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声音频频传来,声声迢递,声音从街的这一头传到了那一头,现在已经过了亥时,秦淮河边的街道上除了打更人的身影,再也见不到其他的行人,打更人消瘦单薄的身影游魂一般在街道上走著,脸上带着明显的困倦。
本该是夜阑人静的时刻,在那文德桥的桥边却是站着两个人。
一人红衣似血,一人青衣如玉,在淡淡的月光下显得极为朦胧,似是烟波缭绕,让人看不清面容。
“谢永暮,别告诉我你当真会愚蠢地愿意放弃天下,去娶那楚国的公主叶桢。”红衣女子的声音带着一丝冷厉,“别忘了,我从天门中逃了出来,是为了什么。”
谢永暮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河对岸未曾熄灭的青楼灯火笑着,有些漫不经心,却又带着一丝淡定从容。
梦生见着谢永暮丝毫没有动容的样子,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谢永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不会拱手江山讨她欢,她也不会忆得往年。”谢永暮负着双手朝着夜幕说道:“呵……所谓的‘江山如画,却不及你眉间一点朱砂’这样的话……只是说说而已,当不得真。”
“那你为何敢许她三月之后便成亲。”梦生嘲讽地笑道:“你明白她的身份,若是她记得了往事……”
“她不会记起……”谢永暮眉眼如剑,没等梦生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永远,不会。”
“你别忘了,现在暗卫的主事人是谁?那可是江月白,可不是以前那个只知道吃皇粮的饭桶!掌握了暗卫的江月白会多久发现叶桢的身份,一天,两天?最多也不过就那一个月罢了,以两人惺惺相惜的交情,关于她的身份肯定会将此事告诉她,更别提,江月白曾允诺助她了解身世……这样的事,就算那龙椅上坐着的那人不愿意,但是江月白这样的人,肯定会令叶桢知晓的,你看叶桢的性子,如若她知道了你是害死老皇帝的人,她还会嫁给你?别做梦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邵轻眉……”谢永暮难得的好心情终于被梦生给毁坏殆尽,但唇角依旧是挂着风淡云清的笑,“我是吴国的太子,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我都将是这世上第一人,吴国坐在那把椅子上的那人,我会把他拉下来,这天下,也都将会被我收入囊中。我想做的,没人……能阻止!”
梦生的脸上突然显现出一片惨败的颜色,听到谢永暮竟然喊了她十几年都未曾用过的真名,突然有了一丝忌惮,这名字,出生之后只是小心地保存着,从未曾使用过,心底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没人会忘记……那邵姓……是前朝的皇姓。
打更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已经到了子时,打更人或许更疲惫了,声音充满了无法言明的阴郁深沈,像是从死人嘴里发出的声音,不带一丝生人的气息。
叶桢得了谢永暮的承诺,回了一浊园之后便挑落灯花歇下了,不再理会谢永暮究竟是想要做些什么。毕竟到目前为止,叶桢还是很信任这个借名为‘谢定安’的谢永暮的,毕竟那一个多月以来的真情流露做不得伪。
只是叶桢睡前突然想起自己居然在总目睽睽之下不顾及任何脸皮,居然肯勾着心上人吻了下去,就觉得脸皮发烫,红霞都弥漫上了耳根。
想了许久没想通自己为什么能在那样的情况下这样做,最终也只能纠结为喝酒误事。
虽然这酒是自己特意灌自己,为自己壮胆的。
许是衣衫单薄,又饮了酒,还在文德桥下吹了半夜的夜风,叶桢在第二日醒来的时候,终是不负众望地……感染了风寒。
对于目前身体地状况,叶桢还是找不到什么好的方法,自从坠崖之后,虽是好了,但是总觉得身体有些怪怪的,想来还是后遗症,所以面对自己染了风寒一事,还是能接受。
推开窗户吹了吹清晨自江面拂过来的风,叶桢也就清醒了一些。
此时天还未亮,从二楼望出去,能看见远处茶肆商铺以及近处的圆子,包括谢家的宅邸在内,也已经有了浮动的灯火。一浊园早起的下人在走动着,有着隐约的说话声。朝更远处更远处的地方,越过了院墙,沉浸在黑暗轮廓中的乌衣巷,有着朦朦胧胧的房舍灯光。对面的二层小楼中,暖黄的灯火透过窗棂透射出来,给院落中笼上一层温馨的颜色。
在楼下走动的念歌见着叶桢推开了窗户,居然醒得这么早,便支着身旁的断空去厨房那边打水,得了打来的水之后,便提着暖壶,上了二楼,却是没有往叶桢的方向看,待将暖壶中的热水倒入铜盆之后,才微微屈膝行礼,轻声打招呼,“小姐早。”
“嗯。”叶桢挥挥手,示意她现行下去,自己稍后下来。
叶桢是女身的身份是在前几日被念歌撞破的,叶桢想着其实也无大碍,也就没有去理会,毕竟朝夕相处这么久,一直瞒下去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叶桢也就没有继续伪装下去,而是大大方方地告诉了一浊园地众人,自己是女子。
叶桢洗漱之后便下了楼,念歌见着她下来了,随后便上了楼,整理床铺和洗漱工具。下楼之后才发现东方已经隐隐露出了微白的光,看见断空和二狗勾肩搭背在楼下不知商量什么,见着叶桢便朝着她打个招呼,说一句小姐好。
头还是有些晕晕的,想来还是昨夜饮酒过度所导致,好在红鱼念着叶桢昨日喝了不少的酒,早早地熬了一碗解酒茶给递了上来。
一口饮尽后,叶桢才觉得舒服了些许,又朝着红鱼问道:“红鱼,昨日里我买下地那个歌姬呢?”
“回小姐,在偏房呢。”红鱼接过叶桢刚刚喝完解酒茶的茶碗,“小姐有什么安排?”
叶桢想了想,突然发现这个歌姬买来似乎也没什么用,那是为何,自己当时会下了决心去买她呢……叶桢有些奇怪,但是既然已经买了下来,那人也就是自己一浊园的人了,若是不好生照顾也不好,毕竟她的歌喉自己还是颇为满意的,“中午的时候,让她来见我。”
“是。”红鱼恭敬地回答道:“小姐可还有其他吩咐?”
叶桢摆摆手,表示没有,“你去忙着吧,暂时也不伺候我。”
红鱼见着叶桢没有其他的安排后便屈膝行礼,结束之后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开始准备叶桢的晨食了。
说来也奇怪,叶桢现在已经不喜欢去西厢用膳,虽然西厢是二狗特意用来当作饭厅的西方。而是喜欢上了在园子前面的那方清池旁边的石桌上面用膳或许是因为谢定安吧,叶桢这样想。
毕竟自己已经习惯了谢定安每日在那里喊着自己去进食。
刚坐下,叶桢又想起谢定安不在,没人知道自己想看什么书,也就再次起身,朝着小楼走去,上了二楼的书房,从架子上面抽出一本靛蓝色线订的书籍,才又款款地下了楼来。
在柳树下用完膳后,叶桢便又上了楼去,开始捧着一卷泛黄的书卷倚窗而读。
谢永暮终究还是离开了,叶桢见他确有要事,也就没有过多地挽留,只是到了一声珍重,也不待他送自己,便上了马车,随着二狗回到了一浊园。
读着读着,叶桢突然间又想起了昨夜里自己为什么会容忍那人对自己……做出……那样的事。
“小姐,公羊先生来了。”叶桢的门口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叶桢轻咳了一声,想着自己向来男装打扮,也不知现在这样的女装会不会吓到公羊先生。
迟疑了片刻,叶桢还是披上了一件轻薄的外衫下了楼去,在右边接待客人的厢房里,见到了江月白的老师公羊羽。
这公羊羽在叶桢的一浊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大约是每隔四五天就会过来一次,等着叶桢为他泡茶,公羊羽见着叶桢一袭雪青色的女装打扮,眼底闪过一丝惊异,但或许是江月白已经告诉了叶桢是女身,所以那抹惊异也就只是转瞬而逝,瞬间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不过这么早来,还是第一次,平日里都是午后才会过来。
叶桢朝着公羊羽恭敬地行了一个弟子礼,“多谢公羊先生连日来地照拂了。”谢定安在江宁城声名不显,若非这公羊羽时常会在一浊园走动,这叶桢或许会惹上一些不必要地麻烦。
虽然叶桢不惧,但是处理起来还是有些麻烦,所以这个弟子礼,叶桢行得是真心实意,并不是仅仅出自于自身地礼数。
公羊羽抬起了桌上念歌沏好地茶,放到嘴边轻轻的咋了一口,“清九,明日可就是濮园诗会了,你作何打算?”
叶桢听到公羊羽大清早地来寻自己竟然是为了这样地事,担心自己不懂规矩,想要提点自己一番。叶桢便心底隐隐地生了一丝感动,不愧是教出江月白这样地人的老师,他的内心也是这般为人着想,“无妨,晚生自然知晓如何整治他们。”
“那我便放心了。”公羊羽并未曾从江月白那里听说过叶桢有什么才华,所以对叶桢也是好奇地紧,但是听到叶桢这样信誓旦旦的话语,想着自家徒儿外表平易近人,内心却心高气傲的性子,想来清九这女子也不是庸人,也就没有过多的追问叶桢的信心到底是出自于哪里,“快去给我泡壶岩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藏着。”
“那,便请公羊先生等一会了。”叶桢见着公羊羽此事丝毫不见长辈的气度,像是一个讨要糖果的孩子,脸上便隐隐浮着微笑,这样的表现,分明是把自己也当作亲近的子侄看待了。临了门,叶桢朝着在一旁伺候的断空说道:“去请念荷姑娘来,让她给公羊先生唱曲。”
“好啊……原来念荷在你这,你收了一个梦生也就罢了,你竟然还收了一个念荷。”坐在上位的公羊羽一脸地不满,“怪不得我昨夜差人去凤栖楼请这两人都请不到。”
两人?
自己明明只将念荷给赎了回来,什么公羊先生会说两人都请不到呢?
叶桢心底隐隐起了一丝怀疑,不过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旋即,脸上挂着一丝苦笑,终于是明白这江月白为什么西晃带着自己去凤栖楼听曲了,因为阿……他的老师,也爱好着这个。
给公羊羽泡茶这样的事,叶桢向来是不喜欢假手于他人的,因为她已经习惯了每次公羊羽来亲自给他泡茶,所以拒绝了一直跟在自己后面的红鱼的协助,而是亲自动起了手,待到叶桢提溜着一壶已经泡好的茶回来之时,公羊羽正眯着眼听着念荷的曲子,脸上尽是陶醉。
叶桢没有打扰正在听曲的公羊羽,轻声细步地走到公羊羽的面前,为他倒了一盏茶之后,再静静地坐在了公羊羽下方右手边的位置上给自己倒了一盏茶,便陪着公羊羽一起听念荷的曲。
一曲终了,念荷莞尔一笑,恭敬地问坐上地公羊羽,下一曲想听什么。
公羊羽却是挥了挥手,让她下去,朝着下方的叶桢问道:“小清九,听月白说,你患了离魂症?”
叶桢脸色一变,没想到江月白竟然是将此事告诉了公羊羽,叹了口气,想着此前的怀疑,便斥退了周围的伺候着的红鱼和断空,将二狗叫了进来,吩咐他守着门,不能让任何人靠近。这才对公羊羽说道:“是,先生有什么办法吗?”
“你且过来。”公羊羽搭着眼皮朝着叶桢说道:“我先给你看看脉象吧。”
叶桢起身,走到了主位的另一方,收起其上的茶杯茶壶,再将广袖微微地向上掀开,把手腕伸到了公羊羽旁边沉木制成的桌上,“那边麻烦先生了。”
“不碍事。”公羊羽的手搭上了叶桢的手腕,脸色变幻不定,约莫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这才斟酌着开口说道:“小清九,你这脉象……有些奇怪。”
叶桢脸色不变,“公羊先生,我的症状,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公羊羽摇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又转而说道:“你现在感染了风寒,你还是先将风寒治好了再说吧,脉象太过于奇特,或许风寒好了之后,我再瞧瞧,会有什么转机也说不定。这样吧,你先去抓药将你的风寒治好。仁德药房抓桂枝二两、生姜二两克、白芷一两、茯苓一两、姜半夏一两、再去合仁药房抓苍术一两、陈皮一两、山楂一两三、甘草三分、石菖莆一两。”又看了看叶桢的面相,似乎是没有其他的症状,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叶桢没有问他为什么要分两个药房抓,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