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后王杰三跑出村子钻进了棒子地,坐在地界的台子上,呼呼地喘着粗气,静静地听着村中的动静。远处不断传来一阵阵狗叫声,这更让王杰三心神不定,忐忑不安。不知是枪杀鬼子的激愤,还是惦念家人的安危,咚咚跳动的心老是平静不下来。撩起衣角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两只多年不握枪的手,感到热乎乎的发胀。低头一看,一双新布鞋蹬裂了半个鞋脸,露出三个脚趾头,看到这些,自己都感到有些好笑,回想近十年的军旅生涯都没有如此狼狈过,如今却落到这般境地。伸手挠了挠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又开始担心起家人的安危,不知他们是否都安全脱险,如果让小鬼子抓到,后果不堪设想。不!父亲是一个很机智的老人,当时的情况他都看在眼里,决不可能坐以待毙,等鬼子找到尸体这段时间他们完全有机会逃走。二婶母女是否也已脱身?咳!叹了口气,心想:这件事是否自己做得太冒失了?不但给家人带来了性命之忧,还可能危及到全村乡亲们的安全,不可预料的后果不敢再往下想。心不在焉地去摸烟袋,想抽口烟,一摸没有,才想起已扔到家里了,顺手抓起一块土坷垃,捻来搓去,直到成为一把碎沫,用力抛向远方。
这时,王杰三又回想起二婶一家,自打二叔去世后,母女俩相依为命,够苦的了。但在那种情况下,我能坐视不管吗?即便当时没要了鬼子的命,坏了他的好事,鬼子岂能善罢甘休?那时死的可能就是两条命了,对!不能后悔。想想近几年鬼子所到之处,为非作歹,无恶不作,害得国人民不聊生,做逆来顺受的百姓就能换来安宁吗?不能,绝对不能。可目前国民党的部队一路南撤,丢掉了祖国的大片河山,只有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坚持在敌后抗战,发动群众建立起一片片根据地,开展对敌斗争,这是拯救中国的希望。听说东北军的吕正操团长在部队南撤途中回兵起义,加入了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行列,竖起抗日的旗帜,在石门一带与敌人兵戎相见。这是一种正义的选择,有胆有识,让人佩服啊!
自己也曾行伍出身,何不拉起队伍跟鬼子干一场。一阵兴奋之后,又陷入深思:如何组织队伍,怎么找人、找枪呢?这时想到了刚刚成立的献交县,各区都在秘密组建抗日武装。此刻心中一亮,找共产党啊!只要找到组织就能想出办法来,可领导机关在哪里呢?
王杰三想着想着抬头向北一望,明亮的七勺星围着北斗悬在高空,群星闪烁,好像在为自己点头称道。启明星已转至东南半空,鸡已叫起头遍,这时睡意不断地袭来,伴随着蟋蟀催眠曲似的叫声,慢慢进入了梦乡。一觉醒来,太阳已经东升,夜晚的露水打湿了衣裳,贴在身上,让风一吹,感到阵阵发凉。王杰三抬手拽了拽身上的褂子,伸了伸懒腰,做了个深呼吸,顿时感到一阵轻松。
一个下地的娃子从村中向北走来,王杰三站在地里向外一望,见是本街的三强子,便钻出棒子地走到路旁,喊道:“强子,这么早就下地呀!”
三强子一抬头,惊得“啊”了一声:“三叔,你怎么在这里?王爷爷找你一宿了,都快把他们急死了。”
“鬼子走了吗?”
“走了,昨晚就都滚蛋了。”
“我爹他们没事儿吧?”
“没事儿,他们娘几个都躲到后疃他舅舅家去了。”
“好吧!强子你快下地去吧,我这就回家。”
王杰三抬腿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来,心说:不行,我不能这样冒冒失失地回家。随即,把刚走不远的三强子叫回,说道:“强子,辛苦你回村一趟,叫我爹到这里来一下,顺便给我带点吃的,记住,到北头大树下找我。”三强子点了点头,一溜烟跑回村子。
听到三强子带来的消息,老爷子急急忙忙拿了两棒子面饼子和一块咸菜,用毛巾包好,又提了一壶水放在粪筐里,顺手拿了个粪叉子,筐一背匆匆奔向村北。
站在路边棒子地的王杰三看到父亲在眼前向北走去,并没有作声,而是扭头向他来的方向望了又望,看看是否有人跟踪。多年的军旅生涯,已养成了反侦察的习惯,当确定没有尾巴后,才快步向父亲追去。
爷俩坐在地界的大树下,说起了话:“三(小名)啊!你可把一家人吓死了,都什么岁数了还这么鲁莽。”老父亲没完没了地数落一大顿。饥肠辘辘的王杰三一边吃,一边跟父亲解释说:“没事儿,战场上杀的人像谷摞子一样,这算得了什么,对我来说小菜一碟。你想想,当时碰到那种情况,如果咱不出手,玉兰必让鬼子糟蹋了,虽是个叔伯妹子吧,可咱姓王的人也丢大了,乡亲们议论纷纷,咱听了心里不像刀扎一样难受。”
“你说的也是,到时候找婆家也是个挑。”
“爹,二婶娘俩怎么样了?”
“听邻居说,鬼子找到他家院内,看空无一人,气得把家砸了个乱七八糟,最后把房子都给烧了。我打听了一下,娘俩都躲到西庄她姑姑家去了,倒都很安全。”
“爹,鬼子吃了亏,决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回来报复,家是不能回了,你们就先躲在我舅舅家吧。唉!这受罪的日子得熬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世道这么乱,我也不知道啊!不行,你还去北平,到你姑奶奶那里找点事干。”
“爹呀!你别糊涂了,北平早让鬼子占了,比咱们这里闹得还凶。”
老爷子把烟袋锅子一磕,愤然站起:“那我这把老骨头不要了,替你去抵命,和狗日的小鬼子拼了。”
“爹呀!还看不明白嘛,他们是侵略者,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你去了不是白搭上一条命嘛!这就叫国破家亡了!”
“这可怎么办呢?”老爷子叹了口气。
“放心吧,我有办法,你就别跟着着急操心了。”
王杰三望着天空,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也先不回村了,去我二姑家躲一阵子再说,甭担心我,你把孩子们看好了吧。”
“行啊!现在道上人多,等到天黑再动身。”老父亲像对小孩子似的再三叮嘱了一番,叹了口气,战战兢兢地返回村子。
且说事发当晚,张万成一夜未眠,刚吃完早饭,他让侄子把村中几位有威望的老人找来。
“你们快坐,昨天的事你们都看见了,全村差点火烧连营了,就因为丢了个小鬼子,五雄不依不饶,三天内找不到人,就要大开杀戒,一场大祸就要来临了,叫几位来商量、商量怎么办吧!”
“跑吧。”一个人说。
“朝哪里跑?鬼子哪天来咱也不知道,你躲哪一会儿呀!”
“谁杀的鬼子,谁去顶。”又有人说。
“是谁咱也不知道,就是知道了咱也不能那样做呀,都杀了王八蛋那才好呢!可惜咱没那个能耐。”张万成叹了口气。
你一言我一语,说了一上午,都没拿出个好主意。
“我也不留你们了,回去吃了饭歇会,想想有什么好法,明天再碰头,总不能看着乡亲们遭难吧!”
人们走后,王村树老人却坐着没动,不紧不慢地抽着烟,抬头说道:“你知道谁杀得鬼子吗?”
“不知道,你知道吗?”张万成反问了一句。
“昨天下午那么多家着火,都有人扑救,唯有文昌(玉兰父亲)嫂子家的房子没人管,我招呼人们前去救火,刚到跟前,房子就烧塌了。我站在旁边打火镰点烟,一低头,看到猪圈里的乱柴草下露出一只鞋尖,用棍子一扒拉,躺着一个鬼子,当时我一惊,可没做声。晚上我又到猪圈前转了一圈,文昌嫂子和王三家都没有人,这一定是王三那个小子干的,别人也没这个胆。”
“你说得有道理,中午没人咱俩再去看看。”张万成说完,二人起身来到王杰三门前的猪圈,张万成慢慢下去,扒开乱柴草,在鬼子身上摸一遍,发现了一个硬本本,便拿在手中,用烂柴草又盖了盖死鬼子。回到家中,打开本子一看,有一张军人证,证中夹着一张草图,图上画着一溜火车道和一列火车,下边有一行字,看了半天,只认得一个“泊”字,二人分析了一番。
“你想想这可能是指泊镇火车站,死的鬼子那里可能有熟人,不然他画这图干嘛。”
“你说得对,这有可能,王老兄,你说怎么办吧?”
“死人嘴里没招对,我说这么办……你看行不行?”
“行!这倒是个办法,咱去总比他找上门来好。”
“谁去呢?”王村树问。
“你比我大几岁,嘴又好使,就咱俩去。”
“昨天封了你个会长,我呢?鬼子一翻脸,我就小命玩完,这可是冒死的差事。”二人对视一笑。
下午,张万成、王村树来到岗楼,见到五雄。
“太君,人有下落了,你让老王头说说吧。”
“昨天上午,一位皇军来到我家,见面后直鞠躬,伸手递给我两块大洋,要了我一身衣裳和一双鞋,嘟嘟噜噜说了好一阵子,因为我听不懂,就用手直比划,我听大概意思是,他要去泊镇,那里有朋友在铁路上押车,这不,钢盔和皮靴都扔下了。”老王头说着把东西放在地上。
“你撒谎的干活,是你杀了皇军,死了死了的。”五雄一蹿站起来。
“要是我杀了皇军,还敢来登你这岗楼,那不是找死嘛!头发都白了,就是有这个胆也没这个力去杀个小伙子啊!这不是不认好坏人嘛!”五雄半信半疑,在屋子里打转。
“老头说得有可能,一郎说过他在泊镇铁路有个亲属当官。”胖翻译说了一句。
五雄一阵深思,说道:“你们给我去追,发现一郎马上报告。”
“是是是,我马上派人去找,一有消息,立即向太君报告。”张万成鞠躬后退出屋子。
二人走出岗楼,来到地边,王村树说:“停停,我得小便,吓得我快尿裤了,这真是鬼门关里走了一趟。”
“这才算过了一关,拖一时算一时吧!我先替乡亲们谢谢你,等找到王三小子,咱跟他没完。”
这时的王杰三对老族长的活动一无所知,待在地里不时向外张望,虽然没有发现异常,可唯恐敌人布下岗哨张网一待,所以不敢轻易行动。焦急的等到太阳西下才走出地头,赶了九里路来到二姑家,住了三天,又到大姨家住了几天,多方打听,也一直没得到党组织的消息。心想:兵荒马乱的年月,共产党都是秘密活动,谁都不敢轻易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要找到组织确实难呀!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王杰三一个人走在回舅舅家的田间小路上。寻访无果,心里甚是郁闷和失望,仰头长叹,高声喊道:“党啊!你在哪里?你在何方?我堂堂七尺男儿之身,难道就得被鬼子追得无站脚之地,任他宰割吗?”心,酸溜溜的,一阵阵发痛……默默走回村子,轻轻推开舅舅家的大门。
崔桂芳到区里开会,向区高官郭继峰汇报了村中发生的事情。
“是谁打死的鬼子?”郭继峰问。
“听俺当家的说,是他的一个表哥所为,此人叫王杰三,过去在旧军队当过连长,现在一家老小都躲到后疃他舅舅家,但他藏在什么地方不知道。”
“有胆,是个人物,你想法找到他,动员他参加抗日,再拉起一支队伍。
“可他在军阀队伍里浑了那么多年,能行吗?”桂芳问。
“旧军队里当过兵,有何不可呢!现在是全民抗战,人人有责。”
“这人可不好领导,听俺婆母娘说,他小时候匪类极了,打架吃了亏,拿着斧头劈人家大门,晚上朝人家院子扔砖头子,三六九让人家找上门来告状,为此,可没少挨他爹的揍。但人家也真有骨头,打什么样连个泪珠都不掉,就是不行乎。大点了怕他再惹事生非,姑父才送他出去学徒。”
“小时候谁不淘气,如果没这个胆儿,他也不敢动手杀鬼子呀!都成年人了,只要讲清道理,做好工作,他会顾全大局的,我们一定要积极争取他一同抗日。”
“好吧,我想办法去找他,尽量做好工作。”
第二天,刚吃完晚饭,桂芳来到王杰三舅舅家串门,妻子热情地迎上前去,拉着她的手赶忙让座。只见这媳妇,不高不矮的个头,着一身得体的黑洋布衣裤,既干净又利落,二十六七岁的年龄,面色不算白,但眉清目秀,一举一动彬彬有礼,慢条斯理地与妻子拉起了家常。
谈话间,王杰三得知桂芳的父亲是一位教书先生,也是她的启蒙老师,十五岁那年父亲去世,她和哥哥因此失去了学习的机会。自己帮着母亲做起了家务,几年后,经邻居介绍嫁到了周家。
看着这位弟妹性格开朗待人热情,说话快人快语,听说在家时忙里忙外一身不闲,伺候老人也很周到。可耳闻就是爱串门聊天,经常很晚才回家,对此婆母娘心中很不满意。听了桂芳的叙说,王杰三心中产生了一种同情。
“表哥,你到北平学徒,怎么又当了兵呢?”
“唉!说起来笑话,一言难尽呀。我十四岁那年去了北平,靠一位亲戚帮忙,在一个糕点铺当学徒,因我有点文化,账目记得清清楚楚,东家看了倒很满意,两年多下来,兜中却空无分文。老板娘既吝啬又苛刻,尤其是对我那老实巴交的师兄,值不得一点小事非打即骂,我为他打抱不平和老板娘翻了脸。既然你不仁,就别怪咱不义,晚上,我俩动手把欠账的单据统统给她烧了,账休想再要。半夜起身溜出老板家的大门,临行还给他来了个大门反锁。平时看到大街上当兵的个个都很神气,到处都不受气,很让人羡慕,就决心去当兵。可又很想家,师兄给了我四块大洋,让我回家看看,可又一想,千里迢迢赶到家中爹娘还能让我走吗?含着眼泪把心一横,到兵站报了名,家里谁都不知道我就当兵走了……
谈着谈着桂芳话题一转:“表哥,你杀了鬼子,救了玉兰,这是真的吗?”
“你听谁说的?”
“全村人都嚷嚷遍了,是老族长偷偷把鬼子埋了。”
“唉!被逼无奈不得不出手啊!”
“你真行啊!这些天还安全吗?”
“到外边躲了几天,倒还没事。”
“表哥,你哪来的枪啊?”
“当兵离队时带回来的。”王杰三的回答让桂芳心中一动。
“嫂子,你们先到西屋坐一会儿,我和表哥说点事。”二人又接着谈起话来。
“大白天枪杀鬼子,可真够大胆的。”
“不是我大胆,鬼子祸祸玉兰,在那种情况下,我能看着不管吗?可这一枪不要紧,闹得一家人不得安宁,接下来怎么办,你也替我出出主意吧。”
“家是不能回了。出事后老族长谎称小鬼子去了泊镇,五雄半信半疑,几次带队来咱村找人,有一次抓了几十名乡亲拷打逼问,但没有一个人吐露真情。鬼子怒气未消,临走时沿街放火,像耍火龙似的烟雾四起,多亏了乡亲们扑救及时,损失还不大。”
“咳!是我连累了乡亲们。”
“你不必自责,乡亲们并不怪罪你。”然后话题一转:“想想下一步怎么办吧?”
“怎么办?娄子捅了,如果敌人有一点儿耳闻,他们也绝不会绕过我的,鬼子经常来扫荡,躲过初一还有十五,我是枪不离身,一旦与敌人遭遇,死也拼他几个垫背的。”
“表哥,你势单力孤,怎是他们的对手,千万不可与敌人硬拼。”桂芳停了停又说:“难道就没有别的路了吗?”
“你说还有什么路呢?”
“你没听说现在各区都在组织游击队,你有打仗的经历,何不拉起队伍跟鬼子干?”
“不瞒你说,我也正有此意,可眼下没人没枪,怎么去和鬼子斗?”
“要干,我可以帮你的忙。”
“你在组织吗?”王杰三着急地问。
“我可以托人去找组织啊!你得考虑好了。”桂芳没有正面回答。
“不用再考虑了,我决心已下,这个忙你能帮就帮帮吧!”此时的王杰三对桂芳的身份已猜到了八九分。
这时,夜已经很深了,二人的谈话才告结束。
第二天,桂芳找到区高官郭继峰,汇报了会见王杰三的经过。郭继峰说:“好啊!你的工作还真有成效。人虽然我不认识,但这可是位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人,欢迎呀!来后一定要发挥好他的作用,再组织起一支抗日的队伍。明天上午我找区长开个会,顺便研究一下你村的工作,何时与他见面,时间地点你来定。”
“如果这样的话,明天晚上在俺村北周家老坟碰头,书记,您看行不行?”
“可以,就这样定了,你顺便通知万成书记一同参加这个会。”
转天晚饭过后,桂芳领着王杰三来到村口,向西北方向的周家老坟走去,两人一前一后默默无语。王杰三心中无底,左思右想也猜不出是个什么结局。不大工夫儿,二人走进坟地,只见桂芳“啪、啪”拍了两声巴掌,迎面走出二人。
桂芳向张万成一指:“这位你认识,咱村老族长,熟人了!这位是咱区高官郭继峰同志。”然后,又指了指王杰三,向郭继峰介绍说:“这位就是我表哥,枪杀鬼子的英雄王杰三。”
王杰三与二人一一握手,相互寒暄了几句,几个人便在石碑前坐下来。
王杰三首先开口:“谈何英雄,自己的姊妹受凌辱,岂能袖手旁观,当时一见此情,我是怒发冲冠,真想把小鬼子乱刃分尸。”
郭继峰一笑,说道:“你就是英雄,一般人无可相比,你的壮举人人称赞,乡亲们都为你竖大拇指,孤身杀鬼子,是条汉子呀!现在,我告诉你一个消息,眼前你这位弟妹就是你村的妇救会主任,在娘家时就已经入党;这位张族长就是你村党支部书记,经区委研究决定,以后兼任你们村的村长。五雄封他个‘会长’的头衔,这样也好,明着应付敌人,背后组织党的各项活动。他德高望重,是位久经考验的老党员了,这些你可能还不知道吧?”王杰三望着这两位相识却不相知的乡亲,深感惊讶,敬佩之心油然而生。
“表哥,请你原谅,没告诉你我俩的真实身份,这是党的纪律。”
“三啊,咱们郭书记的公开身份就是东城村的小学教师,以教书作掩护,开展党的工作,我们的一切活动都是在秘密进行。”
“这个道理我懂,可找组织让我跑得好苦啊!多亏了碰到弟妹。这事老爷们不够意思,嘴封得是严严实实,要不都说真人不露相呢!”
“我去你家几次,铁‘将军’看门,找得着你吗?你说冤不冤枉我?”张万成说完,二人哈哈一笑。郭继峰站起身来,说道:“你俩这回可算凑到一起了,真是联手抗日的一对好搭档啊!”
王杰三看看自己对面这位年轻的区高官,高高的个子,健壮的身体,在夜晚虽看不清眉眼,但文雅的谈吐中却流露出一种精明和干练,从此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从现在开始由老村长牵头,桂芳协助,以杰三老兄为主,抓紧组织起一支抗日的武装,队伍组建起来后,由你任队长。”郭继峰说完,抬手指了指王杰三。
听到这里,王杰三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说道:“感谢组织的信任,我一定尽心尽力工作。郭书记,可我不是党员呀!”
“不是党员照常可以组织抗日,党组织相信你。”
“恕我冒昧地问一句:我是一个旧军人出身,今后能入党吗?”
郭继峰微微一笑,说道:“能,党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着,何况你又有那舍己救人枪杀鬼子的壮举。但入党得有一定程序,以后让万成书记再和你详谈。你入党的要求我会向组织汇报,相信这一天不会太久的。”
“党的规定我不懂,但我会按领导要求去做的。现在,就把自己的经历向组织汇报一下吧:十七岁那年我在北平参加了冯玉祥的部队,很快当上了班长、排长,战斗中勇于冲锋陷阵,表现优秀又被提为连长。有几次战斗打得非常漂亮,我用缴获敌人的武器重新装备了连队,建立了迫击炮班,全营我们连的人员最多,战斗力最强,因此,被团里定为加强连。当时的师长是咱献县的老乡,对我倍加关照和信任,每次驻防都把我连安排
在师部左右,以防不测。那时他已决定我连改编为独立营,由我任营长。任命正准备下达,恰在此时,团里的一个破参谋在我驻地附近糟蹋房东的一个姑娘,正好让我撞见,气得我抡起皮带狠狠抽了他一顿。也愿咱不长眼,这个小子有个亲属在军部后勤当头,他利用这个关系向军里告了我的黑状,不但官没提成,还连累了师长。把师长调到军部当了个副参谋长,明升暗降,革去了他的兵权,师长的位子换成了军长的亲信,你说有多气人!当官的捞大钱、逛妓院,娶姨太太,个个作威作福,我看着就来气。军阀之间是明争暗斗、尔虞我诈,拉势力、抢地盘,都想独霸一方,战斗中生生死死说不清谁是谁非。这时我已心灰意冷去意已决,后来借看病住院之机脱离了部队,回家务农。这就是我为军阀混战卖命的八年,不光彩呀!当兵的人啊!谁都理解嘴舔刀头血的含义,可目前日本鬼子横行霸道,侵我国土,毁我家园,杀我同胞,这口气谁能咽得下去呢?共产党是真心抗日,跟着党走才是唯一的出路。我找党组织已经多日,今天总算见到了领导,批准我加入抗日的行列,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决心跟着共产党抗战到底。我虽已过不惑之年,但雄心犹在,志坚不移,为赶走小鬼子,就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别看敌人耀武扬威,在自己的地头子上交手,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郭继峰接过话茬说:“你有这样的决心,很让人佩服,对于过去,我们要用唯物的历史观看问题,这点你不必多虑。人生的时代无法选择,但人生的道路是可以选择的,认识到共产党是抗战的希望,思想上就提高了一大步。你加入到抗日的行列,选择了一条报效国家的正确道路,我很替你高兴。不知你想过没有?你救下一个玉兰姑娘,还有多少个玉兰姑娘在遭鬼子蹂躏;有多少个同胞兄弟在受奴役、遭残杀。要救民于水火,就得在党的领导下,把受苦受难的乡亲们组织起来,建立起一支支抗日的武装,人人拿起刀枪,杀向战场,日本鬼子就一定会被赶出中国去。杰三同志你当过兵,久经沙场,又有战斗经历,搞武装斗争你有经验。所以,希望你尽快拉起队伍,保家卫国,奔向杀敌的战场,竖起一面抗日的旗帜,这是我们的期望。队伍组建,一定困难很多,区里给你们调两支步枪,二十发子弹,再想法解决点资金,以示支持,这已尽到最大努力,剩下的难题就靠你们自己去解决了。”停了停,又问:“你们还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了,谢谢书记的支持,放心吧,我们会想出办法的,回去就行动,困难再大,也难不住我们。”张万成坚定地回答。
“好啊,没有别的事,今天就谈到这儿,以后有什么情况我们再碰头,天快亮了,我还必须赶回学堂。”随后,一人向北,三人向南,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周家老坟。
入夜,王杰三躺在炕上两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房梁,刚才郭书记那番语重心长的话语时刻在耳边回响,心里久久难以平静。大脑兴奋难合眼,翻来覆去难入眠,心中在琢磨着今后的打算,一幅幅抗战杀敌的场面不时在脑海中闪现,抬头向外一望,东方已经发白,天快亮了。
行动:筹措枪支、拉起队伍,东碱河内练兵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