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池邻儿放下了酒杯,淡淡问道:“怎么回事?”
陆湘南不屑地从栏杆上跳下来,一边走向池邻儿所在的桌椅那边,一边道:“是个不长眼的小子,竟然在街上冲撞于我。”
陆湘南说得简单,但池邻儿大抵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这种事情对于陆湘南并不少见。但池家从未向外公布陆湘南是池家养子这件事,所以也不怕坏了家族门面,便也不去过意理会这种事情。
陆湘南说完,正好走到池邻儿桌前,便坐了下来,给自己倒杯喝了起来。可这时常乐注意到,他右手持杯喝酒,左手却以极为隐秘的角度,在桌面上画了个圈。
池邻儿好像没看到他这个奇怪的举动似的,对陆湘南说道:“给他点银子买药,这里可不是盛州,你这么闹事哥哥也罩不了你。”
他本来也没罩过我。
陆湘南心里这么想,但嘴上自然不会这么说。他从钱袋子里摸出二两碎银,随手向地上那人扔去。但那个人却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完全没有去接得意思。
“被你打死了?”池邻儿问。
陆湘南冷冷笑道:“怎么可能,这可是个新神。”
听到这里,常乐才向那个人看去。
真是个魁梧的人,全身肌肉虬结,青筋毕露,如果站起来,怕是比常人要高上一个头还不止。
而这番折腾,也终于惊扰了天林镖局的那些人,首先掺和进来的就是那个袁杰:“林伯伯,这几个人是怎么回事,好好吃饭的地方,他们却来打架。这么搞不清地点、时候,难不成他们还要在茅房吃饭,在厨房拉屎。”
好好的少年,说话却粗鄙不堪。常乐本以为以陆湘南的性子,听到这些话肯定立时火冒三丈,拍案而起,没想到他却像全然没听道一般,吃起酒菜来。
林泰斜了那少年一眼道:“自扫门前雪,莫管瓦上霜,好好吃你的牛肉。”
少年人似是很怕林泰,应了一声“哦”就乖乖低头吃饭了。
“叮——”
就在这时,众人耳畔忽然响起一阵铃声。
听到这声音,本来神态悠然的林泰忽然神情一收,目光也紧了起来。
“怎么了,林伯伯。”袁杰注意到了林泰的变化,不由问道。
林泰扬了扬手,示意别说话。
“叮——”
又是一声玲响。这铃声虽然只是短暂地一闪而过,常乐却觉得直入胸腔,经久不息。正当他还沉醉其中,林泰忽然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吼一声:“散开!”
他话音刚落,两桌人似是架在强弓硬弩上的箭般,嗖嗖嗖就四散而开。然而,有一人却一动没动。他不仅没动,手里还拿着筷子。筷子上夹的牛肉已经不知掉到了哪里,和牛肉一起不见的,还有他的脑袋。
“祝叔叔!”这一幕冲进了那袁杰的眼里,大脑里如同敲响了一口钟。他不受控制地就惨叫了出来。
“叮——”
铃响再次响起,余音绕梁,悠悠然,茫茫然,而在这铃音中,那个被陆湘南扔进来的大汉却揉着脸从地上爬了起来,
“真疼啊——”
大汉说话时并不用力,声音却像春雷般滚滚而来,在众人耳边炸响。
陆湘南终于放下了筷子,全身的肌肉都不由紧绷了起来。这个人迎面受了他一击重拳,竟然还站得起来。但这并不是最让他震惊的,因为他的手里还拿着一个脑袋,天林镖局镖师的脑袋。
“你们终于来了——”大汉把脑袋随手一扔,冲着楼梯口说。
那里有人吗?
常乐好奇他在对谁说话,目光也不由向那边移动过去。然后他看到一对男女站在那边。
这两个人看上去比常乐大不了多少,其中的女孩似是刚从狂风中走来一样,发丝游走,狂放恣肆,但周身却浮动着丰富的淡香。说这香丰富,因为这香味似是一口吃饱了天下百花的风,百花齐放,不一而同。而说它淡,只因所有香味点到即止,相辅相成,甜而不腻。
而她身边的少年却和她是完全不同的姿态,素白长衫,金丝滚边,暖玉收腰,长发以翡翠发带束起,眉若刀裁,目似星点。
这是个骄傲的人。
而问题是,他们是什么时候上来的!
常乐虽然神池浅薄,江湖经验也浅,但他身怀“各自一方”,身体又异于常人,五感远胜于一般人,可那两个人上来,他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
两人中的女子环顾了四周一眼,道:“只杀了一个人?”
那大汉听了,似是有点愧疚,又似害羞,摸着脑袋道:“托大了,托大了,原本以为既然是偷袭,又有你的铃音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肯定能轻易得手,没想到……嘿嘿,那个林泰真是一身的好手段啊。”
池邻儿戏谑地瞥了陆湘南一眼,道:“看来你是被人家当枪使了,那个大汉假装被你扔上来,实际上却是要对天林镖局的人突施杀手。”
面对池邻儿的冷嘲热讽,陆湘南却没有回击,以常乐对他的了解,这实在事件怪事。
而这时,天林镖局剩下的十人纷纷一跃回到了原本所坐的地方,林泰轻轻拍了拍袁杰的肩膀,示意他不用担心,而后对着那三人道:“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长夜人的铃音果然让人三月不知肉味,但一出手便杀人,是不是太恶毒了呢?”
那女孩看样子年纪不大,最多十六七岁,说话间还带着孩子的稚气:“那我问你,我要你走的这批货,你是给我不给?”
林泰道:“不给。”
女孩道:“那我是抢你不抢?”
林泰道:“抢。”
女孩道:“我抢了,你是阻不阻我?”
林泰道:“阻。”
女孩道:“那便是了,我要抢,你要阻,自然是要死人。那自然要发生的事,又有什么恶毒的。若是待会你杀了我,我会恨你,我的朋友会恨你,但却不会说你恶毒,因为你不过做了你该做的事情。现在我们,也不过是在做我们该做的事情。”
林泰听了,不由仰天大笑:“哈哈哈哈,说的好,不过是做该做的事!那你可知道这批货是为谁走的?”
女孩摇摇头道:“当然知道,虽然是不是知道和我做的事情并没有关系,但我还是知道了。”
“天明王与臣,天黑长夜人,没想到长夜人中这么小一个丫头也有这等胆魄,”林泰缓缓道,转而又叹了口气,“只可惜我林泰没有姑娘你的胆识,这趟镖的主人我是怕得紧,一想到他们的名字腿肚子都在打颤,所以绝对不能让你们把镖劫了。”
女孩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这样,阿童,动手!”
这女孩口里的阿童,就是那大汉。那大汉闻言,就放松了身体,一步步向天林镖局的人走去。而他一走,所有人一瞬间都瞪大了眼睛。
“这是……”
那大汉走得很慢,非常慢,似乎都要停下了。可他移动的速度却快得离谱,此时他在酒楼的正中央,下一个瞬间,他已经到了东北角,而后又一个喘息,他已经到了西面。就仿佛他倏忽消失又倏忽出现,仅仅几个眨眼,他就已经踏遍了酒楼二层所有的角落。
“这是……夜步!”
长夜人的标识,看似走得很慢,实则快如闪电。只有长夜人,才踩得出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