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头,就是躲在凉亭纱帘内也驱除不去围绕在周身的暑气。
唐清珩惯来惧冷怕热,还没坐下来多久,他背后就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有些难受地轻蹩眉头,他见弘历此刻神色莫名,便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默默地又往嘴里塞了几颗冰镇过的葡萄。
额角不经意被指腹划过,从灵魂内涌上来的不喜与不适让唐清珩下意识地冷了眉眼。
“觉着热了?”弘历神色自然地收回手,却为他竟做出这样孩子气的反应而忍俊不禁。眼底带了些微笑意,弘历勾唇轻声,状似规劝,“你若喜欢,回头朕便让人给你送到府上去。这会儿还是少用些。”
唐清珩轻轻垂下眼帘:“皇父说得是。”模样当真十分乖巧听话。
“你呀。”轻巧地叹了一句,弘历低沉的声音在此刻听来竟好似平白多了几分宠溺。他也确实是笑着的,细长的凤眸愉悦得要弯起来,丝毫没有初见时候瞧见的威严和冷肃。
是不是只要相处得久了,就能看见永璋更加丰富多彩的一面?
这个问题在心中一闪而过,弘历笑道,“既然永璋觉着热了,那我们便回罢。夏日里可别总想着要跑出来了,没得活活受罪。”
唐清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谢恩,就听到凉亭外头传来的动静。
没多久,一个小太监便掀开纱帘走了进来,弯腰行了一礼,他说道:“回禀皇上,是固伦公主过来了。”
听到这个名讳,弘历脸上登时不见被打扰后的不愉,下意识地柔和了眉眼,他吩咐道,“快迎公主进来。”
唐清珩盯着小太监慢慢走远的背影轻轻一笑,方才眼底氤氲的浓重情绪瞬息散去。
“皇父,三皇姐这时候过来定是有许多话想同您单独诉说。璋不便相扰,便先回去了。”唐清珩锁眉略微思索,出声说道。
自三年前开始,和敬因先皇后富察氏的缘故对永璋愈发看不顺眼,两人之间的矛盾也越积越深。如今唐清珩接管这具身体,却也暂时没有想要好好处理这些糟心事的打算。
料想到等会儿可能会发生的争执、亦或者说是单方面指责的场面,唐清珩无趣地寡淡了表情。他向来不愿委屈自己,自然就不想留在这个地方等着受罪。
“那便回罢。”弘历挑了挑眉梢,眼前人的脸色已不见方才的红润,苍白的模样很能够引起他人的疼惜。
“君子一诺,当值千金。”待唐清珩行过礼,弘历又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离去的脚步一顿,唐清珩自然明白他所指何事,便回道:“是,永璋遵旨。”
……
……
小李子跟在唐清珩身后,努力让自己的身体不发出阵阵颤抖,脚步却愈发快了起来。
注意到这个小奴才的动静,唐清珩若有所思地偏过头看了眼仿佛望不到边的宫道,以及围绕在周遭的宫墙。
这条路途经冷宫,平日里没什么人会过来。宫墙偏又是深红的,颜色十分浓郁,暗沉沉地要压得人心头喘不过气来,轻易就能联想到一些不那么美好的血腥事情。——深宫当中,死在这儿的有身份或没身份的人,到底是有多少呢?
“走这么快做什么。”唐清珩停下步伐,靠在宫墙上微微喘气。
冷不丁听到人声,小李子差点儿被吓得惊跳起来。反应过来到底是谁在说话,小李子才注意到唐清珩的脸色。
唐清珩的情况是真算不上好。他整个人活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有些脱力地倚靠着深红宫墙,苍白的脸颊微微泛着不详的淡青色。
忍着想要闭眼昏睡过去的困倦,唐清珩强撑着睁开眼帘,视线所及的范围内,他的贴身小太监着急得宛若热过上的蚂蚁,俨然忘却了走在阴森宫道上的害怕。
努力平复着胸口间的闷痛,唐清珩看着眼前这一幕,竟忍不住地轻笑出声。
小李子听见这笑声,登时就更慌了,语无伦次地询问唐清珩要不要留在宫里,他好去太医院寻个太医过来瞧瞧。
“爷还没死呢,你慌什么。”唐清珩轻喘着气,眉眼却是弯起来的、十分愉悦的模样,“无需折返,太折腾了。你直接扶着爷走就是,摔了磕了哪儿爷不会怪你。”
闻言,小太监身体轻颤,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眼里居然含了点水汽。
他不敢违抗唐清珩的命令,明知这个人如今是死犟着,也不敢不上前去扶。他只能愈加小心地注意脚下的路,生怕真的不慎让这位爷摔了,磕碰到哪儿。
走到后来,唐清珩几乎是整个人挂在小李子身上,神志已然有些不清醒。
小李子时刻留意着主子爷的情况,此刻见他如此,禁不住更慌乱起来。只是又顾忌着身上的唐清珩,才没有做出什么太大的动作。
唐清珩几乎要闭上的凤眼又掀开些许。此时他十分痛苦,积在胸口的闷气宛如一块沉重的大石,压得他要喘不过气来;又是一阵头晕目眩,深红色的宫墙晃得他眼睛疼,呼吸之间仿佛都萦绕着一阵阵的血腥气。
他动了动唇,连说出来的话都是接近气音:“莫慌,直接走罢,爷暂时死不了。”才说完,就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小李子强压着心头的情绪应了一声,扶着唐清珩的臂膀又紧了些。他这样是有些犯上了,但事出紧急,这位有些单纯的小太监也顾不上这许多,只盼能早点儿到宫门口,再寻个医馆给主子医治。
唐清珩好像猜到他在想什么似的,又倏然发出一阵伴随着咳嗽的轻笑。他道:“听爷的话,别这样麻烦,直接回府就是了。不过是旧病沉疴,缓过这一阵就无碍了。”
话是这样说,但唐清珩这副几乎要西去的模样,当真不像他所说那般,缓一阵就能够真正舒缓过来。
只是吧,主子说话,做奴才的必须听。不仅要听,还得照着做。
小李子苦着那张清秀的脸应了一声,脚步又加快了些,终于走到了宫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