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下班了吗?”手机屏幕里的母亲问。
“嗯。”陈琳沉思了一会接着说,“我辞职了。”
网断了,母亲的画面被卡着了,时间也被卡住了。
“哦。”母亲做了回应,手机里的时间在长大。
“我想写作。我现在已经在开始了,虽然。”陈琳没有往下说,她没有看屏幕,眼睛盯着别处,此刻她不希望自己的眼神被母亲逮捕,更不想知道母亲会回应她什么样的眼神。
“你决定好的事就去做吧,我和你爸也不知道什么才是为你好,你自己的事情自己想清楚就好。”
“记得按时吃饭。”母亲每次都会以这句话结尾。
父母也知道陈琳这三年工作不稳定加上大学时的贷款,身上是背负债务的。但他们并不知道具体的数字,陈琳也没有和他们细说。
陈琳认真盘算过大概十万。她经常和朋友雨霏开玩笑说,“如果有人能借我十万块钱,我会感激他一辈子。”十万块钱到底是一个多大的数字了,她说不上来,但对于它的重量,她却如称一般清清楚楚。我真的有机会还完所有的钱吗?不欠钱会是件多轻松的事呢?没有负债的自己一定是个特别有用的人吧?这些问题,陈琳在内心重复过很多次。
“小梦,你们之前拍婚纱是在哪拍的?”
“巴黎印象,怎么,你们也打算结婚了?”
“打算先拍婚纱,我们上个月已经回去买房了,可能明年结婚。”
“你们买的是哪里的楼盘。”
“就是你们新房旁边新开的楼盘。”
“那房价很贵,你们已经买好了?”
微信群里边不断更新着信息,三个人的群,陈琳只是看着消息,一直不说话。
“怎么没见陈琳呢?”
“陈大作家应该在写作吧。”
陈琳终于看到了一点关于自己的消息,但还是没有说话。她将手机一扔,默默打开电脑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一个多月过去了,陈琳一直在看书、写作、投稿,结局和时间一样真实的来、缥缈的离开。她在徒劳的努力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
人生像一场过家家,除了金钱这个现实问题以外,现在的一切就和小时候拌大人一样。陈琳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小时候玩过家家太投入,其实现在也只是一场过家家,她没有长大,她只是一直在扮演着大人。
但当手机响起,一个太过于熟悉的手机号码又是在严肃、郑重的警告她:一切都是真的,她已经长大,她必须承担起成年人的责任。
手机响了,每月一到信用卡账单日,陈琳的手机就自动恢复了通话功能。她并没有接通电话,因为她已经很清楚他们要说的是什么。
陈琳不能去考虑这些棘手的问题,现在能做的只是往前跑,绝不能后退。她十分清楚自己只能拼命往前跑,她身后走过的路已经塌陷,只要稍微迟疑、退后一步便可能跌入那令她恐慌的、冰冷又漆黑的万丈深渊。她只能跑,不顾后果、不计代价的拼命往前跑,一步都不能停留。只有一直拼命跑才不会被脚下的黑洞吞噬,只有这样才能侥幸存活。她太清楚了。
为了节省开销,陈琳从一房一厅的房子搬到了同一栋楼的单间,虽然房子小了些,但一个人住还是可以的。
这半年里陈琳一直蜷缩在面积不到二十平的单间里。房间的长度刚刚好容下一张一米二的单人床和一张摆放着零散杂物的沙发。床的对面刚刚好只能放下一个衣柜,沙发前边放着一个小型冰箱和一张直径68厘米的玻璃圆桌,很窄的过道旁靠墙摆放着一面全身镜、一个鞋柜和一个很高的书架。房子有两扇对立的门,一扇通外边,一扇通阳台。阳台并不大,放着一台辞职前买的洗衣机,阳台上边挂着一些晾洗的衣物。在洗衣机上方还挂着一块深褐色的窗帘,主要为了阻隔与对面楼房租户的视线相遇。阳台两侧通着面积也不大的厨房和卫生间。这便是她在这座城市的全部。
虽然很小,但总算是在茫茫人海里有了一个可以暂时落脚的小雀巢。因为阳台朝南的缘故,房间的阳光是充足的,但陈琳喜欢将阳台前挂着的窗帘拉上。因为这是她的隐身术,全世界都不会发现她,她可以在自己的世界里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不被打扰。
当然等到周末的时候,她会将窗帘打开,让阳光雀跃到桌前。那个时刻宅家里的她在别人眼里也只是一个周末在家享受闲暇的普通人。
今天,她和往常一样拉上窗帘,开着灯坐在收拾好的沙发上。红色的笔记本电脑摆在玻璃圆桌上,她在键盘上将敲击声兑换成一个个会开口的文字,虽然那些文字并没有给她带来一毛钱收入,但她还是想和它们说说话。
早上吃完了剩下的面包后就开始在沙发上忙碌。她刚来了大姨妈,她知道今天意味着什么。它是一个武士,有着自己的原则与尊严。陈琳小心翼翼换上了长袖长裤,试图做一下徒劳的抵抗。
按惯例,它会在来的第一天中午时刻,当时针与分钟在十二点相遇的时刻,它的战歌便敲响了。子宫会被它捅上无数刀。习惯了当它练刀的靶子,陈琳不喜欢依赖药物止痛药,她已经习惯了每月一个小时的疼痛,而且它已经沉寂了好几个月,这次或许也能侥幸。
热水在电脑旁边吐着热气,小心翼翼伺候着这位尊贵的客人。它的到来让她真切的感受到小腹开始微微肿胀,她已经意识到了接下来该面临的大事。她瞧了一眼电脑下方的时间,已经十一五十多了,比试快该开始了。
她将电脑关上,像一只受了伤的流浪狗缓缓爬入被窝。虽然天气并不冷,但除了头以外,她的每一寸肌肤都乖乖躲在被窝里,这是在多年血的教训里积累下的宝贵经验。此刻的毛孔是极度敏感的,如果暴露在外边,一丁点气流的细微变化,微弱的温差都能被灵敏感知。这一刻,她相信豌豆公主的传说,林黛玉也会是这般敏锐。
只要睡着熬过这一个小时,噩梦就自然而然的消失了,她小心安慰自己。
初期防范工作做得不错,并没有预期的剧痛,还是能忍受的范围,她暗自庆幸。
但事实却并没有完全按着她预料的趋势发展,或许是几个月没有进行训练,这次它似乎拼命,试图把前段时间荒废的刀法重新补上。
一个小时已经过去了,它并没有要收刀的意思,更像是热身结束,正式进入正题。结局就是陈琳一会在床上,一会在卫生间,一会又蹲靠在沙发前。躺在床上满头大汗,一会冷一会热,但她始终不敢把被子掀开,像一个乖乖待在蒸笼里的包子。
一个小时又过去了,它玩得正尽兴。陈琳恍然大悟,会不会是太饿的缘故,其实是胃痛呢?于是她弯曲着软绵绵的身子到了厨房,虽然没有照镜子,但此刻脸上肯定一片惨白,还好是待在家里,不用故意跑到卫生间里躲避别人关切的眼神。
陈琳将昨晚剩下的米饭一点点勺进热锅里,简单的弄了两下,再将一个鸡蛋打在饭上,轻轻翻炒。没过一会,她关了火,微微蹲下身子,双眼紧闭,下牙咬紧上唇,双手捂着小腹,每个动作都很小心翼翼,像附在云层上端。
确定能勉强站立后,陈琳开火继续做刚做了一半的蛋炒饭。她将盛好蛋炒饭的盘子端到玻璃圆桌上,尝了一口,特别难吃,这是一份十分不走心的失败料理。她努力的闭着眼睛逼自己咽下去,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反胃,一口一口拼命塞嘴里,只要把胃填满就好了。
子宫里的超级武士在变换着新招式,这几个月它一定游学了许多地方,招式都更出神入化。她整个人瘫在沙发上蜷缩着,嘴里还有没能吞下的蛋炒饭。
等疼痛缓和之后,她立马把剩下的蛋炒饭也塞在嘴里,她像一个大夫将最后的草药强行灌到了虚弱不堪的病人嘴里,大夫的责任进到了,是死是活全凭病人自己的造化。
陈琳再次像一只受伤的流浪狗缓缓爬进被窝,试图在被窝里启动自我修复的超能力。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一切终于恢复正常。她经历了一场熟悉的杀戮又奇迹存活,这样的事情经历了太多,她早该习惯了。此刻,她只庆幸自己又是一条好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