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君虽是替白卯儿和吴小刚担心了一回,但其实白吴二人非但一点事都没有。当王月君掠出县衙时,他二人就在离县衙不远处的茶水摊上悠悠的喝着茶。
反倒是王月君如此迅急的身法,教他二人都吃了一惊。
于是待王月君停在二人面前,尚未开口,白卯儿便已惊奇的问道:“大姐,发生什么事了?”
王月君并没有回答白卯儿的问题,她看了看二人的模样,皱起眉来反问道:“那件事怎么样了?”
白卯儿见大姐面有不豫之色,知道大姐误以为她二人在偷懒误事,便赶忙解释了起来。
原来她二人先前的确依王月君的吩咐,在城外好好的看着那彪贼人的尸首,大约过得有小半个时辰,便见到一干捕快乘马而来。群捕见到贼人尸首之后,也不吃惊,只是稍作查看,便各从马上拿出许多大黑布,将这些尸首用黑布完全包好之后,绑在马上便回了县城。
“他们当真是这华容县的捕头吗?”王月君面色凝重的问道。
白卯儿当然知道大姐为何有此一问,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我和笨蛋当时见这干捕头不但来得如此之快,而且一点都不惊讶,没怎么查验便将尸身全部运走,还包得这么严严实实,也是怀疑他们会不会是贼人改扮,便偷偷跟着他们进了城。”她顿了顿,又摇头道:“只是后来他们确实将尸身给运进了县衙,我们这才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王月君眉头皱的更厉害了,又问道:“你是说他们将尸身运进了县衙?可大姐怎么没有看到?”
白卯儿指着县衙背面的方向说道:“大姐,他们是在那里下的马,然后从后门把那些尸身给抬进去的。”她说完这句,又看了看县衙的正门口,又着摇头说道:“这正门挤满了人,我二人也是见不便再挤,这才在此处等候大姐的,他们抬着十数具尸体进去,或许也确实不太方便吧。”
原来当时那艾严进到县城中,立马便向城边之人打听县衙所在,那被打听之人见这外地来的书生一进城便要询问衙门在哪,却又不像是一副要告状的模样,便颇为好奇的反问艾严发生了何事。
那艾严本就生怕旁人不知道自己是仙女所救,当然便立即兴奋的告诉那人,自己主仆二人方才在城外遇上了强人,本以为性命难保,却得仙女使定身法将强人全部定住,他二人得以脱险,这才来寻衙门告官。
华容县本就是个小县,那人听艾严说得这等离奇有趣之事,自是一下便给传开了来,华容百姓听得此事,一大半便聚集在了这衙门的外院中,把衙门口给挤的是水泄不通,除了高来高去的王月君,一般人确也不便进出,就更别提抬着十数具尸首的捕快们了。
白卯儿虽本觉得此事并无不合理之处,但王月君的面色当然也更加凝重了。
白卯儿见大姐毫无展眉之意,终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不禁问道:“大姐,莫非那公堂之上也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王月君点了点头,也终于将那公堂上所发生之事悉数告之了白吴二人。
……
白卯儿方才从王月君的神情中隐约本就看出了一些端倪,此时听大姐说完,不禁恨恨的说道:“我说这荆州的捕头怎么一个比一个草包,原来根本就是官匪一家!”
她和吴小刚分明见一干捕头将贼人的尸身运进县衙后门,却为何会有“根本没有什么贼人”的谎言?
所以白卯儿认为,这干捕头当时趁着华容百姓都聚集在县衙正门,却将贼人的尸身从后门偷偷运入县衙。之后他们也根本不必毁尸灭迹——反正万年醉的毒性,寻常人根本看不出来——只用把这些贼人安个其他名号,再编个自己英勇消灭贼人故事,整件事便就成了他们的功劳。
“何况荆州是个大州,就算先前那总捕大人是个草包,各县捕头总不可能全都是滥竽充数之辈吧?这彪贼人先前敢在县外如此猖狂,若说县中没有安插他们的人手,我反正是不信。”白卯儿又补充说道。
但吴小刚却并不完全赞同白卯儿的判断,只见他摇了摇头,也开口说道:“县里有他们的人手是一定的,但我觉得未必是那干捕头。”
吴小刚当然也看着一干捕头将贼人的尸身从后门运进了县衙,他会觉得“未必是那干捕头”,并不是当真认为此事和搬运尸身的捕头无关,而是认为那些人未必是真的华容捕头,更和后来告知县令“根本没有什么贼人”的那些捕头并不是同一干人。
“其实我们最开始就怀疑过,我们见着那干捕头是贼人改扮的吧?”吴小刚又看着白卯儿说道。
“可他们不是进了县衙吗?”白卯儿摇头说道,显然不理解为何吴小刚此时仍在怀疑这点。
吴小刚点了点头,又正色说道:“可你莫要忘记了,我们最开始为何会有此怀疑的?”
吴小刚并不完全赞同白卯儿的判断,因为白卯儿的这个判断,忽略了他们最先便怀疑过的时间问题。
贼人埋伏的矮山虽距华容县城不过五、六里路,但吴白二人自然也知道,若依那艾姓书生的脚力,怎么也得走上半个时辰。待他进到城中,寻到华容衙门所在,向县令报知此事,县令再调差捕前来擒贼,这又该有半个时辰了。如此前前后后加起来,本至少该得有一个时辰,华容县的捕快才会出得城来。
但事实上,二人见到的那干捕快,在王月君走后不到半个时辰便已赶来。
所以这干捕快显然是早便做好准备,只待贼人们毒发身亡便即赶来“收尸”,和艾书生是否去报之县衙根本没有关系。
吴小刚当时甚至猜测,贼人们在动手时发出的那声远在十里之外都能听见的呐喊,便是他们之间约好的号令。只是这些先前并不知道自己已身中剧毒的贼人们可能并没有想到,这声约好的“号令”,其实是在呼唤同伴来给自己送终的。
“但大姐说的那干捕快,出发和回到县衙的时间并不是这样的吧?”吴小刚说到此处,又向着王月君问道。
王月君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他们当然是在艾孝廉来到县衙之后才奉命出发的,而等他们回来,就又是再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她顿了顿,又正色说道:“更重要的是,他们是从前门进出的。”
吴小刚也点了点头,又望向白卯儿说道:“所以,其实大姐说的,是我们刚刚看到的那干人。”
原来吴小刚和白卯儿在喝茶时也见到了这班捕快。只是当时白卯儿见尸首已被运回县衙,还道这班捕快是去做别的事的。
“也就是说,先前那干捕快已将贼人尸首从后门运回县衙,而那干真正奉命去查探此事的捕快们,这才从前门中出发。”吴小刚补充说道。
吴小刚说到此处,便没有再说下去,但白卯儿当然也听懂了。
既然前后捕快都并不是一干人,那么后一干捕快会说出“根本没有什么贼人”的话来也是理所当然。而前一干捕快,就和他们最初怀疑的那样,甚至都未必是真正的捕快。
“那你认为,贼人在华容县的人手是谁?”白卯儿疑惑的问道。
“当然便是县令符杨了。”吴小刚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虽然此时附近并无人在旁偷听,但他说这句话时却不能不小心一些。
他三人当然并不会真的害怕一个小小的县令,但如果没有真凭实据就和衙门起了冲突,指不定就会被反诬谋逆之罪了。
而吴小刚虽没有真凭实据,却也有他怀疑符杨的理由。毕竟县衙后院本就是县太爷的住处,不管前一干“捕快”到底是不是真的捕快,他们会将这彪贼人的尸首运入县衙后院,想要瞒过县太爷,怎么都不太容易。
白卯儿虽明白吴小刚的意思,却也摇了摇头,说道:“如果华容县令当真是同谋,那依大姐方才所言,他刚刚便可将那艾姓书生打入大牢,又何必对其网开一面?“
于是二人又都看向了王月君,想要大姐给此事下个判断。
王月君点了点头,对能想到这些的二人表示赞许,但她又摇了摇头,微微笑道:“你们二人说的都很有道理,但都不是此事的关键所在。”
“那什么才是关键?“白吴二人不解的问道。
王月君又看了看衙门的方向,一字一句的说道:“这位艾孝廉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
华容县城的小客店中,艾严望向天空的明月,喃喃自语的说道:“仙女娘娘,你多次相救艾严,艾严感激不尽,可你为何不能再度现身,好教我一睹真容呢。”他这句话一说出口,便翻来覆去的重复,不一会儿已说上了数十遍。
他自己说不腻,但他身后的家仆却着实听有些不耐烦了,叹了口气说道:“哥,你还在说这事啊?”那家仆摇了摇头,又苦笑说道:“难道哥忘记了,白日你差点便要为此事吃官司了吗?”
“为仙女娘娘吃官司又何妨?”艾严毫不在意的说道。他顿了顿,竟有些傻乎乎的笑道:“何况仙女娘娘不是又救了我吗?”
那家仆不再说话了。他见自己这位自幼不信神佛的异母兄长,此时却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转危为安,一下便变得对这位“仙女娘娘”信之已极,着实是有些哭笑不得。
说来这艾严确实也对那位“仙女娘娘”相信的有些过分了,他甚至现在早已不怀疑为何华容县令会说他是“造谣生事”了,因为他自己已经“想通”了此事,那些看起来杀人如麻的贼人会忽然消失不见,一定也是被“仙女娘娘”给发配到十八重地狱的刀山地狱中了。
所以哭笑不得的不只是他的家仆,就连那位“仙女娘娘”本身,都不禁苦笑了起来。
王月君此时就站在艾严窗外远处的屋檐上,依二人的眼力,自然是她看的清艾严,艾严却全然看不见她了。
正如王月君日间对二童所说,只要知道了这艾严身上有什么秘密,那么无论是贼人为何要苦心算计谋害他,还是疑似贼人同谋的符县令为何又会对他网开一面,这些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可这艾书生非但不像藏有什么秘密的模样,甚至好像就连他自己白日差点丢了性命的事情都已忘记,只是想着救了他的“仙女娘娘”发傻。
所以王月君自也只有苦笑。
王月君虽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她身旁的白卯儿却坏笑着说道:“大姐,你虽然是天下间所有罪人的克星,但在这种事情上,你自己也称得上是‘罪孽深重’了吧。”她顿了顿,又嘻嘻笑道:“大姐侠名远播,若说以往那些江湖中的青年武人会对大姐念念不忘倒也罢了,没想到如今一个和江湖毫无关系的赶考书生,也会为了大姐神魂颠倒。”
“你别胡说。”王月君瞪了白卯儿一眼,又说道:“这位艾孝廉只不过是不懂武学之理,这才错将把大姐当成了神仙,等他明白大姐只是一介凡人之后,他就不会再是这般模样了。”
白卯儿点了点头,故作正经的说道:“大姐说的是,他若知道大姐的真实身份,确实就不是这般模样了。”她说完这句,立即又大笑着说道:“他错把大姐当作‘仙女娘娘’,自是满怀敬畏之心,纵有些妄念,最多不过是想一睹大姐的真容罢了。但他若知道大姐同他一样也是凡人,那他的痴心妄想,只怕就不单是见上大姐一面了。”
白卯儿笑着笑着,却忽然又止住了笑,也看向远处的艾严,摇头说道:“看这艾孝廉的模样,都快要变成比小刚还笨的笨蛋了,也不知他这次进京赶考,还考不考的中。”
方才那些当然只是她打趣的玩笑,只有这一句,才是她的真心话。
王月君又长叹了一声,她不是不知道白卯儿方才其实只是在同她开玩笑,但正因为白卯儿的玩笑确有道理,这才令她那么为难。
天下有许多女子故意搔首弄姿,希望自己能迷倒全天下的男人,最终却没几个男人会在意她们。王月君分明对此毫无兴趣,却总是在追查案事的过程中,无意引得许多男人对她魂萦梦绕,这当真便是所谓的“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所以王月君也只好调转话头,向白卯儿问道:“小刚那边,大概已经开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