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画得歪歪扭扭的地图,上面却没画什么城池,只是用粗笔简单画出了七座山峰,以及一条从山间穿过的河流。
图上也没写出什么地名,其中虽有一个打叉的标记,但仔细一看,那叉却恰好又打在了一个“高”字之上。若说这叉指的是某物的所在之处,其若不是想表达“此处很高”,那大概就是想表达“此处不高”了。
除了这些图画和标记之外,剩下的便是那“三星洞悟道,两界山参禅。心猿今定矣,回首拜西天”的四句偈子了。
这便是德广禅师遗下“藏宝图”上的所有内容,也是王月君三人接下来要去的地方。
……
这里是中原朝廷的西陲之地,西都府治下大宛国的所在之处。只是这西都府与大宛国虽也属中原朝廷所治,却与中原国其他地方完全不同。
原来那中原国的开国太祖因崇敬后汉光武帝刘秀,于是便依后汉古制,以洛阳为都,将中原国分为“十三部一府”。其中十三部除京师洛阳所在的“司隶校尉部”外,其余十二部皆称“某州刺史部”,也就是通常被简称为“扬州”、“荆州”等各州的全称了。
但除了十三部及其下置郡县的地界之外,中原国还有一处称之为“府”的地方,当然也是依后汉“西域都护府”所置的西都府。
无论是后汉之时、还是当今中原国,这西都府治下的都是本为外族之国的西域诸国。诸国只是作为“附属之国”归附中原朝廷,这才成为中原朝廷治下之地。只是这诸国百姓既然皆是外族之人,其民风民俗非但与中原人截然不同,甚至各国之间也大多说不上相似,中原朝廷自是不应该、也不可能将其像中原百姓那般统一治管。
因此中原朝廷便并不在西都府设治民之官,只是设下统领兵马的“都护官”,以免各国背反朝廷或相互冲突,这便是其中的“都护”之意了。
于是这大宛国说是属于于中原国的地界,其间的“异族风情”,对中原人来说其实也与“外国”无异。尤其是好奇心本就十分旺盛的白卯儿,此时一到了镇集之中,便赶到一个卖香料的货摊之上,才看得片刻,竟一下便要将整个摊上的货物全数都给买将下来。
白卯儿自幼便被平等教逼着学习使毒功夫,自是几乎见识过天下间所有珍贵的毒药,虽说“医毒不分家”,白卯儿也因此不自觉便学得了许多医术的基本道理,但像这些毒性甚微的、益处远多于害处的西域香料,只想将白卯儿培养成杀手的平等教当然没必要花大功夫寻来给她“学习”了。
所以这些西域香料虽都可以入药,身为“捣药娘”的白卯儿却大多只在书中读到,并没能当真见识过。她此番好不容易来到大宛,当然便也要“满载而归”了。
只是这些香料既都十分珍贵,王月君平日虽从未要二童亏待自己,却也不可能让白卯儿养成奢侈的毛病。此时这些香料的价钱当然已不是“善待自己”就可以买得起的,白卯儿却如何便能花得起如此大的手笔?
原来这些香料虽在中原十分稀罕,在大宛却算不上最为珍贵的物事,反而因大宛的治银雕银之术完全比不上中原,白卯儿身上的几件银饰,在此处反倒是更为值钱。
于是白卯儿根本不需要再掏腰包,只是拿出在中原用不到一百两就能买下的三支寻常银钗,就轻易便将这些在中原可值数万两的香料全数给换走了。
这买卖看起来是如此“划算”,甚至就明白其中关键的白卯儿也不禁去想,若是她以后专门来做此“生意”,是否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变得比万花庄还要富有。
但白卯儿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正如《西游》一书写到师徒一行过通天河时,陈家庄的老者便曾对圣僧说过这么一句:“河那边乃西梁女国,这起人都是做买卖的。我这边百钱之物,到那边可值万钱;那边百钱之物,到这边亦可值万钱。利重本轻,所以人不顾生死而去。常年家有五七人一船,或十数人一船,飘洋而过。见如今河道冻住,故舍命而步行也。”
要知《西游》虽是神魔小说,书中故事也多是编构,但若细思其间之理,其实也与现实没什么不同——否则那德广禅师又如何会用石猴的故事来比喻自己——何况该处写的本是与神魔无关的商人,“利重本轻,所以人不顾生死而去”一句,就更与现实别无二致了。
在大宛与中原间倒卖这银饰香料既也是如此“利重本轻”,如何会没有许多人也“不顾生死而去”?只是这大宛虽是富饶之地,却在西都府的最西之处,其间的路途之中既多山岭,又多荒漠,一路可谓凶险至极。便是像王月君这般本领高极之人,在那穷山峻岭、洪荒大漠之中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寻常人就更不足论了。
王月君等人能平安到得大宛,是因为她三人在敦煌郡内准备了近一个月才敢出发,但那些“不顾生死”之人既为逐利,又如何肯像王月君这般不计本钱的做足准备?于是这想要倒卖银饰香料的人虽多,除了极少数运气极佳之人外,其余的人虽也是“不顾生死”,但那“舍命”,就只都是枉舍性命罢了。
所以白卯儿此番跟着大姐,费了那么大的工夫才来到大宛,当然也不是为了赚得这点香料而来,更何况若是算上她们为了准备所花的银子和时间,那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赚到”,而是“大亏特亏”了。
只若依佛家禅机,当然“亏不亦赚、赚不亦亏”。
世事本多有两面,何况两面往往都相伏相倚。
王月君三人来到大宛会“亏不亦赚”,因为根据王月君的推断,德广禅师遗下“藏宝图”的所指之处,正是这大宛国所在的葱岭了。
……
若说大宛还属于中原朝廷治下,那西庭大食国就完全是“外国”了。
大宛国虽在葱岭之上,但葱岭上却并不只有大宛。葱岭十分辽阔,其中间之处便正是中原与大食的国界。而传说中水神共工因败给火神祝融,一怒之下所撞断的天柱不周山,就有人说也在这葱岭之上。
虽然这也只不过是一个传说,只是葱岭既能被传为“天柱”所在,其势之高,当然已在云雾之间。但此时白卯儿在葱岭上眺望着国界之外的大食,却一点“居高临下”的感觉都没有。
因为葱岭虽高,却本不是一座高耸的山峰。在大食人的言语里,葱岭被称作“帕米尔”,正是“天下屋顶”的意思。
西域人与中原人不同,所建之屋多为“平顶”,虽说只要是屋顶、当然也会较地面为高,但若是这屋顶十分宽阔,人在屋顶之上,根本就看不到屋顶之外的地面,自然也像是在平地般,毫无“居高临下”的感觉了。
高与不高,从来都只是相对而言。
所以德广禅师在那图上写了一个“高”字,却又在上面打了一个叉,其实当然也不能直接将其理解为“高”,也不能直接理解为“不高”。
这其实也是一个禅机,一个叫做“高即非高”的禅机。
那个时代还没有“高原”这一概念,所以这说山是“山”,说平地也是“平地”的葱岭,当然便十分符合这“高即非高”的禅机。何况这葱岭又正是分隔中原与大食的“两界山”,这便更符合那四句偈子中的“两界山参禅”一句了。
所以王月君当然会以此推断,德广禅师图中所指,便是在这葱岭中部、两国边境上的某处地方。
于是三人便在四下寻找起和图上所绘的“七峰一水”来。可这葱岭既然是符合“高即非高”禅机的“平地之山”,四下就连一峰都没有,又从哪儿能找到“七峰”来?
但没过多久,忽然只听白卯儿大叫道:“大姐,我找到了!”
原来白卯儿虽没找到“七峰”,却找到了七块石头,这些石头就和那图中排布在河边的七座山峰一样,排在一条弯曲的小道四周。
要知这些石头都是重逾千斤的大石,其布局却如此不自然,就算王月君等人从没得到过什么“藏宝图”,也能看出这些石头必是有武功极为高明之人故意排布。此时她们手中又有图纸,当然也知道这故意排布之人便是遗下图纸的德广禅师了。
但王月君三人也没有在这些石头附近便挖找起来,因为她们立即便明白,她们找到的地方虽然正确,其实又不正确。
因为那七块石头之上每块都用极强的功力刻着一个大字,七个字连起来就是:“只缘身在此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