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十万金印,外加一株五叶花!”雄浑的声音传遍全场。
像这种直接传音竞价已经算是违背了规矩,何况出售者并没有要求用物品来换江山社稷图,可并没有指责也没有人反对,主办方是知道何人竞价的,可他们没有阻止。不因有他,全部的人都在震撼中。
尤其是雅间内侍女服侍的江都商人。
这个身材臃肿的中年商人彼时正在张着嘴巴,乖巧又美貌的婢女正在喂他吃一些新鲜的果品,当他听到十万金印时冷笑了一声,心想与他竞价的那个穷鬼真是到了末路。不过没等下咽,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他第一个想法就是不敢置信,五叶花,天下怎么会有人拥有这种至宝?
即使是他,也对这种草药垂涎欲滴。到了他这种地步,钱财已经是身外之物,什么样的荣华没有享受过?他们私下的做派比一些诸侯都不差。他们唯一追求的,可能就是寿命的长短。
而五叶花虽然比不上五叶草,可在其缓慢的生长过程中,药力是均匀分布的,即使根部成熟,仍是有不少药力留存在伴生的花朵中。不说逆天改命,延年益寿、愈合伤势和解除绝大多数毒性还是能做到的。
“我抗议!抗议!”来自江都的商人疯狂地挥舞手臂,口中含糊不清,“负责人呢?负责人呢?这是违规!违规!”
不过即使他唤来了负责人,也是无济于事。周行达做了两层措施,当他发声传递信息之后,马上用机关发信给主办方,请求与售卖者协商,现在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
“咳咳……”经过短暂的骚乱后,朱玉经过调整笑容已经恢复如初,“方才出了一点小意外,不过无伤大雅,经过双方的协商,最终我们的出售者选择了十万金印与五叶花。我来问一下,还有出价更高者吗?”
四下寂静,无人应答。
“好,现在我宣布,江上社稷图的交易敲定,成交价格是十万金印与一株五叶花,恭喜这位贵宾得到心仪的货物!”三次之后,朱玉宣布了最终结论。
为了噱头,这看似例外的流程还是有些暗箱操作在里面的。比如,江都商人一度将价格提升到十五万金印,他甚至私下许诺要给出售者一大套宅邸,不过这都被无面无情地拒绝了。他出售江山社稷图的目的无非是借着机会将这个烫手的山芋抛出去,顺便换来下半生的衣食无忧,说到底就就是为了他的命,现在有这种能够多出一条命的草药傍身,就算是成山的金印也无法让他动摇。
买卖双方都是皆大欢喜,不过这位肥胖的江都商人可就是气急败坏了,本以为胜券在握的他不断地咆哮,痛骂这个半路杀出者无耻,痛骂主办方不公,痛骂卖家不识好歹。气急的他甚至想要一走了之,不过想到还有最后一件货物,也就忍耐下来了。
不过对于服侍他的婢女来说可就算天降横祸了,本来是其乐融融的景象,转眼间屋内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
苏墨白所处的雅间内。
“大叔叔,我就说这次带我前来是正确的吧?你一开始还不情愿来着。”少年笑着说。
如今欣喜在怀,即使苏墨白有些骄傲自满,甚至有恃功邀宠的味道在里面,周行达也懒得追究了。他连忙点头称是,“殿下高瞻远瞩,臣下佩服,佩服。”
由衷地褒赞令苏墨白语笑嫣然。周行达很少这样直言赞美他,素来严厉的他总是逼着他做这做那,还说‘这是为殿下着想’,如今得到了他的称赞,已经殊为不易。
“不过可惜这些东西竟然便宜了无面这个逆贼。”欣喜之余,沈简没有忘记他们付出了何种代价,“十万金印,还有一株五叶花,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说到这周行伍笑容一敛,“这是个问题,卫曲将军他们正在岭南渡口准备围杀无面,我们这样算是资敌,要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无面因为服下五叶草而扭转战局,我们可就成为了罪人。”
苏墨白这才想到后果是如此严重,这样凭空多出一条命,恐怕卫曲、吕正蒙甚至陈城都会吃一个大亏。出了变故,这都是他的错。
看见苏墨白陡然沉下的俏脸,沈简轻声告慰道,“殿下不必如此,买回江山社稷图,关乎千百年之大计,没有它,我们以后的计划无从谈起。您已经是居功甚伟,还是不要多心了,事情不一定会按照最坏的情况发展。”
“可……”苏墨白欲言又止,他忽然灵机一动,“不如我们等离场之后,马上前往岭南渡口支援?这样一定可以确保无虞的。”
“不,殿下。”恳切的请求被周行达直言拒绝,“为了您或者是江山社稷图的安危着想,我们必须走他们为我们准备的通道,我们要护卫您马上返回王宫,不可能前往战场。”
他的语气铿锵有力,不容置喙。熟知周行达脾气的苏墨白知道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甚至他连偷偷抽身的机会都没有,周行达可不是沈简或者周行伍,向来说一不二。
“要不让天叔先行离场去渡口那边传信?”
“这不可能,殿下。”周行达还是摇头,“这个商会的规矩是有急事你可以离开房间,但不可能先行退场。不然各自离开的通道没有开放,原路出去会有暴露的风险。为的就是防止有狗急跳墙者出现。”
所有的办法被否决,苏墨白悻悻然地低下了头,难免沮丧。他有一没一地拨动手指,所有的喜悦都被抛在脑后。
除非……
一个念头忽然在苏墨白脑海中蓦然闪过。
旋即他摇摇头,自嘲地一笑,心想自己是不是跟吕正蒙那个呆子认识久了,受到他的影响。别看吕正蒙平时蔫巴巴的,可做起事来又疯狂又大胆,可偏偏他这种搏命的方式总是无往不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可他……想到自己肩负的重担,苏墨白还是摇头,甚至有些羡慕。
一直用余光瞄着周行达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他同样熟知苏墨白的脾气秉性,基本能从这位殿下的表情和语气分析出他的心思。想要他们驰援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苏墨白一意孤行地前往岭南渡口。
无论是从身份还是实力来说,他们都不可能强行留下苏墨白,最后只能被迫前往。而这样风险太大,一旦中途有半点变故,他们的努力就会尽数化为乌有。以苏墨白的大局观,是不可能这样做的。
毕竟,一旦失手,他们所有人都是愧对衍朝的千古罪人,九幽之下无颜面对祖宗。
“唉,要是中途允许离场就好了,该死的竞买商会,这都是什么狗屁规矩?”苏墨白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在心中埋怨腹诽,同时祈祷,望神祇保佑,愿那边战场一帆风顺。
“现在,请出我们此次商会最后一件货物,青铜古面!”朱玉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了呈有最后宝物的木匣。
那是一个面具。
所有人透过窗子看清了面具的模样。参与商会的所有人都见过面具,无论是逢年过节孩童佩戴的小玩意,亦或是巫族习俗生下来就要覆面,可那都是轻质的材料,礼仪性的用途居多,往往用来祭祀鬼神。而这次贩卖的面具是不同的,简简单单的古朴,已经生锈甚至老化的边缘无不说明已经传承了不知几千个春秋。
可偏偏这也是能说明问题的,哪一件灵器不是历经千年不朽?像这个样子的,估摸就是千年前巫族不知何人佩戴的面具,除了年头久一点,再无其它。
“这……这东西有什么用?”苏墨白轻声问,要不是这个地下竞买商会的名号,恐怕他都会以为是滥竽充数的赝品。
“暂时观望吧,不好说。”周行达看着那具古朴的面具,总感觉浑身上下不舒服。
“正如诸位所见,这看起来只是平白无奇的面具,没有灵器那种千年不朽不腐的特性,可是……”朱玉故意卖了一个关子,把音调拉得许长,“这是我们商会最后一件货物,历年来可以排在这个位置的哪个不是价值连城?何况这一次是几十年来的盛会,我们不会搪塞诸位!”
不得不说,朱玉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无论是从哪个角度来说,这都不是一件凡品,不过它的峥嵘没有展现而已。不过他越是故弄玄虚,越是让不少人心急难耐,甚至已经有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
“现在,我们要请一位巫族的朋友上来,不知是否是自告奋勇者。用我们的人来演示,难免会引起纠纷。”朱玉笑着环顾全场。
“看来这是他们商会自己的宝物,主要的出售对象是巫族人。”苏墨白还是从朱玉的话中听出了端倪。
整整一盏茶的时间无人应答,这令台上的朱玉难免有些尴尬,他不得不再次高呼,“有没有巫族的朋友?这是巫族的重宝,我们的人使用,难免有些不尊重。”
久久无人回应,正当众人都以为巫族无人前来此次商会时,突然一道高贵清冷的女声贯彻全场,只有简单的两个字,“我来。”
那是个身材娇小的巫族少女,浑身上下套着宽大的袍子,完美地遮掩全部身形,哪怕可以使用超然力量的展台护卫,也看不出任何端倪。如果不是她带着面具这种明显的巫族特征,不知情的人恐怕以为她是暗鸦的杀手。
“不知巫族的客人如何称呼?”朱玉的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紧张。
作为商会的主办方,他是确信有一支巫族的商队来到东土长陵的,可据他所知都是中年汉子,是特意参加竞买商会的。可其中的首领不过是佩戴古铜色的面具,这在巫族中的地位已经不低,大多巫族人一辈子只有佩戴铁灰色面具的资格。可出来的这位少女竟佩戴蛮族最高规格的金色面具,两侧还有银、深褐、铁灰、白四种颜色的花纹,这是只有被巫神选定的下一任圣女的象征。
巫族什么时候会舍得让他们的圣女离开渺州,还是外界没有任何音讯的情况下?他们想做什么?
“蒙绕。”少女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单。
“好,蒙绕小姐,欢迎您上台。”朱玉的声音嘹亮起来,“现在我要告诉诸位,为什么我们商会要执意请巫族的朋友上台。这个面具是我们从一处遗址中发现的,经过考察,我们确信这是巫族曾经拥有的文明,大家也都知道,在几千年前,巫族不止是居住在渺州,他们是经过漫长的岁月演化才定居西岭的。而这个面具,就是古巫族曾经留下的至宝,上面蕴含着一丝意志!”
“我们商会曾经有人戴上过青铜古面,可无一不是死相凄惨,被天雷降世灭亡,似乎是触怒了天威。而超然者以强大的实力硬抗雷罚后,面具中的那一丝意识会侵扰他的身体,虽然实力在短时间陡然上升三倍有余,最后免不了神魂俱灭。”朱玉的语气中有些遗憾,“经过我们不懈的钻研,终于确认巫族人可以避免这种异状,因为他们一直佩戴的面具中有祖宗魂灵的加持,不用担心与那一丝意志争夺身体会失败的风险。至于雷罚,巫神怎会惩罚他的裔民?”
神秘的巫族少女多看了朱玉一眼。
在外界很少看到这样了解巫族习俗与文化的人了。巫族的人自从生下来就会接受祭司的洗礼,孩童的长辈会用一直供奉在祖先祠堂中的器物为他们打造面具,为的就是求祖先的魂灵保佑。至于冥冥中是否真的起到作用,那就看个人的造化。
“蒙绕小姐,”朱玉将木匣捧到她的身前,“相信以小姐能够佩戴金面的身份来说,一定能将它真正的一面展示出来,如果有任何不适,请马上出声。我们商会都是小姐的后援,不会让您出现任何意外。”
蒙绕看了他一眼,缓缓拿起了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