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与此同时,话音刚落,院中那株蓊郁如盖的批把树“哗哗”作响,掉落的脆嫩叶片如雪花,都是顺着叶脉的纹路一分为二。
“啊,我的树!”卫曲悲鸣一声,心疼地望着那株被“修剪”过的枇杷树,幸好只是叶片被气刃隔开,陈明城有意控制了力度,不然恐怕院中的墙壁都会受损。
卫曲怒气冲冲地向前踏了一步,“陈城,我说你一上来就展示‘御风剑术’最高的境界也就算了,不说是否会吓坏这个孩子,怎么非要破坏我的树?告诉你,这可是我老师亲手栽下的,出了差错我可饶不了你!”
陈明城淡淡地瞄了他一眼,“这是‘御风剑术’的大成境界,可不是最高,具体能做到怎样我也不知。至于你说的怕吓到,这完全就是无稽之谈,只有见识到最高,才会令人心驰神往欲攀登,欲战胜。闻风丧胆者,最终只能一事无成。”
“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卫曲长叹一声,“算了,以后要是比划,还是去院后吧,那里也有一处空地,省得你再破坏我这些花花草草。”
三人回到屋中。
菜肴还有余温,卫曲打算回到膳房温热一下,却被陈明城与吕正蒙两人制止。他们都差不多了,尤其是吕正蒙,老师走后他就没有用过这么美味的菜肴,连吃了三碗白饭。漠北的水平实在一般,他本人动手小姑娘就会用怒气冲冲的眼光看着。
这场宴请也就到达了尾声。
“刚才不是我有意炫技,而是一套完整的‘御风剑术’。”陈明城对吕正蒙说,继而发问,“虽然只有两式,可你能看出其中包含多少吗?”
吕正蒙知道这是在考核自己的眼力,他掰着手指头算起,“第一是挥剑出旋风,第二是借助风的力量来到我的身前,不过我想是不是飓风沿途的路上都可以被斩击到?第三就是收剑时利用风压切割叶片。另外……我还注意到前辈身上围绕着一层若隐若现的风盾……”
“差不多,你的眼力还是可以的。”陈明城点点头。
只听他继续说道:“‘御风剑术’的剑谱总共有五式——第一式‘风闪’、第二式‘顺斩’、第三式‘障壁’、第四式‘不屈’、第五式‘随心’。其中风闪与顺斩你也看到了,障壁则是你观察到的那一层护盾,那是风之加护,任何偷袭你的攻击都会被抵御。至于‘随心’,我至今仍未领悟到。”
“可这需要极高的武道修为吧?我不是武者,做不到的……”
“成为武者是先决,可也有例外,其中的核心是对‘风’的领悟,它完全可以代替元气,为什么说武者才能使用御风剑术呢?因为元气的流动与风相似,我们不是灵族或者太族人生来对天地有亲和,只能通过这个办法。”陈明城一五一十地为他解释。
吕正蒙心中一惊,连忙低下头掩饰眼中的错愕,他终于明白陈明城说他的‘天赋’是从何而来了,正是源自体内流淌的天宁氏血脉。他算半个灵族人,自然生来对天地有超乎想象的亲和。
“敢问前辈是如何发现我有这个天赋的?我自己怎么察觉不到?”吕正蒙生怕陈明城看出什么端倪,只好装傻充愣。
浪人轻轻一笑,“其实主要是因为天涯,从出鞘的一刹那我就感觉到那股汹涌澎湃的剑意,我要是所料不错,即使你没有打通河车之路,是不是也能借用灵器隔空发出气刃一样的斩击?”
这下吕正蒙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是的,我通过天涯可以发出类似元气一样的斩击,可最大就是隔着三寸的距离劈开木板,挺鸡肋的。”
“不怪卫曲说你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已经算是从零开始的质变,想当初我也是成为武者之后才能做到类似的效果。”陈明城无声地笑笑,“就算最后你不是武者,也可以凭借灵器的力量发挥御风剑术十之二三的威力。”
当然陈明城不知道的是,不是武者能让天涯剑如此,主要是因为吕正蒙身份的特殊,可幸好灵器的神秘掩盖了这一点。
“怎么样,要跟着我学习御风剑术吗?”
吕正蒙仍是吞吞吐吐的,“前辈我……”
“我这个学生是不能跟你远游的,他跟你不一样,不是放下一切羁绊的浪人。”卫曲主动替他解释,“不出意外,他起码要跟我在长陵城内带上数年时间,最后学有所成去实现他的理想。”
“这样也罢。”陈明城叹了一口气,“反正我要在长陵城内待上一段时间,起码要等到博卖会结束,如果这个孩子不嫌弃的话,我就教导他一段时间,看他的天分,如果能达到入门的水准就好了。这样我可以把衣钵传下去,省得到了九泉之下,老师埋怨我没有把门派传承下去。”
吕正蒙还愣在原地,陈明城对他发散的善意令他坐立难安,难道真的因为是卫曲将军的学生,一切都改变了?
“你还愣着做什么?”卫曲出言让他惊醒,“这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机缘,还不马上答应?怎么样,成为我的学生有这样的好处,还不赖吧?”
卫曲揶揄的语气惹得陈明城白了他一眼,“我还是那句话,你的自我感觉太过美好了。”
就这样在欢快的氛围中,吕正蒙整理衣襟,高举酒盏过头顶,连饮三杯烈酒。而他的两位老师同样对着东方饮下回应的酒,这样朴素而又带着仪式感的礼节就这样结束了。
很多年以后,有人问及吕正蒙关于他的老师,名动天下的他总是这样回答,“我的第一位老师交给了我为人处世的道理,第二位老师传我兵法,第三位老师让我习得了杀人的武艺,我很感激。”
世人知道他的第一位老师是衍朝最后一任丞相,知道他的第二位老师是北原名将卫曲,可他的第三位老师事迹无从追寻,甚至很少被他提起。原因无他,前两位都是无私的良师,最后那一位,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饮过酒后,卫曲的面色微醺,“我说陈城,要不然你杀掉‘无面’以后就别走了,留在东土如何?”
“怎么,是看中我这一身本事,想让我在你卫大将军麾下效力?”酒意正酣,总是板着一张脸的陈明城破天荒地开了一个玩笑,“那你真是想都不要想,你是将军,我又不是将军。”
“那我这个将军给你当当也无妨!”卫曲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虽然是玩笑,可他也试探出了友人的态度。难免觉得可惜,忍不住在心中长叹一口气。
二.
王宫,长明殿。
苏墨白捧着一本书,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甚至没有注意推门进来的沈简,她站在门口望了许久,手里端着一碗药羹。
“殿下,读什么书这样用功啊?”她轻轻地说。
“沈姨,这话就不对了,我读什么书都很用功的好不好!”不满的语气传了出来。
苏墨白仰头看了一眼,发现沈简手中端着的是药羹,一张小脸立刻拉了下来,“怎么又是这个苦苦的汤药啊?沈姨,我不喝行不行?”
“殿下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愿意撒娇?”沈简笑着站在他的身边,“这汤药自然是不能不喝的,殿下虽然服下了五叶草,可卫老先生说过这调节身体的药是不能停的。”
趁着苏墨白捏着鼻子咽下汤药时,沈简用余光瞄了一眼,那本翻到一半的书籍正是《九算数经》,乃是一本讲究计算与算数的书籍,考验一个人分析与推断的能力,正是鸿都门学每一年季试中最难的一门。
“殿下温习的如何了?”
“看到是看过一遍了,可当中一些问题着实令人费解,比如‘今有竹高一丈,末折抵地,去本三尺,问折者高几何’?”苏墨白指了指,“还有这个‘今有圆材,埋在壁中,不知大小以锯锯之,深一寸,锯道长一尺,间径几何’?你说这些问题不是刁难人么?”
沈简笑笑,“越是困难,才越能考验一个人的能力啊?”
“可我学这些没有什么用啊?”苏墨白懊恼地挠头,“就拿第一个问题来说,我直接测量不就成了?第二个也是,绕来绕去我头都大了,平日也用不上这些啊?”
沈简微微愣了下,“不对,殿下,我读的书较少,可也知道数科是自古就传下来的学问,像是钦天监官员测算星象轨迹,亦或是传说中的《易经》,都需要这门功课作为支持。”
“可我又不用不上,我未来又不去钦天监。”苏墨白嘟着嘴。
“好啦,殿下不要耍小性子了,这是您作为未来的君主必须要储备的,哪怕用不上,可您也要会啊!不然就拿六艺中的‘乐’来说,岂不是学会的人都要去当一个舞者?”沈简亲昵地摸了摸他的头。
“我相信凭殿下的头脑,一定能做得很好的,对不对?”
苏墨白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点点头。
“不过要是我数科考得不好而没有进入三甲,沈姨你到时候可不要责罚我。”苏墨白笑着,狡猾的模样像一只小狐狸。
沈简故作懊恼地叹了一口气,“殿下,我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在宫里也不过是一介女官,您的功课可是大哥负责要报给英王殿下的,我可做不了主。”
“啊……”苏墨白长长的拉了一个尾音,“这都是大叔叔的错,他平日不让我骑马,不然我的骑术怎么会逊色温城?就连吕正蒙都比不上。”
苏墨白自小便学习六艺,他聪慧过人,照理说进入三甲乃至夺魁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数科是先天的因素,他实在找不到入门的诀窍,宁可练上一天剑术也不愿看那些问题,而骑术则是一直被周行达限制,他只能普通的驾驭马匹,自然比不上那些精通‘五御’的世家子弟。
“他们两个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骑术要比殿下您高超,不应当是理所当然吗?”沈简笑着说。
“可……可他们两个又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苏墨白不服气地抬起头。
说到这沈简神色一正,“既然提到他们两个,有一句话我不得不说,您的身份比二人要尊贵,虽然是朋友,可也不要忘记矜持,千万不要做出什么过火的举动。”
“我哪有?”
沈简轻轻向他额头戳了一下,“殿下还嘴硬?是谁非要参加卫曲将军的考核,并让他们两个通过?你知不知道差点酿成大错?”
“啊?”苏墨白长大了嘴巴,“酿成什么大错?”
“自然是他们两个成为卫曲将军的学生。”沈简说,“吕正蒙还好,他虽然是寒州人,可将来必定出仕东土,将来必定是殿下您麾下的臣子。可温城不同,他是温国公子,要是真的学会卫曲僵局你的奇门遁甲,未来两国交战,岂不是会给我们造成大麻烦?不过幸好我们两个正在签订盟约,未来几年内不会有战事,不然那些夫子可要对殿下您口诛笔伐了。”
演武的结果立刻传到了宫中,英王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旋即开怀,他是这样对臣子说的,“看卫曲的想法,他有分寸,无论是否把真本事传给那两个孩子全凭他的心意,实在不行用联姻的办法把他们绑在这里。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与温国交战,难道他还打不过他的学生?”
苏墨白仰着头为他的朋友辩解,“可温城是我的朋友啊?就算将来如何,他也不会与我刀兵相向。”
“我的傻殿下。”沈简伸手替苏墨白把流落的发丝挽到耳后,“您都说是将来,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这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苏墨白把头扭到一边,“我不信,他答应过我的,我们的目标都是希望天下没有纷争,如果真有那一天……不,没有那一天!”
“希望吧。”沈简不再说什么了,她起身离去,“就不打扰殿下温习功课了。”
苏墨白握紧了拳头,无论是从大局还是私交来看,是绝对不会有那样一天的。
是的,怎么会有那样一天呢?他相信温城,也相信自己的眼光。
不过正如沈简所说,未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