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离抢去了卓溪的电话,“莫子肖,安逸怎么样了?”
“事情都解决了,不说了,很累。”莫子肖果断地挂了电话,看了看安逸,睡觉还皱着眉头,他屈身过去,离安逸不到五厘米的距离,然后轻轻地吻上了安逸的眉头。
安逸的眼睫毛动了动,没有睁开眼,莫子肖微微笑了。
那一晚他还睡着,接到卓离的电话,劈头就问是不是和安逸在一起,他觉得莫名其妙,后来才知道安逸是离开A市了。再后来,打安逸的电话,被陌生女人接通,才知道安逸撞死了人。他那时已经是在B市的机场就为了逮着安逸,好在,没有他料想的那一幕出现,于是又急匆匆地去了邻近B市的一个地级市乡下的派出所,在那里,安逸睡了两天,他为她处理了所有的事。
到了莫子肖公寓的楼下,莫子肖停好了车,推了推安逸,安逸就是不醒。没办法,他抱着安逸坐了电梯上楼,卓溪和卓离在那里做了一桌的菜等着他们回来。
莫子肖用力地踢了自家的门,很快卓离跑来开了门,看到他怀里还在睡着的安逸,有些担心,“她怎么了?”
莫子肖不理会卓离,绕过她,将安逸抱去了他房间,为她盖好了被子。
客厅里,莫子肖和卓溪、卓离对面坐着,表情严肃。
“赔了多少钱?”卓离着急的问,知道安逸出了这档子事,本来是要去看看的,可是卓溪死活也不让她走,竟说着莫子肖会处理的话,后来她就等到莫子肖说事情能够处理的消息,家属提出了赔偿的要求。她这才放下心来。
“一百万。”
“这么多?”卓离睁大了眼睛。“写切结书没有?”
“写了。”莫子肖揉了揉太阳穴,眼睛里满是血丝,好几个晚上都没有睡觉了,全身骨头都酸了。“你们把那一桌子的都吃了,然后收拾好就离开,我困了,要睡觉了。”
卓离还想问什么,被卓溪握紧手,也就放弃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青色窗帘照在白色大床上,床上的两个人被晒得暖洋洋的,安逸觉得热踢了被子,睁开眼的下一秒,就看到了莫子肖安静的睡脸,她的瞳孔瞬时放大,惊叫了声,莫子肖皱着眉头醒来,被强烈的阳光照射得刺眼,他下意识地用手遮了遮眼睛,很平静地问安逸:“醒了?”
“你怎么会睡在我旁边?”安逸张望着四周,陌生的房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我家,我床,我不睡这里睡哪儿?”
“你家?”安逸赤脚下床走在地板上,打开了窗帘,外面是熟悉的楼栋,是她曾经住过的小区,真的是他家。
所有的记忆一下子窜到脑海中,所有她害怕的又一次席卷而来,安逸知道即便是睡得再安稳,那些已经发生了的,已经成为了记忆的,再也无法忘记了。
她走到莫子肖床边,伸出手,“电话借我,我想打个电话。”
卓离的手机与车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安逸心里记挂着她妈妈的伤势,这些天都过去,她对小姨说会立刻回去的,而现在,不知道妈妈该有多急多担心。
莫子肖脸上冷了下来,“你还想干什么?”
“我的事没必要告诉你。”安逸原本情绪就低落,这几天的遭遇让她很难平静下来,因此说话的语气也带了淡漠。莫子肖满腔怒火再一次轻而易举地激起,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真是陌生到了极致,甚至是残忍到了极点,怎么会?怎么能这样让他抓狂?
“安逸,你的心到底还是不是热的?”莫子肖红了眼,紧紧抓着安逸的手臂,就这样直直地注视着她。
安逸不明白今天的莫子肖为什么如此反常,她用尽全力推开他,“这句话不是该问你吗,莫子肖,最冷血、最残忍的人是你,是你啊,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我的生活,才能不那么伤害我,才能还我平静,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走,如果从未遇见过你该有多好!”
如果从未遇见,往后的悲惨也就不会有,那些年靠着记忆生活的委屈也不存在。
一瞬间的事情,安逸觉得这所有的悲伤都源自这个男人,无意间,她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向了这个男人。
一秒钟,她恨透了他。
“为什么不是你去死,为什么?”安逸继续大吼着,情绪临近崩溃的边缘。
“你就那么希望我死?”
“是。”安逸想都没想的回答坚决。“我不想再这么痛苦下去,莫子肖,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瓜葛,如果你不死,那么我来选择。”安逸说完,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厨房,莫子肖跟上去时,安逸已经用刀划在了左手动脉上,血溅了出来。
“你疯了!”几乎是哭喊着的,莫子肖上前想要抓住那只不断流血的手,可是安逸拿着刀挡在了两人之间,眼神冷冽,她不怕疼,她只想获得一种解脱。
“放下,你把刀放下,安逸。”莫子肖上前不得,急红了眼,“你难道真的不顾及你妈妈的感受,真忍心放下卓离,她还有几天可就结婚了。”
莫子肖的话犹如一根芒刺一样刺进安逸的心里,说不出的痛,她的身体瑟瑟发抖,水果刀哐当落地,安逸终于撑不住,晕了过去。
莫子肖上前一把抱着安逸往门外跑着,他用尽了最快的速度到了医院。等伤口包扎好了之后,莫子肖帮安逸办理了住院手续,到夏天里,伤口不处理好就会容易感染,可最让他在意的还是安逸用刀割伤手的决绝,这个世界在那一刻的安逸眼里似乎是没有什么事值得牵挂的。
她是真的想死,毫无留恋。
卓离赶到医院,在回廊上看到莫子肖坐在长椅上,上前就是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医院里很静,甚至有了回音。过往的医生、病人都盯着这儿看,看被打的莫子肖会有怎样的回应,可是,都失望了,莫子肖一动不动地坐着,卓离进了身后的病房,大家也觉无趣,都散了。
卓离进病房时,安逸刚醒来不久,她静静地望着窗外出神,看起来很虚弱。
“你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你傻呀……”卓离哽咽了声音。
安逸转过头来,看着卓离,有些难言。半响才动了动自己干燥的嘴唇,“对不起。”
“为什么?这样可怕的事为什么要去做?”
安逸笑了笑,“我就是突然一秒害怕了这个世界,害怕了活下去。”那时候也觉得委屈,她一时受到了刺激,所以才会做出了那样过激的事情。
“阿离,其实我是个坏女人,以前我用了那么多手段生存下来,活得那样乱糟糟,我也不觉得自己脏,可是,阿离,我现在觉得自己很脏,很脏。”安逸苍白的脸上在阳光下变得透明,卓离觉得这样的一个人,脆弱得就像泡沫或许下一刻就会消失在这个世界。
她再也没能忍住,抱住了安逸,“不要这样说,我一直都知道你有多辛苦。”这样的话从安逸的嘴里说出来,真的令人心疼。
“那一天夜里,我开车回B市,因为我妈妈把腿摔断了住在医院里,我急着去看她,你打来电话给我,我接电话,可是电话掉地上了,等我拾起电话接通后,才猛然看清前面那辆大卡车突然停了下来,我没有办法,阿离。”安逸在卓离的怀里哭泣着。
“继续说下去,把你的害怕都告诉我,告诉我了就不害怕了。”
安逸感受着卓离温暖的怀抱,心里犹如一道暖阳照射,平静了许多。“我不想死,但当时如果不将车开出车道,我就会开进卡车的下面,那么死的人就是我,我不愿意死,所以让别人死在了我的车下。”
“安逸,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
“不,不是的,我是看到了那个痴傻的老人的,虽然当时路灯光芒很微弱,可是那个人的黑影,我看到了,但还是撞了上去,阿离,我是故意的,我杀死了他。”正因为这样想要活,便做了凶手,即便是在事情圆满结束后,可是脑袋里还是时常地想起这一幕,想起自己当时没做下一分一秒的思考,何其残忍,所以,更加的无法原谅自己。
活,其实并不是那样的乐意了,尤其是还要面对于莫子肖的纠葛,那一刻是真的下定了决心,想死是唯一的念头。
卓离抱紧了安逸,“可是安逸,我想要自私一点,因为即便是听你这样说,我还是愿意是你故意撞到那个老人,是你活了下来,安逸,我们都愿意是你活着,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不自私的,安逸,真的,再没必要与自己这样较真了。莫子肖说那个老人痴傻的一辈子,那晚出现在公路上也是从家里离家出走了好多天,他们家的人都不管他的死活了,所以即便是老人活着,没有思想,他也是凄惨啊,被子孙嫌弃着,有谁愿意呢?安逸,都忘了吧,都过去了,有时候我们也需要狠下心来的。”
安逸的自责,她能够体会,可是她不能容许好友再做出如此过激的行为,尤其是莫子肖打电话告诉她时,她觉得自己的世界都快要崩塌了。
病房外,莫子肖听得真切,心痛到了麻木。安逸着急回去原来是因为她妈妈住院,很多事,他也许真的做错了,他不该这样逼她的。
手机适时地响起,陌生的号码,莫子肖有些迟疑的接听,居然是骆清夜。
“什么事?”莫子肖冷冷的问,虽然是曾经的好友,可现在的他没什么心情叙旧。
“我发现了些事情,关于孟洁的,想和你见一面,很多事当面了解。”骆清夜仿佛也没有好语气,莫子肖想,估计是孟洁的事被发现了吧。
果然,在约定的地方见面,莫子肖就被骆清夜一把抓住衣领狠狠揍了一拳,骆清夜刚想要再揍一拳的,被莫子肖接住了拳头。
“我只欠你一拳。”莫子肖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揉了揉脸,这一拳骆清夜真是用尽了全力。
“你算计我。”骆清夜气愤地指着莫子肖。这个很久之前最当回事的朋友哥们,回国后的第一件事情居然就是这样算计他,什么女人,什么订婚,全都是扯淡。昨天他问孟洁怎么很长时间都没有见到舒苒,孟洁答不上话,把所有的事都和盘托出了。他消化了一夜,终究是不愿意放过莫子肖,想揍他一顿泄气。
“谁说不是呢?可你也不亏。”
莫子肖一句话让骆清夜不知该怎么接话,他虽然气这样的方式,可是孟洁却是他这几个月里真心对待的女孩,他舍不得为了这样不纯的手段而放弃孟洁,毕竟这世界上不是谁都会爱你,一爱二十年的。这样的爱很吓人,却也令人感动。
骆清夜觉得这世界上最了解他的真要算是这位对他耍手段的莫子肖了,抓住了他的软肋,一步一步地让他爱上孟洁,到最后无法放弃,真是能耐。
“算了。”骆清夜认命般地说着。
莫子肖忍着痛笑了,“孟洁那么好的女人,该是你赚到了。”
骆清夜不予置否。是啊,那样一个女人,被她爱上终究是幸运的,诚如莫子肖所说,他是真的赚到了。
两人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莫子肖开口:“陪我去喝一杯吧,去我那里。”
骆清夜看了眼莫子肖,笑了,“行。”
蓝冰Pub的静区,莫子肖随便从酒柜上拿出一瓶子,用力地放在玻璃桌上。
“有什么心事?”骆清夜还是发现了莫子肖的不一样。
“想醉一次。”醉了就不用思考了,这也是莫子肖目前最想要做的事情,可是显然骆清夜并不是那么愿意陪同的。
“发生什么事了?和安逸有关吗?”能够让莫子肖如此的,这个世界上也只剩下了安逸了。
提到安逸,骆清夜心里一阵自责,那次莫子肖和孟洁的订婚后,他误会了安逸,之后就一直赌气没有再和安逸联系,也不知道她这段时间过得如何。
“我不知道。”莫子肖无力地说着。
“怎么了?”
“她变得很陌生,我已经看不透她了。”
骆清夜笑笑,“时间是可以改变很多东西的,人也一样,安逸早已变了,你哪能望她一点都不变呢,即便是你自己,你难道说你一点也没变吗?不尽然吧,其实安逸变得还没有你多呢。”
至少从前的莫子肖,从来温柔。
“说说你后来和安逸是怎样成为朋友的吧。”这是莫子肖一直都很好奇的,这两人当年也就见过一次面而已。
“你真想知道?”
“说吧。”
“很久远的事情了,安逸,她一直异常的上进,有次她在应酬,我刚巧遇过,看到包间里一个老男人正对她动手动脚,顺手就救了她,还动用了些关系稳住了那老男人,后来博美所有人都知道安逸有我撑着了,之后的路好走了许多。肖,一个女人走到这步,这么短的时间,真的不容易,她没有背景,只靠着自己的能力和耐力。说实话,有段时间我对她很上心,还以为自己是喜欢上了她,后来才总是知道那感情才不是什么男女感情,我就是想宠她,不想让她吃苦。”骆清夜停顿了下,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表情颇有些严肃起来,“你知道安逸的父亲就是安兴元吗?”
“安兴元?”
“你可能不记得了,当初你父亲以故意杀人罪判刑,他曾在一个叫安兴元的警察手里栽过跟头,那个人就是安逸的父亲。”
“你说什么?”莫子肖难以置信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骆清夜。
“我经过证实的。”毕竟是好友的父亲,所以那一年他也一直关注着整个事情的发展,莫远程因着故意杀人罪、贩卖毒品罪、贿赂罪等数罪并罚,在A市闹得极大,那个枉死的警察也一直被人们提起。
莫子肖仿佛明白了所有的一切,眼睛无神地看着某一点,拿起酒瓶子就往喉咙里灌酒,不顾灼热刺激。
所有的曾经不明白,似乎都有了答案,只不过,答案,竟是如此残酷。
安逸住院的第三天,莫子肖再也没有出现在病房里,安逸等来了一位心理医生,据说是全市最好的。是个女人,虽然带着眼镜,但是安逸还是一眼就看出这个女人的精明,不是安逸不配合,她也知道她现在心里有着障碍,可是在对着这样一位女人,她说不出自己心里的话,说白了,就是她不能信任这位心理医生。
她曾经因为抑郁症而看过的第一位心理医生,那是个极幽默的中年人,安逸定期接受治疗,每每觉得这样一个人很令人放心。可眼前的女人,狭长的双眼,薄唇,安逸总觉得怪异,不安心。
“对不起,我不需要心理医生。”安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安安,听话,林医生很好,很多人都夸赞的。”卓离劝着安逸,安逸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后来张医生在病房里待久了,虽然安逸还是没有说上几句话,但是终还是搞清楚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那便是,她不是不喜欢林医生,而是排斥了所有的心理医生。她清楚自己心里有病,可是这个心结,她不愿意让任何人帮她解开,她想靠着自己的心让自己变成正常人,自己想明白,自己解脱自己。
安逸坚持,卓离没办法,也就没有再让林医生再进来。
更多的时间里,安逸都是不说话的。有时候也会给自己的妈妈打电话,尽量使自己平静,不想让在另一个城市里养伤的妈妈为她担心。
她不明白,是自己的自闭让时间变得更加沉默,还是沉默让自己变得越来越沉默了,好似都有。卓离在的时候,也是不想说话的,但是心里很平静,每天看着窗外的阳光,等待着伤好的那一天,渐渐地,也就习惯了医院里每一次醒来的苍白以及消毒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