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万豪这回是当真死了,但杀死他的并不是王月君,也不是吴小刚和白卯儿,甚至不是和花万豪有“不共戴天之仇”的萧婷。
杀死花万豪这位老家主的,是不久便会成为花家新家主的,年仅十三岁的花天麟。
花天麟会出手杀死花万豪,这件事并不是王月君授意的,王月君只不过在白日离开万花庄之时,将一张纸条偷偷塞在了萧婷手上,要她今夜带着花天麟偷偷来花家陵园。
王月君方才会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全部说清楚,也并不是想在花万豪这个‘已死之人’面前卖弄自己的本事,而是说给藏在远处的萧婷和花天麟知道的。
而由自己杀死花万豪,是花天麟明白整件事后,自己做下的决定。
前任家主花太平狠不下心杀死自己的父亲,教花万豪有机会在花家再掀波澜,最终使得花家又有不少人丧生其中。而立即便会成为新任家主的花天麟,绝不能让自己再次重蹈花太平的覆辙。
这便是一个年纪尚幼便要担负大任之人的决心。
所以王月君虽并不赞成杀人,却无法不赞成花天麟的做法。
除了杀死花万豪,王月君也想不出比花天麟更好的主意了。
当然,花天麟亲手杀死花万豪,还有一个算是“私心”的原因。
白卯儿先前便已判明,花太平当时用来“吓唬”萧婷用的那瓶药,当真是一种可以使人看似染病而亡的毒药。而那毒药所带来的“病状”,更确与庄中年长的人们描述的花博龙三人死状相同。这毒药最早是白卯儿当年的“兄弟”,平等教“青蛇童子”所配出,但花家勾结平等教的既然是花万豪,那六年前毒害三人的,自然也不是花太平而是花万豪了。
只是花天麟出手杀死花万豪,倒也不是想抢着替萧婷的父母报仇,只是不想让萧婷为了此事弄脏自己的手罢了。
所以这个原因花天麟当然不会在萧婷面前居功说出来,萧婷却也心知肚明就是了。
……
王月君五人合力将花万豪埋入他本就该呆在里面的地方后,便又一同悄悄离开花家陵园,回到了江畔的游船边。
“怎么,天麟还是无法释怀吗?”王月君见花天麟一路默然不语,不禁微笑的问道。
花天麟摇了摇头。亲手杀死花万豪虽非他本愿,但这是他责任所在,他并不会因此后悔。只见他又默然半晌,终于开口说道:“月君姐姐,我只是在想,伯父分明是罪魁祸首,最后还是能安安稳稳的躺在陵园之中,堂兄明明是为了花家,最后却不得不背起这口‘黑锅’,连陵园都进不得。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王月君摇了摇头,微微笑道:“善恶自在人心,只要你们二人心里一直记着花庄主所做之事,那么进不进得陵园,也就不是什么大事了。”
花天麟又默然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而萧婷更是拼命点头说道:“我会的,我会记住表哥所做这些事,更不会让他的心血白费的。”
对萧婷而言,这个结果已比她先前错以为花太平是真心想伤害她的结果好太多,所以她虽然也有些难过,更多的却是想着如何替花太平将此事永远隐瞒下去。
“这回当真该分别了。”吴小刚已将船缆解下,王月君踏上船头,又看向花萧二人,点头说道:“接下来的花家,就全靠你二人了。”
花天麟又点了点头,萧婷却忽然说道:“等等,月君姐姐,我有件东西想要送给你。”
她说完这句,忽然便取下绕在身上的素白披帛,递给王月君。
王月君接过一看,惊奇的说道:“这、这是冰蚕丝所制?这么贵重的东西,姐姐不能收下。”她一面说,一面便想将披帛推还给萧婷。
原来冰蚕丝是一种长在极北之地的寒蚕所吐,此丝韧力极劲,便是一根单丝,寻常刀剑也斩断不得。但这种寒蚕却又极为罕见,便是江湖中使软鞭的名门大豪,其鞭中能混有一分冰蚕丝便也了不得了。
而王月君见此披帛宽约一尺,长有丈余,竟通体是由冰蚕丝织成,只道是花家的传家之宝。虽说花家富甲天下,未必在乎此物,但王月君当然也不敢收下。
萧婷却并不收回,摇了摇头,说道:“此物并非花家祖传,是表哥十年前无意中得来之物,后来我死缠烂打,才让表哥送给了我。”她顿了顿,又微微笑道:“我想比起我,表哥一定更希望此物能挂在姐姐身上,还请姐姐莫要推辞才是。”
花天麟也点头说道:“月君姐姐虽神功盖世,赤手空拳便能将贼人打得落花流水,但‘他们’如此奸滑,姐姐还是得有件兵刃防身,才能教我们更放心一些。”他忽然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何况此纱虽是连那‘九天寒铁’也不能斩断的宝贝,平日要婷儿挂在身上,也不过是件极其普通的装饰之物。若是能让姐姐这般女中豪杰将其当作兵刃,我想就算是此物本身,也会高兴自己有了用武之地。”
王月君还待推辞,白卯儿却忽然插口道:“大姐,你不觉得这披帛和花庄主很像么?”
王月君愣了一愣,立即便明白了卯儿的意思。
花太平分明有极高的武学天赋,偏偏生在重商轻武的花家,而且还遇上花万豪这般坑害家门的父亲,使得自己空有一身绝顶武功,却不是忙于商售,便是愁于家害,全无施展之机。所以他最后明知不敌,也想要和王月君一战,好让自己的这一身本事,在心仪的明月面前像流星般闪耀一回。
而这冰蚕丝分明是武林至宝,却被织成一件连模样都十分普通的细长披帛。别说无法当作护身宝衣,若是绕在寻常人身上,便是连一句“好看”都不会听到,当真与生在花家的花太平同病相怜。也难怪花太平会买下这看似贵重、其实却并无甚用的东西了。
但若说如今江湖中当真有人能将这条披帛的作用发挥到极致,那当然便是已悟武学之“道”的王月君——虽说武林中并非没有能与王月君匹敌的其他高手,但总不能让那些白发的耋老、有道的高僧,去挥舞着一条年轻女性所用的披帛当兵刃吧。
所以王月君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正色说道:“既如此,月君便承蒙两位的厚意了。”
……
大江之中,王月君独自坐在船头,一会儿抬头望向空中之月,一会儿抬起手看了看披帛的端头,好像想要自言自语说些什么,却终究又沉默了下去。
倒是船舱中的吴小刚和白卯儿却在那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方才大姐虽和妹妹他们说,只要他们在心中一直记着花庄主所做之事就够了。但依我看,怕是大姐自己会一直忘不掉才对。”
“就像你白日说的那样,花庄主最后虽是自己设计,但对于处在生死关头的大姐来说,怕也是够震撼的了。”
“但我觉得大姐也没那么浅薄,我想真正让大姐更为感慨的,还是花庄主和花万豪之间的事情才是。”
“不错,此事其实与当年大姐擒拿二位公子之事有些相似,只是王爷家没那么多人可以牵连,所以才使得大姐和花庄主的选择如此不同,大姐只怕是在思考,若是她处在花庄主的位置上,又能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花庄主到最后都没向大姐坦诚此事,虽说可能是因为无法原谅自己,但我看他只怕更是想让大姐自己推断出此事,也好加深此事在大姐记忆中的份量吧。”
“那依你看,大姐究竟是不是对花庄主有些动心?”
“这,我就说不好了。”白卯儿长了叹一口气,又摇头说道:“更何况事到如今,这个问题还有什么意义?”
白卯儿并没有说错。
无论王月君对花太平的记忆多么深刻,但在花太平已死的现在,讨论她究竟有没有对花太平动心,确实一点意义都没有。
所以王月君究竟有没有对花太平动心,也只有王月君自己知道了。
更何况花太平虽死,王月君却还活着。
正是:“月升月落月依旧,花谢花开花已新。”
万花庄的主角已换成了花天麟,王月君的故事,依然还在继续。
(《当时明月今虽在之花非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