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明教了几招使剑的起手式,主要是以扎马步练腰力的基本功为主,越是简单的基本功但却最为累人,就像他当初跟着师傅学学本事的时候愣是连续十个月每天抓举十几个小时的砖头以练习指力和控制力。
小张耳的毅力比秦天明想象中的还要坚强,不管多累多苦,这孩子愣是咬着牙一声不吭,蹲在墙角足足扎了两个时辰枯燥的马步愣是没动一下。
雪,不知何时飘然落下。
地上刚铺上一层银霜,秦天明便看到小院外大步走来三个腰挎长剑的武士,三人均穿着白色棉服裹的严严实实,头戴斗笠挡住风雪。
当先一人年约二十,相貌年轻,热情的自我介绍叫安杰,是安腾的堂弟,是安腾和小昭姐叫他们来帮助秦天明去收债的。
因为听闻昨日秦天明替白家出气暴揍牛二的轶闻,安杰三人对秦天明态度十分亲热。
秦天明和安杰寒暄之后便开门见山的询问关于收债的一些事宜,安杰吩咐身后两人去马棚迁出马匹,四人并上胡女杜莎跃马出了白家,边走边谈。
四匹黑色骏马沿着宽敞古道一路北行。
雪花越下愈大,搂着秦天明腰坐在马后的胡女杜莎连睫毛上都沾着雪粉,远远看着就像个粉妆玉琢的洋娃娃。
安杰稍微惊艳的看了一眼杜莎便识趣的收回目光,接着便给秦天明介绍起白家农庄的情况。
白家农庄一共兼领土地三百顷,都是城北黄河滩地的肥田,也是白家遗留给白清秋为数不多的不动产。
数百顷田地如今大多租给城外的农户耕种,按照往年的规矩,都是寒冬腊月农闲时节前去收租,十几年前白桦老爷还建在的时候,不用他们白家家将亲自去要,自有当地乡老收齐了粮食送到白家来,当年的白家财大气粗,对那些粮租也多半不放在心上,一般都是直接入了粮库来年拿出去受荒灾的地区贩卖。
可自从白桦死了之后,前几年乡老还主动送来粮食,可是渐渐的就不主动送了,最近几年更使得他们白家家将主动去要他们才给。
去年安腾他们带着人主动去要,乡老还磨磨唧唧的不跟肯,逼的安腾安杰他们差点拔剑才勉强迫的乡老交出租,可就是这样也只是交了额定粮食的七成,还有三成不了了之。
细听下去,秦天明很快发现白家债务的成分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比如那些耕种土地的百姓,有的是普通佃民,有的则是军户,这些军户家中的有男丁选入大魏国千锤百炼的武卒队伍,人人均手抗长戈,腰挎利剑,背挺十二石的硬弓,箭袋装五十支箭矢能够在一昼夜急行军百里。
自从百余年前李悝在大魏国变法之后,这些凡是被选中武卒的家庭不再向国家交税,所以这些军功之家仗着军功哪怕是租种白家的土地也不肯交税。
此外还有一些城中大户,这些人或是小商贩,或是中等生意人,毫无例外的是当年他们都向白家借过钱。
白桦为商仗义,大梁城商人无论大小有了困难只要找上门来,白桦定然二话不说借出钱粮,那笔借出去的款子数目更大,只是白家衰落之后,那些商人也都有点权势,他们比佃农更为过分,愣是不提当年借钱的事。
秦天明听罢,心道怪不得安腾昨日多遍提醒收粮工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除了那些有实力有恃无恐的中小商贩之外,那些普通佃农也有军户和普通百姓之分。
这么复杂的债务关系在二十一世纪处理方式就比较简单了,先打官司,如果打官司不起作用就找要债公司,找来一堆社会混子泼油漆吓唬把钱逼出来。
安腾让安杰哥仨跟上秦天明,多半也有如果佃户不交钱就动粗的意思,只是秦天明站在白清秋的角度想想,这些佃户都是白家旧户,能不动武力为好,万一大打出手伤了人,就算要了钱对白家名誉也会造成无法估量的损失。
可若是不动粗的话,那帮佃户非是一毛不拔又该如何?
秦天明深深皱起眉来,立时感觉到了这件事的棘手之处。
他既不想动武,可好像又不能不动粗,若是这事闹大了还拿不到粮食,不用白清秋赶,秦天明自己也没脸在白家呆了,可若是离了白家,在这战国乱世,他又上哪儿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二舅?
一时间,秦天明心乱如麻。
好在他是个天生乐天派,心里念叨几句船到桥头自然直,柳暗花明又一村,带着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思,他拍马加快速度,马蹄声扬起,过了大梁北门来到城外。
出了大城,秦天明透着飘雪一眼就看到了战国奔腾的黄河,天气尽管严寒,可奔腾的河水却没有结冰,咆哮着的黄河水浪奔腾前进,溅出的水汽由河面上升凝在河畔的枯枝上,一串串接成了银白色晶莹的冰饰,纵目望去绵延数十里,蔚为壮观。
沿着黄河古岸,马儿折向东北,马蹄踩着松软的雪花发出更为沉闷的响声。
秦天明掸下斗笠上的积雪,隐约在黄河岸边分出的直流出看到一片农庄,由于天冷雪大,农庄外已没了行人,只有袅袅的炊烟在茅屋外升起,一副静谧恬然的雪乡景象。
安杰带路,拍马上前,靠近村寨才见屋舍之间有数条泥道相接,路窄跑不得马,五人便将四匹马儿拴在村外的桦树上,周遭稀拉来往的村民看到秦天明四人,眼中都露着惊恐不安的色彩,好像他们看到的不是人,是一个个洪水猛兽。
正在村民打量他们的时候,秦天明也饶有兴趣打量着战国时代的村社和居住在这里的人们。
最先给秦天明留下深刻印象的是这里的百姓不管高矮胖瘦,身上穿着的衣服都是露着破洞的葛衣,有的缝着补丁,有的直接透着冷风,他本以为白清秋家道中落的境遇已经够惨了,没想到居住在城郊的底层百姓生活更是凄惨,这大冷的天衣不遮体,他甚至还看到一大群不足十岁的孩子抽着鼻涕脸蛋冻得通红赤着脚丫子在地里挖没有收割干净的根块食物。
这等景象,让本来还沉浸在黄河美景中的秦天明瞬间没了游乐的兴致。
他在思考另一件事。
这里可是魏国国都大梁城的郊外,正儿八经的皇城脚下,这里的人耕种着黄河泥沙堆积的肥沃土地,而且大梁位于中原腹地,自古以来便是经济富庶,可即便拥有那么好的自然条件依旧破败成这个样子,那么魏国其他的地方呢?这天下间其余的地方呢?
秦天明不会天真的以为别的地方的百姓过的一定比这里好,更大的可能性是在其他地方普通百姓的生活要过的比这儿还糟糕。
想到这儿,秦天明轻轻吐出一声叹息,安杰他们没听到,胡女杜莎却听的清清楚楚,她拉起秦天明的衣角,贴过来呵气道:“跟我回草原吧,那里有着肥壮的牛马,一望无际的草原,挤着马奶射着野兔,自由欢快不知比这里好多少呢。”
秦天明旋回头对上杜莎的眸子,望见了她眼睛里深深的期待,随口答应道:“等我报完了恩,我便随你回草原找个媳妇生一窝娃。”
胡女杜莎不知秦天明是什么意思,她只听他答应跟她回草原,心里高兴的她踮起脚尖又送来几个香吻落在秦天明的左腮。
秦天明抹着脸上的口水,正准备挠她几下教训教训这任性的胡女。
突然,正前方迎面快步跑来一个头发半百年过六旬的老头儿,佝偻着腰身拄着个杨木拐棍,满脸皱纹纵横,离着有十丈的距离就热情叫道:“呀,白家官爷来了,恕小老儿白柱招待不周啊。”
安杰侧身附耳过来,小声告诉秦天明:“这老儿是临河村的乡老,周围八百一十二户人家官粮上交以及租地税款都归他管理,这些年来都是他将地租收齐了送往白家。”
秦天明了然的点点头,扭头上下打量一番自称白柱的乡老之后便下意识的向前伸出手。
白柱看着顿时神色惊慌的愣在原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急的满脸通红:“大人,您这是,要抽我耳光吗?需不需要老儿把脸凑近一些?”
秦天明这才想起握手礼是在一两千年后才兴起,他也是有些尴尬的收回手,咳嗽一声,先自我介绍道:“白老先生说笑了,在下姓秦名天明,乃是白家一员家将,承蒙小姐栽培,今日派我来贵地收租。”
白柱亦是一愣,他见秦天明说话客气,完全一副儒生文士的模样,与之前催债的白家家将判若两人。
再看秦天明白面无须白白净净,若不是秦天明背着骇人的宽刃长剑,白柱定以为像秦天明这般人应是孔学的信徒大梁城的教书先生。
“白柱,看甚呢!别磨蹭,快将今年的地租呈上来,我兄弟拿了粮食也好交差!”安杰瞪眼大喝,先声夺人。
按照往年得习惯,白柱总是磨磨蹭蹭不肯交粮食,非得等安杰拔出剑来以武力示威才让白柱老儿老老实实的拿出粮食。
但是今日安杰只是瞪了下眼珠子,白柱居然竟忙不迭的点头哈腰答应道:“粮租早已备好,即便官爷不来,白老儿本也想这几日送到白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