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寒屏息,恐火鹤有所察觉,听得又进一人大叫什么伤刚好,受不得刺激之类言语,而后便是打斗之声。又听一女大叫“霜姨小心”,便以为此室中所住或是火鹤或是与其极近之人。唤火云庄中之人为“姨”,关系显是密切,易水寒绝对想不到这女子会是林竹潇潇。不久易水寒察觉,室中无人,将缝隙挑大,仔仔细细将这屋子看了一番,心中之计已定。易水寒准备趁夜潜入室中将室中所住这人挟持,打探出潇潇被困之所,若室中之人是火鹤更为便当,以她为挡箭牌好救出潇潇。此计已定,易水寒返回冥泉,考虑到消耗太大,体力不支,若晚间与火鹤交手,难免一场恶战,如此状态不佳,再要失手救潇潇就更难,也再无计可施。
故易水寒对此次行动十分谨慎,只求利用好当下这番光景,以制敌手。其实易水寒所求仅仅为“制”敌手,风险当是大许多,若换作旁人趁火鹤睡熟之时,一刀下去,取尔的性命,火云庄群龙无首,打败众鹤奴便非难事,偏生易水寒从不取人性命,仅以“制”为准,便费了事,多危险。易水寒盘坐冥泉旁潜心想那“寒天一碧”运功法门,静心不觉时间快,易水寒睁眼之时,天已全黑,不知是何时辰。易水寒站起,活动一番,后穿过灵堂,又寻暗室而上,守在画后,听屋中呼吸之声,只有一人且此人不是火鹤。此人气息甚弱,显是受了重伤,且他显是不会武功,’呼吸声中无半分内力之迹象。易水寒略略放心,施展“寒冰鬼影”逼近床前举寒箫,抵住那人咽喉。
易水寒问罢那句话之后,听那人一语道出自己名字,一怔,心道:此庄内会有人知我名,潇潇?如何可能,那火鹤是她杀父仇人,这室中颇为华丽,火鹤怎能将仇人之女这般优待?遂又道:“你怎知我名?”
潇潇知自己被打之后,嗓子已哑,说话已不是原先之声,心中虽苦却忍住道:“我是潇潇。”易水寒闻听此言,十分震惊,万不及料到潇潇竟会在此,心中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兴奋,却猛然料到火鹤行事多变,不可轻信,细细辨那声音也颇不对。潇潇见他默不作声,猜到易水寒心中起疑心,道:“易大哥我知道你不信,于情于理在这儿的不可能是我,可可……”潇潇实忍不住,心中愈急愈不知如何解释,哭将起来了,拼命忍住担心被旁人听到。易水寒听见嚷泣之声,又听那句“易大哥”心中有些信了。易水寒计上心头,道:“蜡烛呢?”“你做什么?”“你说你是潇潇我借光一看,便知真假。”
“万万不可,你点蜡烛,若在窗上投了影子,等于叫院中走动的鹤奴看见,怎么办……”
“潇潇。”
潇潇闻听此言,更加委屈,易水寒撤了寒箫,坐在床边。潇潇撑着坐起,虽手臂仍感无力,只因惊喜心中无所虑。黑暗之中,又无半分月光射进来,二人均瞧不见对方,潇潇却因此而心中颇庆幸,脸上伤得这般厉害,让他看到便怎么好。易水寒心中千言万语也只沉默不多说,两人同时开口道:“你怎在这儿?”此言一出,二人皆笑,声不敢大出,恐旁人听到。易水寒道:“我遇多事,一时难以说清……你的声音怎么变得如此沙哑,火鹤她定是对你下了毒手。”说罢摸到潇潇左手搭其脉上,觉其脉象甚弱,十分心疼,不觉用手握住。潇潇忍住哭声道:“我没事,易大哥你的手特别凉,快吃东西吧,这么多天,快饿死了吧!”
易水寒松开手,缓缓走到桌前,摸了半天,摸着把椅子,坐下。又摸筷子,大致摸了几盘菜的位置之后,便是进食之声。易水寒吃不出什么菜,反正饿得紧了,吃就对了,顾不得这许多。潇潇坐在床上,感到这许多天以来,唯有今天才觉宽慰,将那伤心事暂忘,听着筷子触盘碗的声响,觉得比她自己吃还高兴。易水寒一面吃一面心中思量:此事看来蹊跷,我原以为此室所住之人必与火鹤甚好,怎料到是潇潇。这怎么可能?有谁会打完自己的仇人又将其好好安置端茶送水好生伺候着。这闺房像是为她女儿秦暮蝶备下的,可她已死……该不会是……潇潇听不到声息,便小声道:“易大哥吃完了?”易水寒在心里细细想了一遍,唯有因为火鹤知道潇潇是自己女儿,火鹤才会对潇潇这般,可怎么可能?潇潇见易水寒不答,又问了一遍。易水寒轻轻走到床边,低语道:“潇潇,莫非火鹤她,她是你母亲?”说罢易水寒颇觉后悔,连自己都难以想象,再刺激了潇潇。
潇潇闻听此言,也是一惊,随而集多日愁苦一涌而出,泪水掠过面庞只克制悲声。易水寒听得无声,心下了然。虽不知其中来龙去脉,但因此潇潇便无性命之忧,也便是一大幸事,于是默默相陪。潇潇不愿让易水寒担心,忍了多时,方道:“我,我真不想活了,不想活了……”是一阵悲声。易水寒心中难受,却道:“那好,不想活了咱们商议一下,如何死。”静了一会,又听易水寒:“用刀剑,很疼,弄得身上‘万朵桃花开’,十分不雅;从悬崖上跳,曾试过,效果不佳,崖下多有深潭,总达不到目的;跳河,若是溺着,还不如刀剑;若痛快,断肠草当为首选,服之即死,回天乏术,不过此物远在闽中,不可轻得;唐门的‘天蛇绝命’也颇厉害,不过阁下须与唐门结下梁子。这常用自尽之法均配你不上,你若用以上方法自取性命实在是太自我糟蹋。”潇潇听得这一大堆言语,心道:我所知自我死法还不如他的多,他均否了,我还怎么死,学得如此油嘴滑舌,绕了很大的圈子,不如直接让我死了不就罢了
便问道:“那依少侠之见,在下如何才是?”易水寒道:“依在下愚见,极美之死便是无疾而终,老而亡。”潇潇听到,实是撑不住,笑出声来。复又听易水寒道:“潇潇我立刻返密室中去,有人来了。你现无性命之忧,唯一之计将身子养好,再谋出去之策,到那时我会来。另外《林萧剑谱》我已得。”说罢,冷风一阵,易水寒退回密室处,潇潇重又躺下,只听得楼板嗒嗒轻响,潇潇脸朝里,装睡。
不久,听得门开之声进来一人,潇潇用心听,听那人并无言语,只默默而站。潇潇不知何人,也不敢转身,僵僵地躺着,大气不敢出。而那人只是站着,静静地站了些时辰。潇潇睁着眼全身不动,不知何故竟落下泪来,此状态被身后之人感知。潇潇听得脚步声起,又是门开之声,门关之声。潇潇这才转过脸来怔怔盯着门外。
那人下得楼去,冷雪霜迎上前道:“庄主,小蝶可睡下?”火鹤坐于椅上双腿皆木,道:“她根本未睡,近半个时辰了,她就那般躺着,一动不动。我有心上前,却不敢,我这当的是甚母亲?”火鹤言罢,只是垂泪。冷雪霜默默相陪。
午时,火鹤夺门而出,一路踉踉跄跄,经过兵器架子执起一杆枪,寻了后门去了后山。几名鹤奴遇见,见庄主一脸苦相,却也不敢问,心中均觉怪异,心道:不知庄主为何将气得这般,还未见过庄主这样,准是那女子做的,可见那姑娘准是甚厉害角色,开始还被庄主打得死去活来,后庄主仔细瞧她却抱进屋中好生调养,定是对庄主施了法。可怜那冰姐,都病了两三天了,生怕庄主对她下手。火鹤拖枪行至后山一片开阔草地,戳枪而立,拭了一把夺目而出的泪水。右手向前一拍枪杆,枪平平飞出,右脚一勾枪又向上飞起,火鹤亦向上跳起,双手托枪,一招“鹤凌云”向前飞去,枪尖点地,身体凌空,右手一抖,使出“九转挪移枪”。
那是当年向枪门李木了学的枪术,虽未得其精髓,招式还是有的,唬唬外行之人足矣。见那火鹤用枪在草地上写道:“春花秋雨何时了……”南唐李后主的名词。枪尖将草拨得向两旁飞溅,待到写“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一句时,火鹤早已站在地上,已成双手托枪。写罢,猛地将枪横过,枪尖朝右管掷去,也不管刺向何地。火鹤吁吁而喘,二目无火,自语道:“一切都错了,都错了,自从青冥来了所有噩运都来了。我怎么如此愚蠢,我怎么未能猜到这一点,我终于想清楚了。一切都晚了,晚了!”说罢,仰天大笑,笑得一脸泪水。之后,扑倒草地之上呜咽道:“子风……”昏将过去。待冷雪霜向潇潇诉清缘由又服侍入寝,才发现火鹤久去未归,已有鹤奴去寻了,冷雪霜也急得手足无措拿过火把来寻。终将火鹤抬回来,刚苏醒,便来看潇潇。
一夜又过。
冷雪霜上楼来,见潇潇已将床铺折叠好,坐在桌前,双眼红肿。冷雪霜不敢多问,只将净面水放在近前。潇潇 言谢,净面净手,道:“霜姨,昨晚,来我房间的是不是 ……她?”潇潇一时不知叫火鹤什么。冷雪霜道:“是啊, 昨日你娘……庄主出去许久未回,我去寻她,见她昏倒在 地,刚抬回来,便挣扎着来看你……我端早点去了。”说 罢,冷雪霜匆匆而退。又上来,潇潇吃了碗粥,冷雪霜又 将残席撤下,将药端了过来。潇潇心中着实过意不去,道: “霜姨太麻烦你了,跑上跑下的,叫我怎生心安。”“潇潇, 我不是在你面前说她,庄主的好话,真的昨晚她逼我回去 睡觉,我料她又是一夜未睡,这菜是她亲自做的,她真不 敢见你,不知怎么面对你。”冷雪霜道。潇潇闻听此言趴在桌上哭道:“我知道,我知道,她是个好母亲,我真的想原谅她,真的。可我该如何面对我爹的死,你知道看到自己至亲之人的死是怎样的吧,你让我怎么化解这刻骨铭心的仇恨。”冷雪霜过去将潇潇搂入怀中道:“潇潇,你是个好姑娘,你娘她不求你原谅她,只求你别糟蹋自己的身子。可我觉得你们之间的种种仇恨及误会可以化解。”
“怎么化解?”
“她是你娘,你是她女儿。”
“庄主现在在心中疼爱你,就是不敢表露,怕你不接受。”
潇潇无语。
冷雪霜就这般抱着潇潇劝着,桌上的药已凉了。
一日又过,潇潇仍是用药,闲时,在屋中走走,看那屋中精心布置的一切,心中愈加矛盾,心也愈重。想到易水寒已得剑谱,便想趁身子略好些时,一走了之。不知如何面对这么一位母亲,就逃避。休说替父手刃仇人,便是心中对火鹤之恨也少得所剩无几。潇潇只觉身陷矛盾之中,肩上负着那般血海深仇,只有些生不如死之感。便走到琴前,抚起琴来以解忧。火鹤坐于室中,冷雪霜正自劝着,听到琴声,火鹤笑道:“我的蝶儿真是聪慧,还会抚琴,人长得也漂亮,真……”“像您当年,这话原是雷大侠赞您的吧?”火鹤闻听此言,面容立时沉下来,紧抿双唇,将手中茶碗向门处掷去。“嘭”地一声于门上撞碎,火鹤抽身便走。冷雪霜未料火鹤如此,心道:雷炫天乃林公子二师兄,素与小姐相好,成婚当天,还认雷弦天为干哥哥,今天是怎么了,冷雪霜知道火鹤心烦,也不敢多言,将地上碎瓷捡了,悄悄退出。
潇潇抚了会琴,猛然想到一事,易水寒虽已无碍,但仍需央告霜姨放之,若是被怀疑了,恐有不利。遂冷雪霜来送晚饭之时,又提及此事。冷雪霜一脸为难唯唯而应。待看着潇潇服过药,又劝了几句,退出,潇潇熄灯。
冷雪霜下楼,见火鹤正在楼下徘徊,火鹤便问:“如何?蝶儿可好些了?”冷雪霜道:“气色好多了。好在底子好,用了药,只是未吃饭。”“什么?你怎不劝她,不吃饭怎么得了,身子会垮的!”
“小姐。”冷雪霜跪下道。
火鹤被吓了一跳,转而道:“小霜,怎么了?快起来说话呀?”
“小姐,小霜求你一事,此事与蝶儿大大有关,她夜不能寐,寝食难安,皆因此事。”
“是……她,她这孩子想知道那天的其余六人?”
“不是。这事也是蝶儿心头所挂,她迟早会向您问及此事的。”
“那……”
“是您,哦不,是我打入冥泉的少侠。蝶儿十分在乎他,已向我求了几天了。我知道您不会放了他,因为他破了您的七道关,又出言不逊,又出手伤了冰,冰儿,但恳求您好歹看在蝶儿的面子上放了他,这么多天了,不知死活。”
火鹤听罢,眉头微皱道:“她对那小子真那么好吗?自己尚在伤中,竟那么关心他?”说罢,将冷雪霜拉起。
冷雪霜点头称是,又道:“小霜看来,那少侠对小蝶也是一片情深意重,竟一路闯关至此,又与鹤奴交手与您过招也豁了命不要,这样重情重义之人,不是坏人。您放了他吧。”
“唉里他这样舍命,倒也不错,可谁知他心中所想是我的蝶儿,还是那剑谱。知人易知其心难,待我看出他本心之前,放他,不可能!”
“他若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