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定亥时,月光下的荆襄古道本十分寂静,只有古道两旁乔木上的夏虫偶尔发出吱吱喳喳的叫声,才使得这古道夜色有了那么零星半点的生气。
但这份寂静忽然便被远处传来疾驰的马蹄声所打破,过不多时,只见二十余匹快马便接连出现在了古道之上。
打马之人皆是黑衣蒙面,外人虽看不到他们的样貌,但他们眼中流露出的那“恨不能再快些”的焦急神色,却也是十分的明显。
只是正所谓“欲速则不达”,或许是这些人打马打的着实太急,这些马虽都是上等好马,一直尽全力奔跑,一到得这荆襄古道之中,终也一匹接一匹的跪倒在地上。
“老李、老李!快些来换马!”只见当先的黑衣人从马上一跃,落在地上,向着一个阴影之处大喊道。
他们会如此不顾马匹的赶路,原来早便命人在此处备好了更换的马匹。
其余黑衣人们也纷纷下马,只等换完马便继续前行。
但这黑衣人连叫了数声,休说没人来替众人换马,就连回答他的声音都没有,就仿佛他口中的“老李”,已经私自携马潜逃了一般。
其实老李当然没有携马潜逃,不但老李还在此处,就连老李准备好的马也都还在此处。
老李没有回应黑衣人,只不过是因为老李现在非但动弹不得,连话都无法说出来。
……
夜色之中,黑衣人面对的方向仍是没有人回答他的大喊,但他身后却忽然连续传来“咚”、“咚”之声。
那黑衣人回头看时,却见身后的弟兄们竟一个个倒了下去。那黑衣人刚想大喊“小心”,却也觉一阵睡意袭来,他心下大骇,赶忙拔出刀来,一刀划在自己的左臂之上,疼痛之下,立即便清醒了过来。
“快、快保护康先生退下!”那黑衣人情知中计,又不知对方埋伏了多少人,赶忙一面敲醒倒地的弟兄们,一面与众人护着中间的黑衣人后退。
但这领头的黑衣人还没退几步,忽然只见一道白影便掠到他的面前,他虽觉眼一花,赶忙回刀相迎,却砍了个空。他稳了稳心神,再回头看时,那白影竟已掠到了他后方的同伴面前。于是那些方才才被他敲醒的黑衣人们,又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
那白影没过多时便将后方的黑衣人全数击倒在地,除了那领头之人外,此时只有本被护在中间的康先生,以及康先生身边的四个武功稍高的护卫,还能好好站着了。
那四个护卫赶忙带着康先生退在了那领头的黑衣人身后,那白影也不继续追击,向着那领头的黑衣人微微笑道:“梁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这白影当然正是王月君,而这领头的黑衣人,自然也是保护着康先生的梁大人了。
原来王月君知这梁大人和康先生得到行刺失败的消息,必然会先派人在路上备好马匹,一干人趁夜赶回荆州。于是王月君自送皇帝回宫之后,便抢先赶到这荆襄古道上,制住准备马匹的老李,又要白吴二人设下“埋伏”。
方才的“埋伏”,正是白吴二人躲在上风之处,用白卯儿新栽种的七色丁香中精炼出的熏香迷药,撒向了一干黑衣人。只是这干黑衣人毕竟不像先前万花庄之人中药那般,是将迷药吃在腹中,因此这“催眠”的效果还是大为不如。那梁大人和一干黑衣人虽眼见便要睡下,但一经剧痛,立即就清醒了过来。
但无论如何,这一手“埋伏”还是要黑衣人们大为混乱,一干人拼命退后之时,哪还能摆出什么阵势?王月君再凭绝顶轻功突袭,立即便将大半敌人点倒在地。
此时除了丝毫不会武功的“康先生”之外,只剩那梁大人与四名黑衣护卫还有反抗之能。王月君虽像是在寒暄般说了句“又见面了”,但这梁大人当然也知此时已是危机存亡之时,他见埋伏只是王月君一名女子而并非皇帝的大军,自然也不能束手就擒,二话不说,一记“劈门见月”,一刀便向王月君顶门劈去。
那四名护卫见梁大人出手,自然也拔出长剑,一道向王月君攻去。
“连四君子都能收编麾下,康先生和梁大人果然厉害。”王月君一面轻松避开刀剑,一面仍是微笑说道。
原来这四个护卫虽也是黑衣蒙面,但他们的“太初化生阵”一出手,王月君便看出四人正是武当派吕真人三年前清理门户时赶走的“武当四君子”了。这“四君子”既然会被武当逐出师门,自然也是四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王月君会如此之说,显是在讽刺这康先生、梁大人与“四君子”正是沆瀣一气、臭味相投。
王月君如此讽刺,梁大人倒还沉得住气,那“四君子”却是恼的不行,四人一下分散开来,从四面向着王月君直刺过去,便是取自那“太初生阴阳,阴阳化四象”之意。
但太初阵势之时四人一体,虽剑势颇为单一,但四人间可以随时相互照应,而四象阵势之时四人分在四下,虽剑袭四方,要人更难闪避,但他四人之间的联系自然也薄弱了起来。
于是他四人虽眼见就要得手,却只听“当”的数声,四柄剑竟撞在一起,再看王月君时,却早已掠出了四人圈外。那梁大人生怕王月君乘势向“四君子”出手还击,挥刀便向王月君劈去。岂知王月君早便料到梁大人有这么一手,她并没在“四君子”身旁停留,反顺势掠到了梁大人身后,一掌便拍向梁大人的背心。
那梁大人这一刀本是在替“四君子”掩护,并没料到王月君会反而向他攻来,他这一刀使尽了全力,挥出的刀自然也无法立即收住,但他危急之下,变招也快,竟使出一记“鹞子翻身”,顺着刀势立即直转三圈,他这圈子转得如此凶狠,王月君这一掌自然便没法子拍下去,只能向后一纵,退在刀风之外。
这梁大人功夫本就十分不错,与人动武的经验显然也十分丰富,加之他手中还多了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竟能在王月君手上讨到便宜。
那“四君子”见梁大人竟将王月君逼退,赶忙又结阵而上。但他们怕王月君故技重施,自然不敢再以四象阵势分袭王月君四下,只是以太初阵势向王月君压迫过去。
本来以这“四君子”的本事,是四象阵势也好、是太初阵势也罢,王月君都不会放在心上,但那梁大人此番也不曾闲下,立即合力抢攻。五人仗着刀剑之利,王月君赤手空拳之下,竟被逼得连连后退。
“这梁大人虽是靠着五人合力,但那‘四君子’可能还顶不上他一人,他这样便能逼退大姐,刀法也算是十分了得了。”数丈之外,正在观战的吴小刚点头说道。
“怎么,你都不为大姐担心的吗?”白卯儿见大姐落于下风,当然没有吴小刚这么气定神闲。她顿了顿,忽然又说道:“反正对方也不是单打独斗,我们还是去帮大姐吧?”
吴小刚却摇了摇头,说道:“大姐本就不是在乎虚名、独自逞能的人,如果她没有必胜把握,早就要我们一齐动手了。”他顿了顿,又正色说道:“我们的任务是防着贼人还有人会来接应那康先生,若是那康先生逃了,我们就算擒得十个梁大人,又有何用?”
白卯儿当然也知道自己的任务,只是她见大姐分明落于下风,自家笨蛋却说大姐有必胜把握。她沉吟片刻,又问道:“那你的意思是,大姐根本是装出来的?”
吴小刚点了点头,说道:“这梁大人刀法本就十分厉害,他五人合力,大姐却手无寸铁,当然轻易也无法反击。”他说到此处,却又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但依大姐的轻功,她就算暂时无法反击,和这五人游斗便是,若不是故意为之,何必要一退再退?”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大姐正是想要这五人轻敌,这才假装落在下风,待这五人疏忽大意,便是大姐反击之时了!”白卯儿恍然大悟的说道。
……
白吴二人料想的并不错,王月君正是在等五人疏忽大意。但五人并没有疏忽大意,王月君自己却疏忽大意了。
王月君一面招架五人那疾风骤雨的刀剑一面后退,却不曾提防那康先生忽然绕到她的身后。忽然双手一扬,数点寒星便直直打在了她的背上。
然后吴小刚深信有“必胜把握”的王月君,竟然就那么倒了下去。
这康先生丝毫不会武功,他忽然出手,确实也教人难以预料。但不会武功的人既然已可以靠机关暗器行刺皇帝,自然也可以靠机关暗器偷袭王月君。
何况那刺客所用的暗器笔本就是康先生等人制造的,不懂武功的康先生自己留有相同暗器作护身之用,就更是理所当然之事了。
“大姐!”白卯儿惊叫着冲了过去,她知那暗器见血封喉,就算王月君内力精湛,不至于当场毙命,却也未必能捱上多久。因此也不管自己是否能对付的了这五人,当然也得赶着去救大姐。
“你先去看大姐的情形,我来拖住这五个人。”吴小刚一面跟在白卯儿身后一面说道。
就凭他二人的本事,想要立即便解决这能将大姐拖住的五个人实在是太难了,吴小刚自也只能想办法靠自己拖住五人,好要白卯儿先去相救大姐。
“哟,没想到还有同伙啊!”那梁大人见康先生偷袭得手,心下便放松了起来,他见到白吴二人的身形,知道虽然也是两个好手,却显然远不如已经倒下的王月君,当然也没把二人放在心上。
但就在这时,那梁大人却只觉身后一阵微风拂过,他心下一寒,知道不妙,还想回刀劈砍,却已晚了。
于是那梁大人只觉身上一麻,立即便瘫倒在地。
再看那梁大人的身后,王月君却已将“四君子”悉数制住。
原来疏忽大意的还是这五人,而不是“中了暗器”的王月君。
白卯儿这才松了口气,她终于明白,大姐根本是假装身中暗器,引得五人疏忽,然后待自己将五人注意力完全引开之时,大姐便能一下将五人全数制住。
吴小刚其实早便看出了这一点,但他却事先并不告诉白卯儿,又配合白卯儿“着急相救大姐”,自也是为了要白卯儿焦急的模样更为逼真,也更容易使那五人疏忽大意了。
只见王月君忽然将那绕在身上的“素云绫”一甩,数点寒星便直直向那康先生飞去。
那条萧婷所赠披帛,如今得名“素云绫”,取的正是“素云遮月”之意。那素云绫虽然细长,但王月君既早便料到康先生会有这么一手,用素云绫隔下这暗器自也毫不费力。
康先生那暗器虽狠毒,又如何透的过通体由冰蚕丝织成的素云绫?那些暗器本被卷在素云绫之上,王月君此时一甩,便反向康先生飞去。以王月君的功夫,那暗器的去势竟比机关发出来的还要急上数倍,那康先生莫说闪避了,就连动弹都来不及,只有站在原地等死。
但那些剧毒暗器却从纷纷康先生身旁掠过,并没有打在他的身子上。
那康先生虽没被暗器击中,但他惊惧之下,忽然便瘫倒在地。
只见王月君摇了摇头,向着那“康先生”缓缓说道:“王康,你我虽是堂亲,二十余年来却未有谋面机会,岂料如今初次见面,便已是生死相搏的敌人。你此番虽害人无数,月君却也无权处罚你,你还是老老实实去向陛下领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