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吕正蒙正想说些什么缓解这略微沉闷的气氛,不料门外响起了一阵爽朗的笑声,正是一身白衣容貌俊朗的卫曲将军昂首走了进来,他迈进正厅,微微一笑,“让你们久等了。”
“我们也是刚到。”苏墨白笑着回答,还有些心虚,毕竟这一趟所用的时间已经有些久了。
卫曲正想问苏墨白是不是为了逃避默写兵法而故意浪费时间的时候,用余光瞄到厅内地下的那一大滩血迹。这是吕正蒙喷出的淤血,这位年轻的将军微微一怔,开了一个玩笑,“你们两个这是因为闹矛盾打起来了?公子你也是,怎么一点情面都不留,下了这么重的手?”
从吕正蒙苍白的脸色与疲惫的神态来看,这股鲜血的主人是他。无论怎么想,吕正蒙绝对不是苏墨白这位剑道天才的对手。
“将军说笑了。”苏墨白哭笑不得,“我怎么可能把这个呆子打成这个模样?是……是……”
他半天没有措好语言,还是吕正蒙接过话茬,“抱歉弄脏了将军的屋子,是正蒙与人切磋,受了伤,苏兄是为我疗伤,才这样的。”
卫曲多看了吕正蒙一眼,装作不以为然地点点头。这件事算是过去了,他没有追问下去,他看得出这是一个谎言——以吕正蒙的武艺来说,这长陵城内很少有人能把他伤成这个样子,除非是武者。可哪一位武者会不计身份对小辈出这样重的手?
可他并不打算揭穿这个谎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没有必要刨根问底。
“那你现在无碍了吧?”将军笑着说。
“并无大碍,劳烦将军费心了。”
卫曲看着有些拘谨的吕正蒙,忍不住哈哈大笑,“你这个孩子,现在都是我的学生了,还这样生分做什么?我现在是你的老师,你要是遇上了什么麻烦,记得告诉我,别自己一个人。”
将军的话若有所指。
“是,正蒙谨记。”吕正蒙低着头,他听出了其中的关怀,心中有一股暖流涌过。
“那好,我有事情找你,正好公子也在,我们去偏厅谈吧。这间屋子脏了,不合适。”他一振袖袍,转身离去。
苏墨白与吕正蒙对视了一眼,起身跟了过去。
屋外阳光正好。
进了偏厅,卫曲挥手屏退左右,没有让仆役奉上茶水,按理说以苏墨白的身份是应该配得上的,可这不是公然的拜访,这里的苏墨白与吕正蒙两人都是他的学生,无论外人面前如何,学生与老师这样,也不算失了礼节。
门窗紧闭,仅有一丝余晖透着窗棂洒了进来,屋内洋溢着懒洋洋的味道,可也有几分紧张感平添其中。
三人正襟危坐,卫曲将军率先开口,对着吕正蒙,“这次唤你前来,主要是有一项任务要交给你,你现在算是出仕东土,应该做点事情给那些有怨言的人看看。”
“正蒙必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少年应道。
“不用你卖命,你现在可是国主眼前有名的少年将军,以后还等着你堪当大用呢。”卫曲先是揶揄一句缓和了紧张的氛围,旋即正色道,“过几日就是竞买商会,无面这个无相组织的叛徒将会现身,你、我、陈城需要做的,就是让他走不出长陵一步。”
“竞买商会?”吕正蒙似乎对这个新奇的词语有些印象。
卫曲看了苏墨白一眼,他立刻心领神会,“我来为你解释吧,竞买商会你可以理解为一帮人争着抢着购买一件新奇的货物,价高者得。就好比小贩货架上只剩下了最后一件,有两个人都想要,一般来说都会是出价高的得到。这个不过是比那个正式一点,货物的价值更高一点。”
经他一说,吕正蒙立刻想起来了,他第一次见到陈城的那一天卫曲将军就曾告诉过他,无面与江山社稷图跟这个商会的关系。他虽然过目不忘,可对于这样新奇的事物,一时间换了说法,还真的没想到那里去。
“我知道了。”吕正蒙点点头,“将军,我有一个问题,我们要怎么认出无面来?按理说他能易容成任何一个人,哪怕他卖出江山社稷图,也不一定要亲自参加吧。”
苏墨白不由得多看了吕正蒙一眼,他没想到吕正蒙连江山社稷图的消息都知道。
卫曲摇摇头,“这是陈城负责的那一部分了,他传信给我,说明白了那一日无面为什么要他身上的那一枚枫叶。他会以这个为诱饵,会使无面上当,你我暗中就潜伏在那里,争取将他活捉。”
“至于公子您,则需要一个世家的身份,前往竞买商会的场所,不惜一切代价买下江山社稷图,我们分兵前进。”卫曲转向苏墨白,“这正是国主今日急召我的事情,君上已经把一切安排妥当,敲定了最后的细节,至于我……还有别的安排。”
不久之后吕正蒙才明白那所谓的“安排”是什么,堪称惊天动地。
“那个,将军我有一个问题。”吕正蒙的声音弱弱的,“能够参与剿杀无相这种逆贼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我是不是累赘啊,您看我一不是武者,又不精通什么杀人之术,到了战场要是拖了后腿,这不是作茧自缚吗?我要是被他挟持,恐怕会对计划造成较大的影响。”
“这个问题就不用了你担心了。”卫曲笑,“这是陈城在信中提到的建议,本来我也担忧,后来一想,以陈城那样的实力,让你前去大多是观摩的意思颇多,没指着你出什么大力。实战是让人提升最快的办法,你的御风剑术进步太慢,估计他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助你突破瓶颈。”
吕正蒙点点头,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他去了战场真的领悟御风剑术的精髓,无论对他,还是对于陈城,都是一件幸事——前者可以增强实力,后者终于找到传人,不至于令这个传奇的武艺绝迹。
“将军,”一直沉默寡言充当聆听者的苏墨白出声,“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这一切计划的制定来源于陈城那一位武者,万一他的情报有误,我们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吕正蒙听闻之后也感觉苏墨白的担忧不无道理,陈城这个人与得到的情报太过隐秘,甚至到了神秘的地步,一旦其中一环有了差错,可能满盘皆输。
“我知道你们在担忧什么,陈城虽然是我的老友,可他当年就一直跟个闷葫芦一样,总是神神秘秘的。”卫曲同样看出了他们的担忧,“你们放心,关于竞买商会中会出现江山社稷图这件事已经在黑市中传开,是具体的消息,不是空穴来风,不少人已经直指它。至于无面,哪怕陈城的情报有误,不过是我们白跑一趟,不会耽误真正的大计。”
两人这才放下心来。
哪怕是坐拥北原最富饶的土地的国主姜云烈,对江山社稷图都是无比渴望,甚至可以说会不惜一切国力物力,怎么可能会把消息全部押在一个外来的武者身上?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至于活捉无面,则是顺带的,东土想要从中获取无相的情报,但也不是非他不可,这个组织近些年没有一点风声,似乎沉寂了下去。
“那,将军,竞买商会的日期是哪一日?我好做准备。”吕正蒙问。
“后天。”卫曲满脸正色,简短的两个字,甚至露出了杀意腾腾的感觉,令旁听的两人心中一惊,似乎有一场血雨腥风要降临长陵了。
二.
与此同时,长陵城内某处隐秘的巷角中,陈明城正持剑指向一个人。
那是个神迹可疑鬼鬼祟祟的人,面对陈明城大剑的锋刃,忍不住叹了一口唾沫,“先生这是做什么?俗话说得好,买卖不成仁义在,你我素未谋面,何至于一上来就生死相向?”
“何来素未谋面?”陈明城冷笑着,“那日你将我约至长陵西郊,试图从我身上夺得一样东西,落败后逃跑。今日故技重施,以为我会上你的当?可笑!”
那人面对锋利的剑锋一退再退,到最后撞在了生着青苔的砖石墙上,被逼的咽了一口唾沫,“先生说笑了,那是有人假借我的容貌,先生不是在追查无面的下落?我这里有情报。”
“你说你是‘天机’的人?”陈明城不屑地嗤笑一声,“我前几日特意找到了你们天机在长陵的一位负责人,购买了无面的情报,就算你真的是天机的人,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你没有找我的必要了。”
他仍是没有收剑回鞘。
“先生,您受了欺骗!让我猜一猜,你所找的那一位天机负责人是不是方脸,留着络腮胡子,下颚的侧脸处生得一颗黑痣?”这人说,“您不知道,那是被无面易容的!最近城中黑市发生了多起这样的情况,那位负责人名叫蔡辉,早在十天以前就离开了长陵,被总部召回,怎么可能与您见面?”
“孰真孰假,怎么能判断真伪?”陈明城皱着眉头,“我还怀疑你是无面易容的,今日特意前来动摇我的。”
他竖起手指向天立誓,“苍天可鉴,我耿凡真的没有贼心,就是听闻先生最近寻找无面的踪影,特意售卖情报。如果我真的怀有歹心,怎么能在这街上叫住您,岂不是把小命交在您的手里?如果我真的是无面,现在您对我怎么样,我只能束手就擒,没有人会傻到以身犯险。”
耿凡的说法比较有说服力,可陈明城还是询问道,“既然你说蔡辉是被无面冒充的,可他为什么还知道如此之多的详细情报?我特意测试过他,很多隐秘他都对答如流。”
“唉,”耿凡叹了一口气,“先生有所不知,蔡辉是长陵地区的负责人,我们组织本来是一个庞然大物,可收集了太多秘密而导致天怒人怨,其中对我们影响最大的就是一件事情的泄密,来源者正是蔡辉,可以说今日天机落得这个地步,他少不了干系,总部也是最近查到的,召他回去,就是问责。现在看来,不是他早就被无面冒充,就是与无面有勾结。”
“那你的意思是说,他卖给我的情报是真?”陈明城挑眉。
耿凡笑着用两指捏着大剑的剑锋,移开了自己的喉咙,“极有可能是真的,无面与先生的恩怨我们也有所耳闻,听说他一直想要您身上那一片枫叶。说不定他故意卖给您真的情报,结果早就准备好,等待您自投罗网。”
“这样吧,你说出你知道关于无面的情报,我来判断一下你们两者口吻是否一致。”陈明城犹豫片刻说道。
“这……”耿凡尴尬地笑了一声,“这不符合规矩吧,我们连钱都没收到,找您已经付出了莫大的风险,现在还要白白说出情报,先生有些强人所难了。”
比方才更快的一剑横在了耿凡的脖颈上,剑身已经涌起了一道蓝色的光泽,那是风之流动,“你现在还有选择的权利?你是做生意的人,知道是钱财重要还是性命重要。如果你所言为真,那蔡辉必然是无面假扮,我会付出相应的钱财。可如果你说的和蔡辉不一样,那说明你在撒谎,你才是无面假扮的,到时候……”
陈明城做了一个“杀”的动作。
耿凡有些后悔今天找到陈城了,他只是想要贩卖情报换取一些钱财,让长陵天机分部度过这一次危机,可没想到现在一个不小心还要把命搭上。
“好吧,希望先生听之我言,可以信守承诺。”耿凡叹了一口气,“据我们得到的情报所知,无面这些年一直过着流亡的日子,东土、您、无相三方一直苦苦追寻他,其中以无相的力度最大,只不过最近几年,无相不知道遭受了什么样的劫难,对于他竟然松懈下来,这才给了他喘息的机会。这个家伙近来要出售江山社稷图,目的就是在这个他最自由的时刻换来一大笔财富,然后彻底伪装成一名商人,逃向卫国,那是北原的极南之地,渔业发达,王权旁落,当年蛮巫叛军就是在那里登上北原的土地,他到底是要在卫国定居,还是要出海逃出北原,这个我们就不得而知。”
陈明城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竞买商会结束后,各方势力都会用特殊的渠道离开长陵,而卫国的商队就是会通过岭南渡口走水路,无面易容的就是撑船的船夫,要知道长陵不比别的诸侯国都城,守卫极严,何况这趟风声已经走漏,想要拿到着那一大笔财富,人不知鬼不觉地用最快的速度去卫国,这是他唯一的出路。”
陈明城点头算是两者叙述无异,可紧接着又提出了一个要命的问题,“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会对无面的行踪这样了如指掌?我苦苦追寻了他这么多年,要是他的消息这样容易被人探查到,岂不是说他早就死了?我不信无相这么多年没有找过你们购买他的情报。”
耿凡轻轻一笑,“原来是这个。先生有所不知,无相这么多年一直追寻无面的下落,他一直小心谨慎,根本不敢大张旗鼓的出现。可就在四年以前,这个力度逐渐减弱了,到了这段时间,堪称历史最弱,甚至都没有去管无面,这下他才放松警惕,想着如何结束这逃亡的这些年,才给了我们打探情报的可乘之机。至于说为什么会将无面掌控的如此细致入微,那就是我们组织的隐秘了,只能告诉先生,卫国的商队中有我们的人手……”
可不等他侃侃而谈说完,陈明城已经在不知何时失去踪影,唯有一张金钞在半空中摇晃着落地,是事先约定好的报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