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清珩万万没想到,原来弘历当真可以无聊到这种地步。
但与此同时,他也觉得有些可怕,明明只是些听上去就知道是敷衍的、毫无意思的答话,弘历却可以面不改色地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抛出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问题,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只能感叹,眼前的这个男人,真不愧是当初被康熙帝看重的皇孙,不愧是能够在当年的满城风雨中一步一步坐稳这个位置的帝王。
“皇父多虑,璋会进宫来自然是因为皇父前些时候的旨意。”唐清珩微笑,他可是个贴心又乖巧的‘好儿子’,才不会轻易违背父亲的意思,“圣旨当前,谁顾得上今日到底宜不宜出行呢。”
弘历被唐清珩这一番状似讨好的话惹得龙心大悦,低沉又磁性的声音从喉咙里闷闷地溢出来,当真性感得很。他想,他的这个三阿哥,大概是这整个皇家里头最有趣的人了。
唐清珩见弘历终于肯表露出高兴的情绪,这才跟着轻笑起来。他从来不会无故对着别人卖好,如今这样耐心地哄着乾隆帝,他自然是有自己的想法。
“如今离摆膳的时候还早了些,近日璋的身体有了些起色,着实不那么愿意将时间花费在仔细钻研孔孟之道上。”唐清珩意有所指地斜觑被放在桌面上的书卷一眼,说道,“皇父可否准许璋到外面好好瞧瞧?”
听到前一句话,弘历不可避免地皱起眉头。他平日里最是喜爱用功读书的好孩子,如今三儿子永璋在他面前连掩饰一二的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他心里自然而然地便有些不喜。
但这只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情。
弘历很快就品出来,唐清珩方才是在变相地同他抱怨“读书”这回事。他能够看出来,这个已有些时候未见面的儿子好似不那么喜欢细读孔孟,甚至对吴书来不小心搬来的市井杂文也是丝毫不感兴趣。
又或许,唐清珩只是单纯地不喜欢坐在御书房这个地方看书。
在心中衡量着这两个可能性的偏颇,弘历面上却显得有些犹豫。他摆出一副替唐清珩着想、却又不忍心残忍拒绝他请求的为难模样:“此时烈日正浓,永璋这是要和自个儿过不去么?”
唐清珩下意识地看了眼门外,的确是如弘历所说的模样。
但这又如何呢?
“皇父若不放心,同璋一道在外头走走就是了。”唐清珩说,“璋总不至于为难自己去做些危险的事情。”依照他如今的身体情况来看,在烈日下暴晒的确算是一件可以令他轻易去了半条命的危险事儿。
弘历自然明白唐清珩所言何意,但他心里恶劣的因子正冒着泡儿,总忍不住去逗一逗眼前的少年。
他故意严肃着脸庞不发一言,待看到唐清珩渐渐染上些不耐的神色时,才微微松了口:“朕陪你一道走走罢。只是时间不能够太长,走一阵你可要记得歇息。”
唐清珩自然点头。
……
……
与帝王一道游逛御花园的经历着实一点都称不上美妙。
唐清珩眼见自己在一个不留神的情况下再次险些撞到弘历的后背,不由得悄然地发出一声叹息,“皇父,璋有些累了。不若先找个较阴凉的地方好好歇息一会儿吧?”
弘历虽然走在前头,却一直有留意后面人的动静。见他终于疲于打起精神,终于不那么在意两人之间的距离,弘历这才悄悄地勾起唇角,又在一瞬间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
待吴书来将小亭周围的纱帘尽数放下来稍微遮挡去夏日的炎气,又将小盆冰镇的瓜果放在大理石桌上,弘历这才带唐清珩坐下来。
“葡萄是方才冰过的,你等会儿再用些。”见唐清珩没有说话、更没有动手吃瓜的意思,弘历提醒他一句,随即又道,“永璋可记得要时常进宫来。”
冷不丁听到这句叮嘱,唐清珩一愣,随即应道,“璋谢皇父恩典。只是成年阿哥整日进宫,怕是于礼不合吧?”
弘历嗤笑一声,没接这句话,只继续说道,“不须你去哪个宫给哪个娘娘请安,只管到朕的御书房来。”他捻着渐渐散了凉气的葡萄吃进嘴里,尔后才道,“过几日黄远便回京了。”
“不过是些小病,哪里就要劳烦黄御医跑一趟?”唐清珩依稀记起这黄远到底是什么人,随即就想明白弘历所言何意。——前些时候,太后去往国寺为大清祈福,怎知路上犯了水土不服的毛病,作为御医的黄远便在那头多耽搁了些时日。
他倒是记得,这位黄御医与另一位姓何的太医,都是深得帝王器重的能人。
弘历对唐清珩理所当然的拒绝有些头疼。他当下就揉了揉眉心,“永璋,这是圣旨。”
既是圣旨,就由不得他拒绝。
猛然想起从御书房到现在,他已有两次用“圣旨”作借口让永璋屈服于他的意思,弘历忍不住摇头失笑。明明是一番好意,这孩子却丝毫不领情,也不知道是像谁?
仔细想想,弘历也不清楚这究竟是孽缘还是债果。往日里若非有人特意去提起“三阿哥”这个名号,他一时半会儿地还想不起来这号人;现如今隔了一年多没见,他破天荒地对这个孩子起了兴趣,人家还不稀罕他难得的好心。
弘历心里跟明镜似的清楚,他知道自己如今总归是乐在其中的。就是唐清珩把态度摆得再高傲些、面对他的态度再敷衍些,他也不会介意。
爱欲令其生。
他如今正处在兴头上,这种像是突然获得新奇玩具的心情让他止不住兴奋起来。这样的情况下,弘历自然不会准许唐清珩就这样没了。
欣赏如玉般的少年慢条斯理地将小颗葡萄塞进嘴里,弘历唇角轻勾,笑意妍妍。
他怎么会准许这样有趣的孩子就这样消失在他生命里呢?弘历有些恶劣地想。他这回可算是很难得的,想把少年好好地留到最后。
最起码——
在他彻底厌倦之前,永璋得好好地,活在他的身边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