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了下来,但雪却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
桓生皱起眉头——这样的恶劣的环境,就他现在这样完好的状态都不一定能挺一夜,更不用说现在他还带了个受了伤了零六……
此刻的零六正闭着眼睛靠在树干上,嘴里不知在喃喃着什么胡话。
她的这个样子很显然是出问题了,所以桓生上前试探着摸了摸她的额头——现在天气很是冻人,但她的体温却烫地吓人。
……这不正常,桓生收回手,视线掠过零六身上的那些已经被处理过的伤。
他记得蛊师课上曾提到过些关于赤狗营伤药的忌讳——赤狗营的伤药在平常时候药效要比别的一般伤药要好上很多,但要是碰到水,或是过高、过低的环境温度就会引起高烧、发热之类的反应……
“醒醒,醒醒……”
桓生轻轻摇了摇零六,想把她叫起来,可是不管摇了多久她都没有任何反应,嘴里的胡话依旧不停,断断续续,模糊不清。
零六不醒,桓生只好打消将她叫起的想法,动手开始调整零六的姿势,好尽可能轻动作地将她背在身上。
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温暖且干燥的地方过夜,不然零六可能活不过这个晚上……
轻轻将零六往上拖了拖,桓生便一步一个脚印、有些吃力地前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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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裳,阿裳,醒醒……”
是谁?是谁在叫她?
零六想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现在乏力的厉害,就连撑起眼皮的气力都没有。
一向淡定的零六有些慌神了,她想向那个声音呼救,但不管怎么样也动不了,只能躺在这一片漆黑中听着那声音有一下没一下地叫她。
“阿裳……”
声音渐渐清晰起来,零六的情绪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快,快快醒一醒,阿姊带你去看花宴。”
“!!!”零六本来就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这句话一出来她就全部想起了。
与此同时,她的眼前的场景也不再是黑漆漆一片了,开始有了一块块模糊的色块。
她眼眶用了些力气,那些色块就聚了起来,一张跟她几乎一模一样的漂亮脸蛋就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阿姊。”这声音是从她的嘴里出来的,奶奶的,还带着欢愉的喜悦。
“阿裳醒啦。”那被她称为阿姊的女孩弯起了眼眸,笑得很是好看,只见她伸出一只白玉似的,略微带些婴儿肥的小胖手,“随我来吧。”
零六不想去碰她,可是她却眼睁睁地看见自己同样的小胖手搭了上去,欢快的奶音在耳边响起,“好!”
两只小胖手紧紧抓着,两人一起迈着小短腿,穿着新做的小皮靴,“嗒嗒嗒”地在在地上踩着。
“嘻嘻嘻……”两个人笑得都很开心,但谁都不知道她们在笑些什么,就连她们自己也不知。
不许去,不许跟去……
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零六心里开始泛上了惊恐,她想控制自己停下来,但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姊拉着自己一边笑,一边跑。
花宴还是跟她记忆里的一样,无趣又乏味。
“这花宴好生无趣。”
“我觉着还好。”阿姊又看了一会,但又顾忌到零六的想法,便收回了视线,拉起零六的手提议道,
“既然阿裳不喜这花宴,那阿姊陪你玩捉迷藏可好。”
“不要!”“好啊。”
一道是零六心里的话,一道则是梦境里零六的回答。
看着自己的视线从阿姊的身上移开,零六完全放弃了抵抗,麻木地任由事情发展。
就跟记忆里的一样——姐姐被一个身着华服的女人捉住,而她只能躲在假山洞里,一边害怕一边看着那女人认出姐姐的身份,无助又可悲。
“我叫你们好好留在房里你们怎么不听?”
母妃夹杂着悲痛和微怒的声音响起。
“事情已经败露,你叫我怎么用抱病的理由掩人耳目?”
“娘娘,”太监的声音从院外穿来,因为是在很远的地方传报,所以用了些力气,听起来尖锐又刺耳,
“皇上说明天正午来您这用膳,顺便……再看看小公主的眼睛是不是好透了……”
“知道了……”母妃无力地挥挥手,看向她们的眼神只剩下了无力与悲痛,
“你们两个……选一下吧。”
“母妃!”“母妃……”
两个人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可怜巴巴的表情让人看了不禁生出怜惜之情。
零六知道这是她母妃最不忍看到的表情,所以跟记忆中的一样,母妃把脸撇开,说出了那句她到现在也不会忘记的话,
“你们不要怕,没了眼睛,却可以有名字,成为尊贵的公主,不用再躲着见人,不过……”她的声音带着哽咽,缓了好一会才说道,
“……这里只能有一个明华长公主。”
两个孩子懵懵懂懂,有些明白了母妃话语里的深意,吓得眼泪直流,可又不敢大声哭泣惹母妃伤心,所以只好抱在一起小声抽噎。
不过她们的母妃全都听到了,也看到了,可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带着些颤音解释道,
“……另一个我会想办法送出宫去,不会出事,但是……永远永远都不许回宫。”
“母妃,我错了,是我带着阿裳出门的,母妃你罚我吧,不要把我们分开,不要……”阿姊冲到母妃旁边,紧紧地抱着她的手臂,乞求着。
母妃并未像以前那样放软,她连一个眼神都没舍得给她们,只是将手臂从阿姊怀里抽出,精致的脸上都是懊悔,“是我太惯着你们了……”
感到怀里一空的阿姊呆呆地站在原来的位置,连哭泣都忘了。
梦境里的零六终于停下了哭泣,带着哭腔的声音里带着些任性,“我不想与母妃分开,我不要眼睛,我要母妃。”
呆着的阿姊听到这话,一下子就回过神来,看着她的眼神闪过一抹吃惊与不解。
“……好。”她们的母妃终于将头转过来,脸上扯起一抹很是僵硬的微笑,向她们张开了双臂,“来,阿怀,阿裳,来母妃这里。”
两人很快地收拾了下自己,颠颠地扑倒她的怀里。
零六记得,那一天母妃将她们抱得很紧,很紧,紧到她能感到从母妃的脸上滚落到她发间里的水珠。
“阿裳,待会不会很痛,喝了药一觉睡起来就好了,不会痛的,不会痛的……”
母妃带着泪意的精致面庞慢慢地变得模糊,不管她怎么努力聚焦,都阻止不了她涣散开来的趋势。
终于,她化作了一缕光,刺地零六睁开了眼睛。
雪已经停了,放晴的阳光刺的她又一次闭上了眼,将头扭向背光的一侧。
“你醒啦。”等适应光线后,她便看到桓生正站在一堆烧完的灰烬前头与她对视。
“恩……”她动了动身体,虽然身上的伤口还是扯得有些发痛,但比刚开始受伤那会要好多了,“我昨天……是昏过去了吗?”她的声音异常地沙哑,沙哑到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昨晚你发了高烧,嘴上一直在说着胡话。”桓生从灰烬里挑出了个铁壶递给零六,“这是我在别的地方寻来的东西,用来装水刚刚好。”
零六伸出手,接过了那散发着热气的铁壶,打开上面的盖子后,果然看到里面盛满了水,她抬眼看向桓生,动了动有些干裂的嘴唇,“……谢谢。”
“恩。”桓生淡淡地回应了声,回到那灰烬旁去用树枝不知道在挑拨些什么。
零六喝完了水,又拿出包里昨天剩下的小半块炊饼垫了垫肚子。
“你在干什么?”吃完饼的零六终于对桓生的动作起了兴趣。
“昨晚我在附近的树上掏了几个松鼠洞。”
“你掏到松鼠了?”说着零六皱起鼻子仔细闻了闻,可是连一星肉味都没闻见。
“没有。”桓生把树枝丢在一旁,动手拾起地上已经被挑出来的松塔,一个一个地放在怀里,抱到零六跟前再倾数倒下,脸上满是笑意,“不过我掏到了不少松塔。”
“这也是不错。”零六看到桓生胸前被松塔蹭地黑了一块,也笑了,使劲地嗅了嗅空气中松塔表皮的焦香味,说道,“我来帮你剥几个松塔吧。”
桓生自然不会拒绝她的帮助,点了点头,“也好,不过你不要太勉强,伤口痛了的话就停下好了。”
“知道了,知道了。”零六打断了桓生的话头,伸手拿了一个松塔。
松塔焦黑的表皮也蹭黑了她不算干净的嫩手,不过她并不在意这些,兴致盎然地掰着这块“焦炭”。
“这些松塔看样子能撑个一整天。”零六自信满满地估计到。
“不不……”桓生一边剥着松塔,一边跟零六解释道,“松子并不抵饿,这么点最多撑个小半天就已经很不错了。”
零六脸上的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了下去,很是无趣地把手里还没剥完的松塔一丢,放手不干了,“浪费体力。”
她这样的反应桓生早就预料到了,所以也没说什么,默默地拿起她扔下的松塔继续剥。
“……零四。”安静得久了,零六就开始觉得不自在了,但要是拿起松塔来剥又会失了面子,所以她开始找起了话题,“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其实零六很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在这样到处都是树和雪的鬼地方,他是怎么办到在大半夜找到这么个干燥挡风的好地方的?
“……”桓生沉默了一会,等他剥完最后一个松塔,所有的松子都收在锦囊袋里的时候才幽幽地看了零六一眼,说道,“你真的想知道?”
不知为何,零六总觉得他要给出的答案不是她想听到的那种,但好奇心还是促使她点了头。
“其实我昨晚打了个赌。”说着,桓生转头看了眼洞底那堆稀稀拉拉的草窝一样的堆堆,好一会才说道,
“你现在呆的这个地方是个熊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