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容县衙中庭,符杨大宴宾客。
只是这连五十两银子都要敲一笔的华容县令,显然不会是一个出手豪阔的慷慨之人,恰恰相反,他本就是一个斤斤计较的吝啬之辈。
所以这大宴虽名义上是符杨相请,其实是由华容县最大的酒楼“金珍楼”的老板朱斐出财出物,这样既然能让符县令倍有面子,朱斐也好乘机巴结这位县太爷。
但真正让符县令倍有面子的,当然不是这门庭若市的排场,也不是那些千挑万选的珍味,而是一个人,一个认真起来可以令大内御厨都黯然失色的人。
无论是谁,能请到吴情这样的人来为他们下厨,确实都是十分有面子的一件事。
你见过有人能将一盘素炒野菜,做的比松鲈还鲜、比鲛翅还肥,做的比玉羹还滑、比血窝还美吗?
吴情便能。
所以吴情做出来的松鲈鲛翅、玉羹血窝,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形容的。
或许像这符杨的宾客般都在大呼“妙绝”也算是一种形容,但你若当真要具体问他们妙在何处,他们怕也就答不上来了。
……
酒至酣时,正是吴情表演看家绝技的好机会。
只见他命朱斐手下的伙计将一张装着整只肥羊的大银盘抬到主桌之上,忽然出手如风,竟将这只肥羊生生点着。
只见那火光冲天而起,足有三丈之高,在月色之下,显得十分的奇瑰绚丽。
那主桌上的符杨和尊客们虽先已听朱斐说过吴情会有这么一手,还是不禁稍稍吓了一跳。但待他们稳住心神再看时,不禁都被那绚丽的火花给夺去了目光。
但再美的火花也有熄灭之时,约莫过得一炷香的时间,那三丈高的火焰慢慢变成了两丈、一丈,最后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但火虽已熄灭,那只肥羊却仍好好的摆在那张银盘之中,还散发出比方才火花更加吸引人的飘香。
原来吴情早在这只半熟的肥羊上抹满了辟火的香精佐料,再在外面涂上厚厚的油脂油膏。这外层的焰火,非但烧不到里面的肥羊,还使得中间那层香精佐料的精华,全数渗入了羊肉之中。
就连吴情也需如此大费周章的“烧全羊”,光看便觉其是天下一绝,若能有幸吃到口中,那就更是“此肉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尝”了。
……
大宴既终,吴情便躬身告辞,符杨和朱斐见这吴情非但不想讨什么封赏,就连在府衙下榻也是不肯,自是十分惊讶,都想劝这吴情再多留几日。
只是吴情既执意要走,他们当然也无法挽留,终于也只得起身相送。
但当吴情回到客店、推开房门,惊讶的就变成了他自己。
“这、这当真是上房?”只见吴情直愣愣的说道。连他本该要说的正事,一下都忘记了该如何说。
如果说吴情日间所炒的那盘野菜,是胜过一般人所做山珍海错,天下第一等的野菜。那么这间上房,就是比一般客栈马房还要破旧,天下“第一等”的“上房”——当然,这个“第一等”是要倒着算的。
“没办法,谁让大姐说,住在同个客店里更容易查清他的秘密,也好防着又有人忽然要来害他。”白卯儿摇了摇头,又瞪向王月君说道:“可大姐,你既然能给他五十两银子,干嘛不再多给个几两,也好要他住个好点的地方?”
“吴情”自然便是吴小刚的化名了,而白卯儿口中的“他”,则是三人晨时所救的艾严。依那艾书生的衣着打扮,会住这样的破旧的客店自也是豪不稀奇。只是艾严虽连这的下房都住得习惯,白卯儿却要受不了这间“上房”了。
要知王月君三人行走江湖,破获无数大案,虽从不施恩求报,但有时擒得山贼水寇、或像前几日那般替官府解决所谓“奇案要案”,也能赚得不少赏银。她三人过得虽不是什么奢侈的日子,却也未曾亏待过自己。此时为了保护一书生便要住在这种破旧之处,白卯儿虽非当真不愿,却也难免抱怨几句。
“卯儿觉得,若是多给那艾孝廉几两银子,他就会住在更好的地方了?”王月君微笑说道。
白卯儿说不出话来了,她当然知道,像是艾严那种寒窗苦读的书生,莫说只是几两银子,就算是将几百万两银子堆在他面前,若是没人来教他,他想上一年也未必能想好这些钱该如何花。
这倒不是说穷书生暴富就一定不愿享乐了,只是这些书生数十年来只会埋头苦读,又只知道住在这样的破旧地方,根本就想不到还有更好的客栈可以住。
当然,如果当真是有几百万两的暴富,肯定不久便会惹来狐朋狗友,最后因学得挥金如土而再次破败。但几两银子,自然也不会有这样的问题的。
所以白卯儿只有将气撒在刚回来的吴小刚身上,向着他骂道:“喂,笨蛋,我在这里受罪,你倒是滋润潇洒。你潇洒这么一个晚上,到底看出什么端倪没有?”
吴小刚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不光是那县令符杨,县衙里没一人对‘吴情’这名字有所反应。”他顿了顿,却忽然又笑着说道:“但没有端倪,也是一种端倪。”
原来这“吴情”虽是吴小刚的化名,却不是他今日才胡编乱造的。“吴情”和“白治”,正是他与白卯儿二人昔年在平等教中,与人相互称呼时用的绰号。华容县衙无人对此名字有所反应,显是说明这帮人就算和平等教有关,至少也绝非什么要紧人物。
虽然这并不能排除有人早便料到吴小刚会来这手,提前做好了掩饰准备的可能。但另有一封信,却也证明了吴小刚的判断。
原来今日三人在那县衙外的茶水摊上商议后,虽将查清艾严身上秘密作为最重要的事情,但华容县衙之事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于是吴情便按大姐的吩咐,午饭时便去了那金珍楼,一连点上楼内所有招牌,却又大嫌特嫌,激得那店内第一号的主厨亲自出面讨教,便在吴情那盘炒野菜下一败涂地。
那老板朱斐闻得有此异人,自是以礼相待、躬身相请,赶忙便安排了这晚上的县衙大宴。
但平等教虽恶,终不可能天下所有恶事都是平等教设计。吴情会如此行事,最主要的目的当然不是试探县衙之人是否会对自己的名字有所反应,而是给大姐王月君制造查探后院的机会。
其实依王月君的本事,就算中庭没有大宴,她要粗查县衙中的情形也不是难事。但就算是王月君,如果当真要细查符杨的书房住所,万一查到一半遇上符杨回来,虽说她自己藏住身形不难,也不能保证半点端倪都不会露出。如果打草惊蛇,那就不是她之所愿了。
所以吴情不但在县衙大展手艺,而且还施展出了久未试手的“烧全羊”绝技,莫说是主座上的符杨了,就是本该呆在后院房中的夫人小姐,也全都被吸引到了中庭来。
而那“烧全羊”冲天的火光,也正是给王月君的“暗号”。
然后王月君便在符杨的书房角落的内柜中发现了这封信,她虽没将信带回来,却把内容记得清清楚楚。
其实这封信的内容虽然不算短,但对于王月君来说,其中有用的东西并不算多,概括起来只有两条王月君三人先前都已有所怀疑的命令。
一是处理贼子尸身,二是不得为难艾严。
这封信上大多的文字,是告之符杨着该如何编造剿灭贼子之事向朝廷上报,包括贼人的身份、与华容县差如何遭遇、以及县差们是如何将其悉数剿灭的。其中大多也与白卯儿先前的猜测相差无已。
或许正是这“邀功”的内容太过繁复,符杨才没将这封信销毁掉。
但这封信对王月君来说也并非完全没有作用,因为它不光印证了三人先前的猜测,也证明了这符杨最多只是一个奉命行事、连理由都未被告知的小人物。
因此三人的疑惑也就更大了。
吴小刚一听大姐告之信件内容,立即便问道:“难道从一开始,贼人就不是真的要杀艾孝廉?”
毕竟贼人动手之时,他与白卯儿并不在场。虽他二人后来已听王月君说过当时情形,值此疑惑之时,还是不免再问一次。
“不,如果我不出手相救,艾孝廉那时必死无疑。”王月君摇头说道,她亲眼见到贼人来势汹汹的模样,当然知道当时的情形有多么危急。
但王月君说到此处,又顿了顿,看向吴小刚说道:“除非那个写信之人一开始便能算到,我会出手相救。”
吴小刚立即会意,点头说道:“不错,昨日我们会去闲游洞庭本就是随性为之,在那湖边客栈遇上贼人也是碰巧之事,如果说那写信之人连这点都能算到,那他才是真正的神仙了。”
王月君也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她先前已觉得这件事够复杂了,但现在看来,这件事的背后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的多。
白卯儿也出声问道:“大姐,那这符县令该怎么对付?”
“暂且随他去吧。”王月君又摇了摇头,接着说道:“若是现在就对付了他,只怕就真的要打草惊蛇了。”
既然这符杨只是一个小人物,当然不能为对付他因小失大,这道理白卯儿当然也明白。于是她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我们之后怎么办?”
王月君沉吟半晌,终于还是开口说道:“既然这艾孝廉才是关键,我们也只有先跟着他,至于之后怎么办,只能看对方会否还有行动,‘后发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