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姒树行过礼仪,派人引路到端王爷的房里。
从她的客房往东转弯,穿过一个弯曲的长廊,向南大厅之后,仪门内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
此内别有洞天,女婢领着她往一间厢房,待跪下请示后,亓姒树深呼吸一口气,推门入室。
这间厢房是按雍朝格局布置的,中间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东北角摆放着一酱紫色的书柜,暖暖的阳光从雕花木窗透进来,零碎的洒在软席上坐着的中年男人身上。
端王爷穿着暗黄锦缎长袍,上绣百种倒福字花纹,腰间缀着一块品质极佳的翡翠,看着她进来。
亓姒树没见过他,只听六皇子说过,端王赫连拓是皇帝的长兄,在前朝夺嫡之争时,端王本是雍朝太子,可之后不知什么原因被废了,待皇帝上位后惨被左迁,一贬就是三四十年。
“亓姒树见过王爷。”
亓姒树跪地俯首,朝端王行礼。饶是亓家多有尊荣,在郝连皇室面前也仍是臣属关系。
端王抬了抬袖子,示意她起来。这二人素未谋面,房里因为安静而显得拘谨。
”坐。“
所幸,端王倒是没将她当属下看,还以宾客之礼对她。亓姒树起身挪到软席上,旁边的女婢替她斟茶。赫连拓上上下下打量她好几眼,方才开口论事:
”姒树姑娘来曌国也有半年了吧。“
”自被贬那日直今,刚好有八月整了。“
赫连拓掐了几下手指,闭上眼算下日子,的确是有八月之久了。
”我几个月前见了你姑姑,她显老了,丑了些。“
亓姒树将茶碗握在手心摩挲着,她不明白端王的意思,只见他一脸可惜的模样,心里疑惑,又不知道如何接话。
“估计是那天的妆容不好,让王爷觉得老了。但姑姑执掌后宫,日夜操劳,累点是自然的。”
于是厢房里香味重了,端王深吸了一口茶香,闭上眼,手指有节奏的在桌上敲点,弄得很是神秘。
亓姒树只说了那句话,没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还一直在维护皇后威仪。
端王见她仪态万端,字句铿锵,全然没有谋逆罪臣的丢人样,这般姿态,倒还有几分亓皇后年轻时的风范。
赫连拓端起茶盏,想起那天出宫时和亓皇后的会面,当他说她老时,亓皇后只嗤笑一声,扫了他一眼,身旁的宫人立刻便跪了一地。
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可惜,诺大的亓府也只剩下这两人了。
“你的样子,倒真有些亓皇后年轻时的风范。‘’
“姒树从小仰慕皇后风采,十年来也一直受着皇后教导,自然会和姑姑很相像。”
亓姒树刚说完话,端王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外推门进来一个波斯国的女子,那女子看了亓姒树一眼,朝端王伏了伏身,走到屏风后的古琴处。
“姒树姑娘别见怪,本王在论公事时就喜欢听曲,这姑娘是府里的家奴,不会对外乱说话。”
亓姒树跳跳眉毛,没想到端王还有这雅趣,不过,在讨论公事时听曲子不会很扰乱头绪吗?算了,还是先谈正事吧。
“王爷,我想知道安东府的案子按照这样处置,对您能有什么好处?”
“本王只是生意人,涂氏对我的货征收了大半税费,我只好用此案做交易,不然我也就赚不到金铢了。”
没想到理由居然这么简单……
亓姒树朝屏风后看去,弹琴之人纤细而白皙的手指拨弄着七根琴弦,弹出一阵清婉流畅的琴声,仿佛汨汨流水,又带着淡淡的忧伤,曲子甚是好听。
端王跟着咿咿呀呀的,一副已经沉浸其中的样子。亓姒树才不会相信端王只是个纵情声色而且只对买卖感兴趣的人,随即又开口说道:
“四王子涉足此事,王爷觉得,曌国的君主会怎么惩罚他呢?”
端王半睁开眼,心里对局势早就洞若观火了:“他无功有过,应该会被罚,但也不至于罚很重。”
“嗯,他是王子,无论如何性命还是能保住的。”
听到亓姒树的分析,端王哈哈大笑,波斯女吓得弹错了几个小调,端王亲自给亓姒树倒上茶,一脸高深莫测的说:
“你们这些小辈啊,还是嫩了些,六皇子也是皇子,虽留了条命,但成日关在那宅子里,不比死更痛苦吗?”
亓姒树屏息等待他的后文,端王再怎么说也是上一届夺嫡之争参赛者,论资历和经验,当然比她们要多些。
“如果不从内部改良,必定会从外部击破。曌国的主君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不会过多责怪四王子办砸了事。”
亓姒树听他这样说,方才松了口气,可能是出于私心,虽然对王祁昭有点敌意,但还是不太希望他下场太惨的。
“看来你来曌国这些时日,和王子们的来往倒是极为频繁。”
亓姒树点点头,“家父在曌国认识一个姓解的家族,刚好他们有一女嫁到王族,我便被安排着住到了八王府家里。”
端王看着她,若有所思的问道:“你是想在曌国好好生存下去吗?还是……”
亓姒树略加思量之后回道:“等皇上哪日平定了坝顶之乱开赦天下,我想六皇子就能被开释了,待皇后帮他重振势力,他会来接我回去的。”
端王哑然,他没想到亓姒树已经身在千万里之外的曌国,竟还一心惦记着六皇子开释救她……也不知是说她天真好,还是太执着。
“我知道王爷心里想的什么。”亓姒树看着他。
“我知道六皇子殿下是什么人,虽然相隔甚远,也许久未见,但只要等他开释,只要让他见上我一面,我相信他会娶我。”
她自认为阅人无数,当初也是知道六皇子的人品,才愿意嫁给他,不然她才不会理。
端王见她胸有成竹的样子,也没再多打击,只觉得她和她姑姑真是越来越像,连性情都差不多,永远都是不服输的样子。
“嗯,我与皇后是故交,她的事,我也不会坐视不理,既然你也是亓家人,我也会尽我所能帮你,但是……”
“但是?”亓姒树又惊喜又害怕,也不知道端王能再提出什么要求。
“但是我在曌国是要处理些事情,姒树姑娘在曌国多有走动,人脉也颇广,有些事还请姑娘帮衬一下,如何?”
这个她懂,谁都不会平白帮助谁,端王看在和皇后的私交上帮她回到雍朝就已经是不易,她自然不会只享受结果而不报答,况且,若真是平白得来的,她也不屑于接受。
“嗯,我不会平白依靠谁,端王若能助我重回雍朝,我也一定会好好报答您的。”
亓姒树往软垫上退了几下,恭敬的行了个顿首礼,这个礼很重,他们所谋之事更重,但亓姒树相信,往后一定能柳暗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