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就在三五要开口的时候,桓生打断了他,问道,“为何您不去南厢(女孩子住的地方,男孩子住的叫北院),只在我们这问了一圈,就草草下了定夺?”
话说完,桓生的背后就已经湿透,不因其他,就因着在他说这段话的时候,三五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神里的探究让人心里发冷,
“我并没有说一定要在这里找出罪魁祸首。”
这话一出,下面的人心里都咯噔一下,看向桓生的眼中带了丝同情。
“……”桓生低着头沉默了一会,舔了舔自己有些干涩的嘴唇后说道,“那您确定站出来的就一定会是罪魁祸首吗?”
“那你的意思是……”
“这几个月来,想必您一直都有在观察我们,所以您应该了解零一是最有可能做出替朋友顶罪之事的那种人……”
这句话惊得站在下面的一十猛地抬头,他觉得桓生现在是在祸水东引,打算把这麻烦转移到他身上。
他……他这是要他的命啊!
一十有些腿软,眼眶里也沁出了些许害怕的泪水。
“……但我不是那种会让朋友背锅的人,所以我选择自己招了。”桓生话锋一转,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一脸轻松的样子就好像根本不知道接下来会有怎么样的惩罚降临到他身上似的。
三五笑了几声,脸上挂着笑,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
“你这样讲道义的人倒是难得,这样吧,我赏你一次机会……”
说着朝身后的侍卫招招手,接过了他们递上来的一本不厚不薄的册子扔到桓生跟前,“这里是刑法的种类,我许你从中挑一个受。”
“……”桓生蹲下身捡起册子,淡定地一页页翻过去,要不是他微微颤抖的手指透露着他心里的恐惧,别人或许会觉得他看的只是本很普通的画册。
一旁站着的零一终于从震惊中缓和过来,刚刚好看见桓生手中册子的画面,被吓地又呆了会后就动手要去抢。
可谁知三五的手下比他动作还快,先他一步把他擒住,牢牢地把他按在地上不让他动。
“……就这个吧。”桓生将翻开的册子递还给三五。
“啧啧……”看到页面上的内容,三五有些惊奇地睁大了眼睛,“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会主动选这个,你倒是很有眼光。”
“谢大人夸奖。”
“恩,那就明天午时来荷花池那边的禁地受罚吧。”说完,就领着侍卫们离开。
待这堆人都走完,只剩下这堆身着青衣的男孩子后,卧房里就响起了“噗通”,“噗通”的两声。
这是膝盖碰地的声音,一个来自桓生,另一个则来自于一十。
“……”一十张着嘴想说话,可半天就是说不出一句话,身体也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一直在猛烈地颤抖着,怎么也停不下来。
“……”二十只淡淡地看了眼地上三个各自跪着趴着的少年,迈开脚步就向门外走去,急急忙忙应该是去找他的石牌了。
“零四!”零一连滚带爬地来到他面前,眼眶红红的样子竟像是哭过一样,“你选了什么?为什么……”剩下的话还没问出来,就哽在了喉间,说不出了。
“无事。”桓生的声音还是有些颤抖的感觉,“并不是什么很重的惩罚,活得下来。”
这话谁会信?
可当零一正打算继续追问的时候,刚刚好听见一十的碎碎念,声音不大,但却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听见,“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
突然他猛地抬头,爬着过来抓住桓生的衣角,泪流满面的样子有些狰狞,“零四,零四,对不起,我是真的不知道,不知道啊……我只是想将错就错,让零五替我去死,可谁知……零四我错了……”
桓生本来就有些不稳,被他这一扑一拉,干脆就倒在了地上。
他看着一十在他面前懊悔地哭泣,心里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淡淡地直起身子,将一十抓着他衣角的手拂去,对一脸错愕的零四说道,
“不怪你,不管你怎么做必定会有一人遭难,既然如此,那就由我来受这个罪。”
“……”一十保持着原来的动作,怔怔地看着桓生,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而桓生继续说他的,“如果我能活着出来,我依旧当你是好友,如若不能,你也不必自责。”
说完,阻止了零一的搀扶,十分勉强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北院。
桓生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来到了之前寻着的角落,选了个位子坐下,盯着着水面发呆。
也不知坐了多久,他突然感到肩上一重,转头就看见零六的脸——与平常不同,上面没了笑意,
“你可知刚刚三五来了南厢?”
“……不知。”桓生只回了两字就把头转回去,继续发他的呆。
“没想到是你们北院的交代的快,不然我们这儿恐怕要筛去一个。”
“……”对此,桓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早就有这猜想,猜到这正是零六之前口中的试炼,“你之前说的那个就是这次……对吗?”
零六默认。
她第一次对自己的玩笑感到有些愧疚,但又很快想通,“就算我说了实话,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她说的很对,而桓生也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他只是想说说话罢了。
“是谁招了?”
“……”很长的沉默,随后便是桓生如同叹息一样的回答,“我。”
零六脸上的表情变了变,“……是什么惩罚?”
“虿盆。”
“什么?”零六睁大了眼睛,她对赤狗营的那些个惩罚是再了解不过了,可在听到桓生的回答后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他们这是想你生不如死?”
“是我自己选的。”
“你疯了?”
“不。”桓生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我想活下去,但我不想杀人。”
这句话与之前的话题完全风马牛不相及,就算是聪明如零六,她还是反应了好一会,试探着问道,“你是打算成为第二个十六?”
桓生点头,“……对。”
“你就不怕死吗?”不知为何,零六的声音里竟带了几分怒火,“你知不知道……”
话说到一半就没了,引得桓生转过头去看她。
此刻的她脸上布满了红晕——桓生猜测这可能是生气导致的,可是……她为什么要生气呢?
她并没有损失不是吗?
这一想法很成功地让桓生心中的恐惧消散了那么些,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个问题上来。
虽然不知道她为何生气,但桓生还是安慰道,
“你放心,这几年下来大家都认为我喜欢惨了你,就算我死了你也不会丢了面子。”
听完他的话,零六的脸色更难看了,她有些气急败坏地跺了下脚,转身就逃也似的离开,不给桓生任何挽留的机会。
在她离开后,这个角落又一次安静下来,没人说话的桓生又开始不自觉地去想明天的刑法,这一想就直接在池边坐到了第二天早上。
要不是零六找来,他可能还要继续坐下去。
今天的零六看上去比之前要疲乏地多,她有气无力地将一小包药粉递给桓生,说道,“拿好,这能保住你的命,进坑前只要躲过搜身你就能熬过去,记着在我没利用完你之前不要死掉,否则我绝对不会饶过你。”
桓生被她认真的样子唬住了,攥着药粉包有些呆呆地点了点头,张口道谢,“多谢。”
看见他这样子,零六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拉住了他的袖子,拉着他一道走,“我跟你一起过去吧。”
也许是一晚没睡的原因,桓生依旧是那副呆愣的样子,十分乖巧地被她拉着走。
虿盆,是那种要在堆满毒虫毒蛇的坑里呆满三天三夜才能被放出来的刑法,期间会有饭食送来,一般情况下是能活下来,但要在这些虫蛇的噬咬下熬过这三天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了解到这些的桓生却出奇地镇定,淡定的模样就好像他只是来这里吃三天饭就走。
侍卫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在刑罚之前一点也不反抗的人。
草草搜完身后,将人送进了黑洞洞的坑里,再锁上只留了一个通气孔的顶盖。
这一切发生地实在是顺利,顺利到做完所有事后,他们都还有些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送了个人下去。
……他们没有没收武器。
桓生在进洞后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
可就在他脚脖子那传来阵阵痛痒的感觉后,他还是觉得自己太过天真——在这种情况,没收不没收武器,根本没有什么差别。
这种难受的感觉开始蔓延,从脚到脖子,磨人地紧。
他动手去抓的时候,甚至还能摸到蝎子的硬壳,或是手感顺滑的蛇鳞……
他浑身猛地一抖,用力将那些蛇蝎从手中甩开,地面上也随之传来了几声“咔”“嘭”之类的声音。
……黑,实在是太黑了,他伸手不见五指,唯一的光源便是那小小的通气用的口子——但他不敢靠近。
他怕一靠近,就会看见自己满身毒虫毒蛇的可怕样子。
所以他只能蜷缩在角落,任由那些虫蛇在自己身上攀爬。
能做的最多也只是用他已经开始发麻的手偶尔捉上两只,使劲往远处丢去。
身上已经不痛了,渐渐地开始有种麻麻痒痒的感觉——他仿佛置身云端,手脚的力气也开始被抽离。
这种状态的出现让桓生心中警铃大作,他知道这应该是虫蛇的毒液开始发作了。
有些绝望的他不知为何,有些想笑……
“呵呵……哈哈哈……”
笑声从一开始的小声压抑逐渐变得大声疯癫,到了后来甚至连外头守着的侍卫都能听清楚。
真的是疯了——这是正狂笑的桓生给自己的评价。
痒,麻,冷,热,疼……
各种不同的感觉拼凑在一起,怎么能不让人疯狂?
不过这疯狂并没有让他忘记自己的目的,他抬起已经红肿不堪的手,使劲地抓自己的脸,在感到脸上被抓出了几条很深的沟壑后才罢休。
“啪嗒”是什么东西从他袖袋里掉到地上的声音。
此时桓生猛然想起之前零六递给他的那一小包药粉——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做了点手脚,将它带进来了。
……也许这会让自己好受些。
桓生在地上胡乱摸索了一阵,就像瘾君子犯毒瘾一样拆开包装,倒进嘴里。
可能是因为手抖的原因,他还不小心洒了部分到自己的脸上,伤口传来了剧烈的疼痛。
“啊!!!!”
虽然这疼痛相较于之前并不算什么,但此刻的桓生还是叫出了声,叫声里掺杂着愤怒与无助。
好难受,好难受,好难受……
桓生一直叫到喉咙嘶哑,再也发不出一点声响后才停下,像死了一样瘫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