”写罢,云天涯背过身去。
云翁不语,转身而出,将院中尸身运走。
云天涯于琴案坐下,奏《青溟散》曲。
“寒,你若不在,我永远是云天涯,云游四海,浪迹天涯。可寒,从没有越冬之蝶,你不必等我了。”
琴声涩涩,如泣如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