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鸡在安慰他：“放心吧，大牛哥，我们现在不再是流民了，我们身上有的是银子，我们还有刀。我们再也不会过这样的日子。”
“可他们……他们呢？他们会像我的家人那样，死在这路上的。”
大牛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这些流民。大牛的心胸显然要比幺鸡宽广。
大牛的善良一度让沈梦羞愧。自己作为一个现代穿越过来的人，学了那么多的道德文章，看了那么多的明君贤臣治理天下的故事，为什么就不能想出一个办法，来解救这些受苦的人呢？
世事便是这般变幻莫测。沈梦敬畏生命，也不爱看些打打杀杀的小说，但他又偏偏在杀人上天赋异禀；沈梦向往和平，希望人性之间能互相理解和宽容，也爱看些种田、甜宠的文章，但他又偏偏对这种人命如草芥的现状无能为力。
…………
临近县城时，流民人数更众，大片空旷的土地上，已经被许多临时搭建起来的容置流民的帐篷所占据。更多的流民，就随意挤着躺在荒芜的土地上。在他们身旁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大土坑，地面推挤着被抛弃的尸体，有些尸体正好腐烂到一半，森森的白骨和发黑的烂肉交杂在一起，上空布满着食腐的蝇虫。
这时，天色已暮，残阳似血。
可以预见，这些地方，正有大量的疾病和瘟疫在蔓延，加上饥寒，就是一座大型的人命绞杀机器。
此地不宜久留。沈梦带着大家快速通过，却被两个人的对话吸引住。
“阿福公，今日又来放粥？”
“让差爷见笑了。我家员外心善，惦记着城外这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所以令我来给他们施点粥米。”
那叫阿福的约莫五十岁，一身青灰布袍，应该是大户里的下人。那差爷一身衙役打扮，正值壮年，显然是此地官府派来维持秩序的，当然这些差役更主要的工作，是把那些新死的人赶紧扔到土坑里去，再撒上一些散石灰。
那差役继续说道：“卢员外真是大善人啊，让在下好生钦佩。不过阿福公，我这两日一直在这里值班，这外面涌来的流民可是越来越多，估计也是外面的战事正急。我们县衙虽然没有具体的统计，但看着密密麻麻的流民，恐怕也要接近一千人咯。你家员外家底再殷实，恐怕也解决不了这上千人的吃饭问题。”
“可不是嘛，我正要请问差爷，这曹县尉到底是为了什么，就是不肯让这些流民过境呢？我听我家老爷说，这恩阳县内正有大量缺少人丁耕种的荒地哩。”
那衙役并不是恶人，他谨慎地朝城门方向看去，然后压低声音对阿福嘱咐道：“阿福公，这些事可不是你我这些人该说的，今日也亏得是我听见，若换了旁人……以后可千万不要再说这些话了，小心祸从口出啊。”
“唉，晓得咯。谢谢差爷的提醒。”阿福继续在施粥点指挥其他家奴，维持排队的流民秩序。
收容流民，这显然不是个想当然的小问题，沈梦对其中道理也略知一些。像恩阳这样一个人丁不足千户的“中县”，根本负担不起大量涌入的流民短期内对粮食资源的消耗，还要面临他们可能引发的瘟疫风险。对于统治者而言，最关键的还有治安问题，一旦上千人走投无路后，发生暴乱，后果会十分严重。
即便渡过了眼下的风险，从长远看来，这些流民也大多是劳动力低下的妇女儿童，并不能为该地带来大量的生产能力。况且这些流民，流亡到这里也只是寻找一个暂时的避难所，待家乡的战乱平息后，大多数人过些时日后还是要重返家乡，不会留下来建设这个地方。
注：按五代制，三千户以上称“望县”，两千户以上称“紧县”，一千户以上称“上县”，五百户以上称“中县”，五百户以下称“下县”。
这时，城门口传来争吵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原来，恩阳县收容流民的政策十分严苛，只收留十五至三十岁的青壮男人，作为县内大户的家奴，年轻女子如果容貌姣好，也可以收为女婢。其他流民，都不得入城，并要求在三日内离开恩阳境内。
那些大字告示，就张贴在关卡外的几张木板上。
有几个流民，便在那关卡旁，站在告示牌下，正在努力地劝说那些有资格被收容的流民不要入城去，也号召其他没有资格被收容的流民也不要灰心，不要离去。
关卡里的士兵便来驱赶他们，双方发生冲突。
“大家听我说，我们是圣上的子民，家乡发生战乱才到这里来避难，他们凭什么要求我们离开，或者进城去给人当奴才，难道这里就不是圣上的土地吗？再说，我们现在又能到哪里去呢，我们都是几天没有吃饭了，拼了性命才逃到这里来。我们大家要团结起来，就住在这里，看他们能拿我们怎么办？”
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虽然也是瘦得不成样子，但精神却是饱满。他看来便是那几个跟县城官兵作对的流民的头领。
他的话自然会得到流民们的响应，城外响起一片“我们要进城，我们要吃饭”的呐喊声。
然而，权力从来不掌握在多数人的手上。城门旁坐着一位穿海青色官服的武将，——沈梦猜测此人便是阿福口中的曹县尉。他并没有把城门外捣乱的这几个流民放在眼里，还是安闲地坐着，只是挥手招来一名士兵头目，朝他低语几句。
那士兵头目来到那几个流民身前，拔出刀，大声地呵斥道：“本县定的规矩，岂是你们这几个刁民能质疑的！如果再有人敢在这里捣乱，不遵守县衙的规定，一律杀无赦。”
他刚说完，他身侧的士兵们也纷纷拔出佩刀，城上的士兵也拉开弓箭，对准城下的流民。
毫无疑问，如果有人再敢异议，马上会被当场杀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