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大帐里,暖红的烛火将江月白的脸庞映得有些泛红。他看了一眼账外那两道犹如长枪一般矗立的卫兵,心底一沉。
叶桢眼角微微动了动,便轻声问道:“怎么?”
江月白一愣,却是摇摇头,低声道:“但愿是我多想了。”
叶桢笑了笑,从长椅上起身,便宽慰道:“无妨的……既然苏子意来了,那这件事…应该很好解决才是。那谢永筍…应该很乐意花上这么一笔军需……将此事平息下去。”
江月白神色敛了敛,“既然如此,为何……一开始,你不去见他,向他说明此事。”
“此事一开始便是你我冒充了苏家的名义,向那谢永筍寻求脱身而就。本是以为谢永筍得了那一批军需之后…胆子不会大到这般去犯我楚国边境。但是没想到他胃口竟然是这么大……这么一来,倒是对不起苏子意了。不过…此事结束之后修书一封,送给皇弟,倒也是无妨。”
“何况这件事…谢永筍也不会傻到拿到明面上来说。到时我再假冒谢永筍,修书一封给苏子意……让他将此事认定为…讹诈。便算是完结了……只是……需得最后提醒一番谢永暮。唉……倒是我当初想得太过简单了些…为他弄出个麻烦来。”
江月白点头,表示赞同。
而此时…大帐之外,一个看不见阴影的角落。
一双墨色的瞳孔之中,闪过一丝戏谑,“…真是,天真。”
他的耳边是一个小巧的、铜制的、类似于铃铛的东西,一根根纤细的铜线从那铃铛的一头…埋入地底。若是有人能看见,便会发现…另一头,连接着,叶桢所在的长椅,以及……他们所站立的地面。
“你以为…我花费了这么多是想做什么…”那黑影微微一笑,一抹自信的笑容挂在他的脸上,叶桢……秦酒…清久……哼。当真是一条大鱼啊…”
一团明亮的火光骤然从他身后亮起,他粲然一笑,便大声喝道:“将他们给本王抓起来。”
骤然亮起的火光将叶桢与江月白惊动,还没等她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听见了谢永筍的大喝声。紧接着,染着火光的一支士兵便径直冲了进来。
突然出现的明亮让叶桢的眼前为之一晃,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谢永筍的声音便已经从她的身前传来。
“叶桢殿下,您来了……怎么,不表明身份呢?”
叶桢的表情一滞。
紧接着……她便感受到一股不可抵抗的助力从手腕间传来,她下意识的想要抽手而出。却发现……手腕像是被一根绳索紧紧缚住,再也不能挣脱半分。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的视野,终于是恢复了正常。
一抬头,便看见了一袭滚金线黑袍的谢永筍邪气凌然地站在自己面前,对着自己说了一句。
叶桢殿下,您来了……怎么,不表明身份呢?
不可思议的表情在她的脸上瞬间浮现…明明,自己丝毫没有露出马脚……而且,自己的死讯……已经传遍了天下。
谢永筍冷笑了一声,便就地坐了下来,以便自己能够清楚的看清楚叶桢的表情,他似乎是好心地为叶桢指示道:“我的公主殿下…你要知道…本王,曾经也是角逐皇位的人…吴宫里…怎么可能,没有本王的人…好巧不巧的,我的人…便瞧着了,谢永暮听到你的死讯之后…狂性大发的样子…于是,我便开始有意的收集起了公主您的消息…”
说着,他哈哈一笑,有些癫狂的说道:“哈哈……你知道么?我发现了什么?”
也不等叶桢回答,他便上前,将叶桢满头青丝给狠狠的抓了起来,“哈哈……我那位一直清心寡欲的皇兄,竟然……竟然是爱上了一个敌国的公主?甚至……甚至不惜将国事放下…也要在暗中搜查你的消息。托公主您的福……所以…本王的人,并没有被他发现。”
叶桢有些吃痛,但是注意力却放到了谢永筍所说的话中。
“不过呢……没过多久,本王便被他打发到了极北之地…”说道这里…她的声音微微低沉了下来,然后叶桢竟然发现,他的声音…竟是带了一丝颤抖…他抓着叶桢的手似乎又紧了几分,将叶桢的头皮抓得生疼,“你…知不知道,谢永暮…谢永暮他杀了我最心爱的王妃!”
谢永筍痛苦的闭上了双眼,喉咙微微的有些抽动。叶桢甚至能够看到…他手臂上,跳动的青筋。
就在叶桢以为,下一刻他就要对自己爆发之后,却骤然发现,令自己疼痛的头皮突然松了下来。失去支撑的头便突然倒地,坚硬的地板上,一抹血红在方才她倒地的地方凝固。
而谢永筍似乎恢复了正常,他看了一眼叶桢,冷冷的笑开了。
“不过……没关系了。既然你在我手里…那么,容儿的仇……本王便一定会报了。”说着,他便指了指叶桢和江月白,对着左右吩咐道:“将她们带下去,就随着那群商人一起关起来吧!顺便告诉他们…这两个人,就是他们遭此境地的,罪魁祸首!”
说着…他又冷冷一笑,接着吩咐道:“修书给谢永暮,说叶桢在我手里…问他,敢不敢一人来!”
听到他前面话的时候,叶桢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因为……那些商人此时并未曾受到什么伤害,仅仅是狼狈了些,失去了货物。若是能够有所补偿,想来这一切是能够揭过的。
但是他所说的后一句…
却是让叶桢的脸色,骤然刷白!
就在她想要出口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声嘶力竭的男声从身畔传来。
“谢永筍,你不能这么做,她是大楚的公主…你现在只是一个失势的王爷,若是你这么做了,你也必死无疑!”江月白此刻的身形有些狼狈,他和叶桢一样,被人缚住了。甚至于,他是被人压到了地上。
“你应该知晓…你这一支骑兵,也不过是五六百人…就算机动性再强。在几次转移之后,必定是会狠狠地折损一番……一旦护着你的士兵完了,你…也就完了!”
此刻江月白似乎回到了自己还是秦淮第一才子的身份,场景仿佛是自己站在诗会上,面对的是知名大儒。自己正对着他侃侃而谈。
“你没有兵源,没有粮草…你怎么将她一直押着…”
就在他想要说更多的时候,谢永筍却将手中的剑狠狠的刺到了地上,冷喝了一声,“那又与我何干?本王要的……”
“只是……帮容儿报仇罢了…”
后一句,他说得及其轻柔,如同一个丈夫,对自己妻子的温语呢喃。
气氛似乎沉默了一会。
半晌后,他才继续道:“把他们给本王带下去。”
“是—”
叶桢和江月白被卫兵带到关押行商的那个帐篷时,帐篷里的人已经差不多都睡去了。只有寥寥几个,类似于护卫的那种人,受在自家雇主面前,有些机警的看着四周,似乎策划着……能否安全的逃走。
大帐里并没有什么灯,仅仅数盏,只能是将帐内的人脸照个大概,几乎都处于一种不慎明亮的黑暗之中。押着两人进来的士兵很好的执行了谢永筍的吩咐,将两人给带进去之后,便对着里面衣衫华贵的几个领头人说道:“这两人…便是让诸位身陷大牢的人了…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吧!”
说完了,没有在意里面人各种不同的反应,便转身出去,将临时做的牢门给再次锁上。
叶桢这才看清楚这顶简易大帐究竟是怎么做的。
就地取材的树木被劈成了多块木板,用麻绳将之束缚到了一起,简单的绕了一圈,在上面搭了军用的大帐。在出口处,用铁丝加一锁具将之牢牢关住了。这样简单的东西自然是困不住这些护卫的……但是叶桢仔细瞧了瞧,便看见了这些护卫打扮的人…脸色似乎都透着一股子的苍白。看起来……似乎中了某种让人疲软的毒。而且……方才进来的时候,还能瞧这外面看守严密的军士。
就在叶桢仔细观察面前状况的时候,面前本来就未曾真的熟睡的人,也渐渐醒了。毕竟关了半个多月…骤然出现一个生面孔……而且,这个生面孔还疑似—陷害自己落入虎口的家伙……
那么可想而知,他们的情绪…
不过都是走南闯北惯了的人物,自然是不会就这样表现出来,而是选择了,一种很是委婉的方式,他们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看起来很是和善的中年人便朝着两人问道:“两位公子,你们怎么进了这大牢的?”
叶桢这个时候还微微沉寂在方才谢永筍的话语之中,所以一时倒是没有来得及回答那中年男子的话。江月白见她不语,便骤然狠下心了,直言道:“不瞒诸位……诸位这样的境地……确实是在下与秦兄一手造就的……月白先在此向诸位请罪了。诸位有什么难以释怀的,尽管朝着在下来……但是还请诸位,放过秦兄…”
说着,他又狠狠一叹,接着道:“在下江月白,以君子之意保证……等出了这军帐,我江宁江家,便会赔偿诸位所以的损失。”
“你是江月白?”黑暗中传来一个问话。
江月白点点头,“是。”
大账中似乎陷入一种奇妙的沉默,大家都想要出口恶气…但是面前的人,若是那个名满天下的江月白……
就在此时,方才那个问话声又再次响起。
“哼……江家,很了不起么?做出了这样的事……陛下只要知晓了……江家……便会瞬间消失。”
此话一出,一时间,大帐内的气氛,微微的,开始有些肃杀了起来。江月白甚至是看到,方才还有些苍白脸色的护卫,此刻的脸上,已经涌现了一丝红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