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桢昏迷后做了一个梦。
回到了谢定安离开前日里那个晚上。
梦见他朝着自己伸出宽厚的,感觉可以令人信任的手掌,信誓旦旦地对自己说:“我谢定安这半生一直是作茧自缚,从未敞开心扉去结交一个人,现在,也只有你,能伴我左右罢了,若秦酒兄是女子,我谢定安,愿搜尽这天下的财富……倾国以聘!”
倾国以聘……梦里面的夜风都是如此真实,似是吹在了叶桢的心头。痒痒的,令自己忍不住想要挠一下。
然后她看见漫天的星辰都沉沦在他的眼中,朝着自己说:“不是玩笑。秦酒兄,你知道么,我时常在想,若是你为女儿身,那便好了,我便可以正大光明地向你提亲了。”
叶桢觉得,明明才过了一日,为什么却感觉已经过去了很久,似是经年。
一个月前的初遇,他站在满枝头都开满了大大的,白色的花朵的望春树下,为自己吹奏了那一曲,笛声丝丝入耳,哀怨悠长,引得自己心弦震动。他还为自己做了一个近庖厨的君子,亲手为自己做了一桌好饭。
次日又邀请自己去府中为他出谋划策,打开那醉生梦死的销路,还允诺给自己两成的干股。虽然后来在茗月楼拒绝了他,但是自己又何曾看不出来,那两成的干股,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进入了茗月楼和谢家的账薄之中。
再后来,月白离开了,将被罗氏所觊觎的茗月楼留给自己,想借此给自己带来一个稳定的生活来源,确实没想到那罗氏的吃相这么难看,月白一离开,就将自己告上了公堂,虽然手中月白留下的亲笔书信可以解决罗氏的问题,但是那谢定安却去替自己请来了公羊羽这位当世大儒,来解决自己的困境。后来听苏子易说起,为了请那公羊羽,谢定安竟然是在那柳府的门口,生生地求了一早上。
自那以后,谢定安就开始有事没事地朝着自己的一浊园跑,刚刚开始的时候叶桢不以为然,后来没想到那谢定安竟然是为了自己,洗手做羹汤,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家少爷,居然肯为了自己变成一个厨夫,若说心底不感动,那是假的。
自己在院子里养的那些花,还有那些锦鲤,以及背后那几株合欢树,每天早晨都是他都早起给花和树浇水,给鱼喂食,连二狗都大笑说是请了一个不要工钱的伙计。
在这不长的日子里,他总是对自己百依百顺。无论是出去散步晒太阳,还是在二楼的阳台上听雨声,捧着书卷看书,他都一直陪在自己的不远的地方,默然无声,却又百般温柔。渴了、饿了、累了,他都在这之前就像提前知道了一样了解,然后准备好自己所有可能需要的东西。
只是……这样的表现,着实让自己怀疑。
但是……自己确实真的动了心,真的,被那句倾国以聘给打动了。
叶桢不相信,一个人能在自己面前口口声声地说喜欢自己,内心却又疏远着自己。这样地朝夕相处,不露马脚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自己相信谢定安的情。但面对谢定安那么多次的表露心迹,自己却总是当作玩笑话,一揭而过。只是不愿再与那谢永暮扯上关系。
叶桢苦笑一声,为什么醉酒了,大脑还是如此清明……轻轻地叹了一声,叶桢便扶着车壁,支起身子,掀开车内地窗帘,见着自己正在文德桥上,周围尽是行人,便朝着马车前面驾车地人喊了一声:“二狗,停车。”
“吁……”二狗闻言而动,一勒绳,马车便稳稳地停了下来,“公子,有什么吩咐?”
“带我……嗝……去桥下。”叶桢地声音还是带着一丝酒气,有些晕晕乎乎的,即便是醉不醉人的醉生梦死,喝多了,还是会醉的。
在前面驾车的二狗皱着眉头,想了想京中某位大人物的吩咐,叹了口气,还是如了叶桢所愿,将车驾到了文德桥的旁边,停了下来,扶着叶桢下了桥,去了此前放河灯的地方。
“二狗……你先回去吧。”叶桢晃着身子,挥了挥手,“我自己会回来的。”
站在叶桢身后的二狗见着明显已经醉酒的主子,朝着她看了一眼,便退了回去,他知道叶桢现在有些东西不想让自己看到,所以才会挥斥自己,让自己先回去,可是见着自家主子醉了酒,他也不方便说些什么,因为此时说什么都是徒劳无功的。便朝着叶桢说了一句:“您要保重身体。”便退了上去,回到了马车上面,驾着马车离开了叶桢一段距离,不再看她一眼。
叶桢扶着桥壁坐了下来,看着眼前似乎是延绵不绝的河灯,突然觉得眼睛被刺地生疼,便垂下了头,不再去看,但是口中却说道:“出来吧。”
叶桢见着自己想着的人并没有应声而出,脸上闪过一丝自嘲,“我知道你是谢永暮……”叶桢支着身子斜倚在石壁上面又打了个嗝,“的人……”
隐藏在黑暗处的人影在听到叶桢前面一句话的时候,似乎晃动了一下,但是听到后面那句话,又稳定了身子。
“你当真以为我看不出来……谢定安!半闲阁那盘蟹黄糕,除了你,谁还做得出来!”叶桢的脸上透露一股子的了然,却又和醉酒后的酡红混合在了一起,在绯红色的河灯下显得煞是好看,“我问你阿……你对我,到底有几分是真情?”
黑暗中的人影依旧没有动作,静静地听着叶桢的话。
“谢定安……你对我,到底是……怎么样的?”叶桢的话带着一种沉闷的歇斯底里,抬头,朝着四面的河水说道:“我知道你是谢永暮派来监视我的人手……”说着,又垂下了头,“可是……我不信,不应该是这样的,对吗?”旋即,一抹苦笑,浮现在了唇角。
话音刚落,那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静静地看着叶桢的样子。
叶桢没有注意到人已经出现,半眯着眼,在口中喃喃自语,“你说你愿意倾国以聘,我看似不在乎……”叶桢忍不住烦躁,又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似是想寻找那个今晨离去的人,“可是……我又何尝没有颤动……”
叶桢弯下腰,想着从河水中扒拉一个河灯来,却忽然被人环住了腰,未及回头,叶桢就感到平日里极为熟悉的气息从他身后包裹过来,把自己圈在了怀里。
那本离去的人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叶桢被耳边的热气激得打了个哆嗦,竟忍不住有逃离的欲望,察觉到了怀中人的僵硬和下意识的恐惧,却没有放手,反而更用力的拥住他,“不要怕,是我。”
“我知道是你!”叶桢疲倦地说:“放开我吧,我现在……不想碰到你……”
抱住叶桢的谢永暮,察觉到叶桢的不安,身体一僵,叶桢听见他的声音在耳后响起,“放开你让你去投河……你打算这样对我吗?”
“我没有……只是想,捡一盏河灯罢了……”
“清九……”
又是用这么喑哑蛊惑的声音叫她的名字,叶桢咬紧嘴唇,突然大叫着说道:“别叫我……你是谢永暮的人……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我……”身后的人,身体又僵了僵。
叶桢嘲讽着说道:“难道你肯为了我去背叛你主子?谢永暮骗我,你也骗我,呵呵……我清九何德何能……”说着,脸上的红晕更多了,连耳后,都染上了一丝旖旎的味道。
叶桢的话音刚落,就感到身后的热气更近了,温润却冰冷的唇碰到她的耳垂,那人伸出舌尖轻滑了一下,然后用牙齿小小的咬了一口,叶桢的手从那人的禁锢里猛地探出,不可忍受似的紧紧抓住了她环在自己身前的胳膊,身子一软,似乎是就要倒地。
“谢……定安……”
阻止的话确实怎样的说不出口,叶桢在心底微微自嘲,叹了口气,只能软靠在他怀抱里,任他的吻一路向下,在她的脖颈和肩膀上留下暗红的吻痕。
月亮似乎突然变得明亮了些许,谢永暮极力克制住越来越汹涌的感情,留恋的咬了一下叶桢瘦削的肩头,抬起头来附在她耳边轻声呢喃,“清九,不要再多疑了。”
我,对你是真心的……长久以来控制的绝佳理智崩塌,在迷人的夜色之中,叶桢痴迷一样回头望着他似是盛满了秦淮风月的眼眸,忍不住冲口而出,“谢定安,你对我……到底是什么……”
害怕得牙齿打颤,叶桢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却还是抬着头望着眼前面若冠玉的人,颤抖着执意问,“是什么意思?”
纤细的手指抚上他的下颌,沿着柔软的下唇细细研磨,“这是什么意思?”
叶桢醉酒后几乎是凭着本能行事,只存了半分理智,她其实想问他,你是真的愿意娶我吗?可是却又担心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只能用这样模糊的问法来试探……这样的话,已经用尽了她全部的勇气。
谢永暮无言的看她,感受到怀中人的心跳已经快得不能自持,他想回答,却又犹疑,“那么你对我呢?”
叶桢突然就笑了,哈哈大笑。她的问题让他如同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一样瞬间清醒过来,使她此前特意喝下用来灌醉自己,让自己拥有半分勇气的酒也醒了,她的手臂垂了下来,犹如一个将行就木的老人一样垂了下来,夜风拂过,叶桢的眼睛里一阵干涩,却是没有泪,她笑得天真甚至有些顽皮。
“你在乎吗?”叶桢这样问道,灿若星辰的眸子盯着谢永暮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看着,竟然让他无话可说。
叶桢又短促的笑了一声,挣开他的怀抱,强打着已然是支撑不住的身子,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去,淡淡的留下一句,“我回去了。”
谢永暮几乎是下意识地拉住了她的胳膊,“别走!”
声音尖锐,这不像他。这不像在楚国谋划隐忍多年的吴国太子说出的话。
叶桢没有挣扎,却也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似是想从他地脸上找出一丝别样地意味来。
“我……我对你,是真的,事情结束之后,我会……来找你,然后……娶你。”
低低的叹息声从谢永暮的唇边响起,悠悠的夜风裹挟着初秋还有些炎热的气息从两人之间拂过,带来一丝清凉。过往的行人的谈话声以及远处小厮卖力的吆喝声都被隔绝到了外面,都未曾打扰这一方小小的天地,这一刻,似乎天地间只剩下对望着的两个人。
叶桢又笑了,不过却不是此前那样绝望的笑,而是笑地温婉而骄傲,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属于自己的男人,问道:“那……还有多久?”
谢永暮朝前一步,双臂又再次禁锢了叶桢的身子,“三个月,你等我三个月。”
叶桢得到谢永暮肯定的话语之后,明眸之中带上了一丝喜色,略微一思量之后,居然是胳膊攀上了谢永暮的脖子,踮起了脚尖,朝着谢永暮那温润却冰冷的唇吻了上去。
谢永暮没有料到醉酒之后的叶桢行事竟然大胆至此,不过却也是顾不得什么,佳人主动送上了香唇,这样的机会,这可是第一次。
谢永暮心底想着,说来也巧,两次的亲密接触都是带着酒香,自己是不是应该多朝着叶桢灌一些酒,这样亲近的机会会不会就此多上一些。想着今夜叶桢的肯对自己表明心迹的种种,便曲了小指,将指尖的粉末给放了开来,让它随着夜风飘散。
酒香伴随叶桢身上的清香混合在了一起,让本是没有喝酒的谢永暮也醉在其中。微凉的唇瓣彼此相接,倒是梢上了些许未曾出现过的温暖。
两岸跳动的灯火与漫天的星辰定格了两人紧密相拥的画面,河岸旁,流连不绝的河灯自两人的脚边划过,有还没有离去的小姐和公子们见着这两人是男子打扮却在拥吻,皆是掩了面,别过了头去,不再关注这两个‘斯文败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