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可别冤枉我!”卫曲恨不得跳起来辩解,“我跟那些姑娘都是清清白白的,不像你,在河边偷窥人家洗澡,还让我给你放风!”
陈明城险些被呛到,重重地咳了几声,“你这是就是污蔑了!怎么说不过我,就开始往我的身上泼脏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拌起嘴来,互相数落当年对方干的破事,比如卫曲与某条街上的寡妇眉来眼去,主动帮人家挑水;再比如陈明城往一位态度恶劣的客人菜肴上偷偷吐了口水等等。
那不像是他们会做的事情,可又太像每个人的青春年少了。
还是吕正蒙的忍不住的笑声打断了两人追忆的过往,这下两人才反应过来还有一位少年在场,纷纷端坐,那种哄闹的气氛顿时弥散于无形。
“咳咳咳……”卫曲捂住咳了几声,“你小子可别说出去,不然我非得把你吊在城楼上。”
吕正蒙故作惊讶的“啊”了一声,满脸无辜,“将军,说什么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卫曲无奈地把目光投向陈明城,两人愣了一瞬,旋即哈哈大笑。
“好了,不说这个,我们来谈谈正事。”卫曲尽敛笑意,“‘无面’行踪,你掌控的怎么样了?他到了长陵城内,一点消息都没有,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尤其是前几日全城戒严,表面上是搜查杀手,暗中也是在找那个人。”
陈明城停了半刻,“以往他只是在东州的小城池游走,毕竟我、你的斥候、无相三方都在追杀,他进入长陵这种都城还是头一次。我要是没有猜错的话,估计他是要参加博卖大会,全天下的富商共聚长陵,对江山社稷图感兴趣的不在少数。”
吕正蒙本来正在低头吃菜,猛然间听到了两个禁忌的词语——“江山社稷图”与“无相”,这才明白两人是在讨论某桩隐秘的大事。
他连忙出声打断,“那个……将军,我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他弱弱的声音让两人一怔,卫曲怔了片刻,“你回避做什么?”
“可你们在商谈正事,关于‘无相’与‘江山社稷图’,这种紧要的机密我还是不知道的为妙。”
卫曲笑了笑,“那你听到了会说出去吗?”
吕正蒙连连摇头,“自然不会,无相是导致寒州失守的罪魁祸首,又在月州多次置我于死地,我恨他们都来不及,哪里会出去告密?”
“这不就得了,你是我的学生,这种事避开你是没有必要的。”卫曲笑,“你不说我还差点忘记你是知道无相与江山社稷图的。”
在陈明城疑惑的目光中,卫曲把收集到关于吕正蒙的故事大致说了一遍,这个浪人才知道这个孩子是从寒州战场上活下来的,并且江山社稷图正是从他家中被收回。
“能从蛮族的铁骑下逃出寒州,屡次遭遇无相而安然无恙,真是英雄少年。”陈明城由衷地赞叹着,他终于明白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少年是如何成为天涯剑主,并被卫曲收为学生了。
“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而已。”吕正蒙没有觉得厉害在哪里。
卫曲瞥了他一眼,看到了吕正蒙心中的失落,轻声宽慰,“好了,事情都过去了,你有这份心意,足以告慰那些逝去之人的在天之灵。既然你是我的学生,那我们师生二人,都会和无相不死不休!”
“算我一个。”陈明城插了一句,场中三人都和无相有着血海深仇。
吕正蒙怔怔地看着两人,心想无相真是作恶多端,竟然得罪了掌管东土几十万兵马的令箭上将军和实力不俗的武者,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这样的组织,何愁没有灭亡的结局呢?
“好了,先不说这个,关于这次博卖的具体地点,你可得到具体的消息?”卫曲问。
陈明城摇摇头,“具体的地点仍是不知,只是黑市上有消息传出江山社稷图会是此次压轴的重宝,我还是装作从中州来的武者才得知这一点消息的,不然你都打探不到的消息,我怎么可能知道?”
吕正蒙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样的消息能让两个大人物都焦头烂额?他满腹疑惑,可不好意思开口询问。
“你不知道博卖是什么吧?”似乎看出了吕正蒙心中疑惑,卫曲主动开口解释,“我们平日在集市上购买,往往都有固定的价格,除了因为灾害使得某些必需品价格上涨。而博卖则不是,它的另一种说法叫‘竟买’,贩卖的物品没有固定价格,每一个想要参与的人都可以攀比加价。”
吕正蒙仍是困惑,“可为什么大家都要参与这种新奇的方式?多人竞争,价格抬上去不是会白白便宜卖家么?”
“不,卖家只能得到很少的一部分利润,其中大部分都会落到举办的商会手中。”卫曲说,“至于为什么要参与,只有‘奇货可居’四个字。这就是我得不到消息的原因,这种方式违反各地的律法,出售的物品也不是光明正大可以拿出手的,比如一个人的性命、某个官职、被驯服的灵族奴隶、各种稀奇的天材地宝。参加的人鱼龙混杂,大多是超然者,我这样世俗的将军,还没有资格,他们也不会允许我进入。”
陈明城打断了他的话,“不,还有一方势力。是世家,几百年的传承会累积惊人的财富,他们当中作为个体可能不会出现,可宗族的聚集地一定会派人前来。据传闻上一次举办发生在六年以前,有人贩卖了关于两个诸侯国的情报,改变了战争的走势。”
“你是说让我回卫家?”卫曲苦笑着,“我虽然顶着这个身份,可一路官运通亨是因为国主的提拔赏识,与卫氏没有丝毫关系,我和他们也没什么往来,让那帮老头子帮我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何况卫氏这些年才缓过气来,估计还没有这个资格。”
“这就难办了。”陈明城摸着下颚,“想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无面’的踪影,简直是一件天方夜谭的事情,毕竟除了小孩子,他可以易容成任何人,只要他不暴露身影,光凭我们是抓不到他的。一旦江山社稷图易手,他就可以消失在从茫茫人海中,隐姓埋名从此不过问任何事。”
卫曲表示赞同地点点头,“没错,想杀他难上加难,可一旦他真的出售江山社稷图,我把这个消息上报国主,想必以我东土财力购得还是不成问题的。”
“也是,这个消息要是属实,他就不用东躲西藏,你们也没有追踪的必要,可无相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毕竟他这个叛徒掌握了不少秘密,必然想尽办法在这之前夺了他的性命。”陈明城面露寒光,“这样我也可以找到机会。”
“抱歉。”卫曲低声说了一句。
这句抱歉是江山社稷图真的出现在博卖会上,他就不能继续追踪‘无面’的下落了,毕竟东土的目标只是拿到这份残图,而不是绞杀无相。虽然东土也和无相势不两立,也不会在这个时间动用大量人力物力去追杀一个无相叛徒。
“无妨,这是我自己的事,从未想过假借他人之手。”陈明城痛饮下一杯酒。
“放心,只要他没出了长陵,我都可以调动士卒的,再不济我也是个武道高手,虽然不是武者,但助你一臂之力还是不成问题的。”卫曲虽然笑着,可他的神色无比认真。
将军高举酒盏,“我和吕正蒙这个小子师生一起上阵,配上你这个武道宗师,想必杀他一个人不成问题吧?”
“对了,这个孩子武艺如何?”陈明城突然问。
吕正蒙只是认真地聆听,虽说让他有意知道,不过他还是知道自己斤两的,这种事情根本插不上手,换做他的朋友苏墨白来说还差不多。不过冷不防听到自己的名字,他先是一怔,旋即老实答道:“晚辈的武艺稀松平常,放在普通人手里还能排的上名号。”
“你不是武者,没有打通河车之路,不然我可以把‘御风剑术’传授给你。”
师生两人同时瞪大双眼,卫曲那一句本来就是玩笑颇多,他哪能让吕正蒙掺和到他们其中来?不过没想到陈明城竟然认真了。
卫曲笑着打了一个圆场,“你就愿意玩笑,这种不传之秘,怎么能随随便便交给一个孩子?按照那些说书先生口中的话,就算我的学生想要习得这种武艺,他不得首先无门无派,还要通过层层考验,并且立下重誓之类的?”
陈明城不解地白了他一眼,“哪有这么复杂?‘御风剑术’虽然是绝世的剑法,可在中州已经百年无人习得,老师沉浸多年不过略有小成,我们的门派不外乎三人而已。”
“可……吕正蒙与你分亲非故,难不成就是因为我的学生才让你萌生了这个想法?”卫曲仍是不解。
“你这人毛病不多,可自恋是最要命的一个。”陈明城不冷不热地呛了他一句,“这是要看缘分的好吧?吕正蒙是因为你的学生我才能再一次见到他,可更多的是察觉到他的天赋,这是种玄妙的东西,只可惜先决条件是成为武者。至于你说的非亲非故,更是无稽之谈,当年老师传我兄长剑术,不也是非亲非故?只要能把剑术与门派的精神传承下去,什么人都是无妨的。”
这与中州的理念背道而驰,更可以说是离经叛道,不过陈明城是北原人,习得御风剑术正是如风般飘洒,所秉持的信念自然是取两者之长。
卫曲无话可说,满脸无奈,“不然你给吕正蒙启蒙一下?说不定是这个小子没有遇到名师,到了你这突然开窍呢?”
这同样是玩笑,不过古板的陈明城仍是当真了,他咽下杯中最后一口酒,抄起那把片刻不离身的怪异大剑,如风般迅捷离席。
师生两人无奈地对视一眼,同样起身,吕正蒙压低了声音说,“将军,中州的习俗都是这样豪迈的?”
“据我所知不是这样。”卫曲说,“可我这么多年一直没有看懂这个朋友,他是个奇怪的人,某些方面古怪到根本无法令人想象。”
院中,正值春末夏初,枇杷树上已经挂着杏黄色的果实,淡淡的白花谢在泥土中,不复“果木中独备四时之气者”这个称谓。偌大的庭院空落落的,池塘中的荷花也只是打了一个骨朵,颇有些万物争相竞发的勃勃感。
陈明城独自站在空地上,“想要修习‘御风剑术’,成为武者沟通天地间的元气是必不可少的一环,流动的风就是元气某种程度上的具象化,我先演示一遍,你且看好。”
他转过身来,拉开了约有五丈的距离,在吕正蒙满心期待的注目下缓缓抽出略微弯曲的大剑,极其普通的向前一刺。顿时无穷无尽的狂风绕着剑身席卷开来,逼得师生两人不得不以手遮面。
陈明城的气势顿时为之一变,从一个古板的中年人化身风的使者,淡蓝色的衣衫和束好的长发受着气流影响淡淡鼓动起来,他立着剑,旋风由淡凝实。
“第一式,风闪!”
他挥剑上劈,绕在剑上的旋风以一种无法想象的速度在空中蔓延变大,无色的旋涡沿着身前那条直线吹了出去,飞沙走石,沿途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抗衡风的力量。
旋风直到吕正蒙身前才堪堪消失,卫曲尚且镇定,可少年则被自然之威吓得不轻,他只是听说过海上的飓风,承天接地足以毁灭一切,但不会想到这样的招数会从一个武者的手里施展开。
“怎么样,看清了没有?”陈明城的声音近在咫尺。
吕正蒙要不是被卫曲眼疾手快地扶着,几乎就要瘫坐在地上了,他指着陈明城因为惊讶都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前……辈,你不是……那边,什么时候……怎么……过来的?”
没有人看到刚刚远在十丈之外的陈明城是如何动身过来的,就算是武者会的轻功,总会能被人眼捕捉,可他的动作更像是瞬移,直接从那一头出现在这一头。
“这就是第二式,顺斩。”陈明城收剑回鞘,身上那种淡蓝色的风之波涛随之消失不见,“你可以顺着飓风移动到任何地方,当然凭我的能力也就五丈,一旦敌人被你吹起,他将迎来我的当头一击。”
“这……哪里是人可以学会的招式?”吕正蒙惊叫出声,他大致算明白为什么陈明城的门派会没有弟子了,谁能学会这种武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