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雨季降临了,天气阴沉沉的,雨丝带着惆怅之意,令人身上还是心理都不舒服。
这样一个快要傍晚的时候,下着雨,长陵城内依旧人流熙攘,苏墨白、沈简、周行达并肩走在路上,天地玄黄四大护卫隐藏在暗中,他们撑着伞,目标是地下竞买商会的场所。
“最近总是下雨啊。”苏墨白说。
“这长陵内的夏日不都是如此?殿下怎么这个时候多愁善感起来了?”沈简笑着回答。
苏墨白摇摇头,“沈姨,我们已经定居长陵十年,这里的天气我自然熟悉。可今年开春,这气候的变化有些鬼神莫测,春天来得太迟,夏雨又太早,这样反常的天气,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殿下对于这气候的变化真是记得清楚,可为什么礼科的原文却背诵不下来呢?夜宴的时候,也没有上好的文章与佳句,风头都被那个小子抢去了。”周行达冷着一张脸,“殿下如此多愁善感,应该有文人的修养才对。”
听着周行达微微带着嘲讽的话,苏墨白低下了头。
他口中的那个小子自然是吕正蒙。周行达几日前出使温国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索要门学春试的榜单,并从大祭酒孙且手里要来了苏墨白的试卷,看到他排在第七位后,几乎是雷霆震怒。尤其是看到吕正蒙那篇《观衍兴亡书》,恨不得把这个在他看来是污蔑几位先帝的毛头小子狠狠地教训一顿。不过碍于身份,最终只能作罢,
“就会教训我,不就是没有拿到春试的第一名吗?可义父改制,我有什么办法?”苏墨白小声地嘟囔。
他没有怨恨之心,周行达是他父皇遗诏任命的托孤重臣,也是他的严师。心中所言不过是少年心气中的那一点不忿,在他看来自己已经尽力,吕正蒙超过自己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殿下小声说些什么?既然有看法,何不光明正大?要行那鬼祟之举?”周行达皱着眉头,在他看来,公子是越来越不懂礼节了。
“没什么……大叔叔,我只是说天气,说天气。”苏墨白尴尬地笑着,他知道周行达的气没有消,哪里感触怒这位老师。
周行达叹了一口气,“殿下如今这样,是我的不是,没有在殿下身边约束好您。我就不应该陪着吕大人出使,这些人只知道宠溺您,这才两个月不到的时间,竟然让您忘记了储君应有的风范。”
他最后狠狠地剜了沈简一眼,在周行达看来,是沈简没有管教好苏墨白。
“哪有,沈姨可是天天逼着我读书,哪里有放纵我?”苏墨白瘪着嘴,有些不乐意。
“没有放纵您?殿下,这可不对。”周行达铁青着一张脸,“我翻阅过殿下的出行录,几乎是每隔三天你都要出宫一趟,请殿下告诉我,这是为了什么?还有,殿下如此频繁的出宫,竟然还不让护卫随行,他们竟然还真的听话!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我记得,临行前我留下嘱咐,不允许殿下随意出宫吧?”
他最后的尾音拉得许长,令一旁的沈简羞愧地低下头。
周行达越说越气,“还有,昨天英王殿下在王宫外雅居宴请百官,请殿下告诉我,您突然离席去了哪里?直到宴会结束,您才出现,幸好没有多少人发现,不然不说殿下不知礼节?我看,殿下的心是玩野了!应该好好约束了!”
苏墨白张嘴想解释些什么,可被沈简拽着他的衣角拦下了,轻轻地摇头,示意周行达气在头上,不要辩解。
雨丝飘摇,天也阴了下来,天空正如苏墨白的心情布满阴云。不过初夏时节,风中还带着未曾完全消去的春之暖意,不是干燥炽热的季风,可让人怎样也喜欢不起来。
果不其然,走过半条街道,周行达突然放缓了语气,“殿下,我刚才语气重了,还请殿下见谅。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殿下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我就不多说了。请殿下一定要记住,您是未来的君主,一定不要忘记这个身份。”
“是,大叔叔,我记住了。”苏墨白应道,他在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难得自由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转过一个街角,雨有些大了,可行人却是更多了,吆喝声不绝如缕。这是长陵内的集市街,每一个竖起蓝色旗帜的摊贩都代表一个诸侯国的商会。
集市街已经逼近长陵极东的城墙,外面便是春晖河的一道分支,也是长陵内三条引水渠之一,它连通水道,顺流而下,从海峡起始,流经各国。要不是诸侯们把水域瓜分殆尽,设立关卡,一天之内就可从长陵抵达其余国度。
一匹黑色的骏马被主人牵着马缰在原地打转,那是一匹战马,品种属于蛮族的黑骏,体力、耐力远超于北原那些对蛮族相较比较矮小的战马。博多尔草原曾被衍朝攻入,蛮族签订了对他们来说屈辱的条约,其中一条便是上贡战马,黑骏就在其列。不过可惜能够驯服黑骏的将士少之又少,而名将们又大多有心爱的战马,不逊于黑骏,导致这一批贡马只能在宫中养着充当看物。不少公卿甚至一度认为黑骏只是观赏的马匹,直到蛮族攻入皇都,他们眼中的看物成为屠杀的黑色恶魔,他们这才发现,原来北原的战马才是看物,这些野性未褪的战马凶狠起来不亚于猛虎。
而自那以后,黑骏成为了北原各个诸侯羡慕的马种,可惜没有哪个诸侯拥有像博多尔草原那样肥沃的菜地,可以供这些战马奔驰,也训练不出来这样强悍的战马,纯种黑骏的价格越来越高,甚至到了一百金印一匹的地步。就这样还是有价无市,一有货源,早就被诸侯订购。
而今日在长陵内出现的,正是纯种的黑骏,蛮族人粗犷的性格已经血脉中的野性才能驯服的战马。苏墨白途径偶尔听了一句,主人并不是单单只有一匹,足足上百匹,等待有财力的诸侯或者商会购买。
而这样稀有价值万金的货物,在这条集市街上处处可见。
什么是长陵?这就是长陵。哪里是长陵,脚下踩着的这片土地就是长陵,长陵就是这样一个富饶的城池,人人钦羡的桃源,乱世中的净土。
“这条街平日里竟然是这样繁华吗?我竟然不知道。”苏墨白赞叹着。
“殿下平日极少出门,就算是出门,也是在北城区那东西南北四条街,离宫中近,无论门学还是酒肆,亦或是官员的府邸,大多在那个位置,是长陵的中心。”沈简笑着说,“这里的交易大多是列国之间,人来人往,商会、钱庄等行商方面的都在这里,您不感兴趣,少有踏足,自然有一种新奇感。”
苏墨白点头微笑。
这里初来乍到是蛮有意思的,可长期居住生活恐怕会索然无趣,还不如在宫中待着。其实以前他被限制出行,可真到了出门时也没有去处,不过是随意逛逛。而现在他喜欢在外面,主要是几位朋友都在宫外,冰冷的王宫里在无聊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们加快脚步吧,尽量不要出声,免得暴露身份,要到地方了。”周行达已经看到了飘扬的黑色旗帜。
到了黑色旗帜下,有人站在那里,他闭着眼睛,明明是摊贩,可脸上凶恶的表情明显拒人千里以外,令一般人不敢靠近。
“我们来买东西。”苏墨白说。
“我们讲究以物换物,我看诸位身上没有带着珍宝,还是另寻别处吧。”那人仍是闭着眼睛。
苏墨白笑着回答,“价高者得,想要以物换物,不过是价钱不够高罢了。”
这是竞买商会的暗语,参加之人要提前说出暗语,并且把发放的名剌奉送,待查验完毕后,引渡人才会让你通行。这是保险的措施,每一份名剌都是独一无二的,只有竞买会开始前由想参加的人找到主办者,或者由主办者发出含有隐语的信,确定身份后才可参加。不然以这个引渡人武者的身份,大可把闹事之徒驱赶出去,再不济也会发出警报,终止这场竞买。
听闻此话,引渡人睁开了眼睛,苏墨白适时把烫着金花的黑色名剌取出,递了过去。周行达与沈简在他一左一右,一直隐匿身形的天地玄黄四位武者也显出身形。
“原来是客人,这边请。”他闪过了身子,打开屋子的门。
屋内空荡荡的,只有几张桌子与几张柜台,从门帘后探出一张堆满笑容的脸,看起来是引路人,将来者带到真正的地方去。不过看到这边足有七人的队伍,先是一怔,旋即小跑着过来。
他接过名剌,“原来是吕氏的客人,这边请。”
苏墨白此行用的是吕氏的身份,他甚至刻意换了装扮,让精通易容的黑地改变了他的容貌。他常年带着笠帽,本就没有几人看过他真正的脸,这样一来谁也不会把他想到是长陵内的墨白公子。
“请问怎么称呼?”苏墨白跟在他的身后问。
“小人的代号是‘青玄’,当然各位就把他当作一个称呼就行,名字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没有意义,只会徒添麻烦。”恭敬到如同小厮一般的青玄回头答道。
进了内房,已经有一道暗门开启,下面的甬道固然蜿蜒曲折,可处处亮着火把。青玄率先在墙上做了一个玄奥的记号,轰隆隆不知哪里作响,也不知改变了什么,率先迈入地下。
甬道还算宽敞,足以容下三人并行。依旧是先前的阵型,不过处于中央的苏墨白要落后半个身位,后面一排黑天要向前了半个身位,这样一有危险几人瞬间可以用肉体叠成一道铜墙铁壁。
“怎么这些地方都喜欢在地下?真是见不得人?”苏墨白在心里嘀咕着,这让他想到了上次去赌场参与门学榜单的赌博,也是深入地下。
也就一炷香的功夫,甬道豁然开朗起来,灯火更亮,甚至已经听到了喧闹的声音,想必真正的场所就在不远处。可是苏墨白一行无论是谁都感觉到了变化,自从甬道扩宽的那一刻起。
“咦?”苏墨白在周行达示意下故作疑问地发出声音。
“怎么了,吕公子?”青玄发出亲切的问候。
苏墨白指了指墙壁,“我怎么感觉这里的超然力量似乎凝固起来,体内运转的元气不通顺了。”
青玄一愣,“吕公子竟然对超然力量还有涉猎?真是英雄出少年。”他小小地拍了一个马屁,“不瞒各位说,这是竞买商会,出现的物品大多是价值连城,参与者都会携带超然者随行。万一哪一位没有得到心仪的宝贝,在这里动起手来,我们的买卖就做不成了。所以这里铭刻了阵法,会限制各位超然者的力量,以免发生争端。”
“大月木?”苏墨白忍不住惊呼出声。这样能限制超然力量的,他只在吕氏地宫内见过,那一次是他少见的生死关头,自然记忆犹新。
青玄轻轻一笑,“想不到公子如此见多识广,连大月木都知道。不过就算是我们举办商会,也很少见过这种木料,哪能奢侈到用它铸建符文?就是一些瞧不上眼的小玩意,不过这次商会中,倒是有这种类似的阵图存在。”
他们看得出青玄是个健谈的人,索性周行达就用眼神示意苏墨白继续问下去,看能否问出更多的情报来。
“青玄先生,我们这一行有何特殊吗?我看你见到我们有着瞬间的失神,是我们违反某些礼节吗?”苏墨白问。
“先生不敢当,请吕公子称我为‘青玄’就好。”他先是毕恭毕敬地回了一句,“看得出吕公子是第一次来竞买会吧?这里没有什么规矩,只是公子您带了六位侍从,令我有些吃惊。”
“这哪里让人吃惊了?”
“公子有所不知,这里每一件货物价值连城,参与者要么自身是超然者,要么只带一两位超然者作为护卫。毕竟人多眼杂,人数少一点,方便离开。”青玄说,“您这一下子带来这样多的护卫,太惹眼了,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些失态,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