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澈已是花甲之年,在狱中捋着白须,把玩着一株夕雾,颇有点气定神闲的意思。
他已这把年纪,生与死都看得很淡了。
他猛一抬头,看到牢门外悄无声息地站着的玉珏,却有些心惊。
玉珏说,我来看看你,梁澈。
梁澈听得出她话里的寒意。
玉珏说,梁澈,你想不想知道,千年前,我让你还愿,要对你说什么。
梁澈点了点头,是他一时忘情失了约,才让他们彼此,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我让你还愿,是想对你说,我爱你。为了这份爱,我不惜违反天庭规则,让碎玉复合。我做好了还愿时跟你一起走的准备,而你,却没有来。玉珏说。
后来呢?梁澈问。
后来啊,后来我无比失望,回到天庭,却被自己最信赖的侍女告发,三十日烈火焚身,便造就我今天这个模样。我受罚被贬,成为仙玉宫一名小小的侍女,而那个侍女呢,却一跃而上,替代了我的位置,名不正言不顺地成了仙玉宫的宫主。玉珏说。
梁澈终于停止了手里的把玩,认真的说,那我确实该死,千年前就该死。你不该救我,你不救我,你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夕雾也不会死。
我是不该救你,所以今天,还由我来结束这一切。玉珏说着,从怀里掏出摄魂刀,穿过监牢的木栏杆,朝梁澈刺去。那些木质栏杆组成的监牢对她来说仿若无物。
摄魂刀内的魂魄被玉珏尽数吸去,如今正是饥渴,所以一接触梁澈的身体,就开始吸取他的三魂七魄。
梁澈的面目变得扭曲起来,身体被巨大的疼痛包围。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可愿顺从我,爱上我?你只要点一点头,不仅现在的疼痛会消失,青春、金钱、王位,这天下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玉珏半是怜悯,半是发狠地说道。
旁边的苏狸终于看不下去了,越过监牢,出了手。摄魂刀在他的冲击下落在了地上,他与玉珏打斗在了一起。
玉珏的招数不定,非正非邪,神秘莫测,苏狸其实不敌。慌乱中他取了地上的摄魂刀,朝着玉珏掷去,玉珏身上的魂魄还未稳固,见了摄魂刀,有回归的痕迹,玉珏本人也有些慌乱,掷下一个大招,携了摄魂刀离去了。
苏狸扶起梁澈,为他运了些气,看他渐渐醒转过来。
梁澈四下看看,并非黄泉,仍是监牢,又看看苏狸,大致想起是他救了他。
他点了点头,算是致谢。又转过头去找他的夕雾花株了,那株夕雾在打斗中被踩了几下,现出凋零之势。他抱在怀里,竟呜咽起来。
苏狸在他身边一直看着,等他不哭了,说:“你的眼里,还真是只有爱情这件事。”
梁澈不答。
苏狸又说:“其实,我也是。只是,我爱上的那个人,迄今为止,并不爱我。说起来,你还是比我幸运啊。”
梁澈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开始看他的花束。
“梁澈,你是叫梁澈吧,其实,那个姑娘提出的条件,很是诱人呢。拥有青春,你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寻找你的爱人;拥有金钱,你做万事都很方便;拥有王位,你可以改变现有的压迫和重税,拯救无数苍生。另外,我听说,摄魂刀取人魂魄,人的魂魄便永远被困在刀上,不再轮回。你好好想想。”苏狸说完,便回了自己的监牢。
苏狸所做的这一切,其实都是为了苏洛。换了继承人,瀛王妃这个位置对她的约束,随即消失,她又可以恢复自由了。以他刚刚恢复的灵力,不足以办成这样改天换地的大事,而以玉珏这非人非魔的能力,说不定可以。
监牢这边,梁澈却在认真思考苏狸的话,摄魂刀摄取其魂魄,他便不能轮回,永远滞留在人间,滞留在刀上,他便再也无法寻找夕雾,甚至无法让夕雾再找到他了。
他不怕死,死了大不了再沉一千年忘川水,一千年后,他还可以继续思念夕雾,等待夕雾。如今,夕雾从这世间消失,不堕轮回,他再消失,他们恐怕,再无法相见。
他要活着,他要尽快找到夕雾。这么多年,他一直坚信夕雾还活着,只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等待他找到她。
确信了这一点,他抱着那株残花,安然睡去。
趁着瀛文王去行宫巡游,苏洛偷偷跑了出来,到监牢来看苏狸。
苏狸气色倒是不错,在牢里悠哉悠哉地哼着小曲。苏洛放下心来。
倒是隔壁的一个人,引起了她的注意,他上前细看,发现真的就是为她和小青打玉镯的梁澈。
“梁澈?”她喊,“梁先生,您怎么也被抓起来了。”
梁澈看了她一眼,虽妆容发饰发生了变化,但仍旧认出了她,说:“世道不容。”
苏狸解释说,是最近的苛捐杂税没有交上,他才被抓到了这里。
苏洛摇了摇头,说,对不起,现在我实在劝不动文王,自己在这深宫,享这所谓的荣华富贵,让你和百姓受苦了。
梁澈在涠洲时,也大致听说了瀛王妃的事迹,只是这瀛王妃是苏洛,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梁澈站起来,到了牢门边,说,苏洛,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是瀛文王他,太贪得无厌,比纣王更甚。
“梁先生,您的那块玉佩,就是雕有祥云的那块,我在王宫好像见过,纣王很喜欢,把它专门挑出来,摆在了宫殿里,只是这新王不大在意,下次我把它带来给你,想来也不会被发现的。”苏洛说。
梁澈却摇了摇头,说:“不必了,就让它在那里,我会亲自去取。”
梁澈说完,就又回去,重新摆弄他的花儿。本是很霸气的一句话,梁澈说出,却透着隐隐的忧伤,像是触及了什么伤心事。
苏洛看向苏狸,苏狸却意外的没有解释,只是说:“苏洛,你不必管,相信我,也相信梁澈,我们会还你自由,也会还百姓安康。”
苏狸说完这句话,也不再与她交谈。她就带着这句话,离开了监牢。
“还你自由,还百姓安康。”这么美好的一个承诺,苏洛听来,却有些忧伤。
今天还真是有些奇怪,一切的人和事,都染上些悲情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