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碰见个迷雾般的人,他会注视着你,直到他渐渐隐于黑夜……”
不知道是哪位伟人在小说中手指前方如这般说道,也可能是我在梦呓中同自己讲过,反正无论如何,这句话语萦绕在我耳边久久挥之不去却始终想不起出自何方,最终无奈,我只当这是命运的指使。
初次遇见刘韩是在一次不大不小的同学聚会上。那个时候学校里的扩建才刚刚起步,操场东边的食堂才初具框架,至于它西边林荫小道里的大学石刻(学校为了鼓励学生们拼命学习和对未来充满希望,于是便在把车棚改成了挤满石刻的草坪)以及孔子塑像更是没有一点要修建的迹象。当然,我们都是搞不懂校长到底想要做什么的学生,只依稀记着初中时期在不大的校园里便坐落着尊孔子塑像,于是乎我便打定主意天下所有的校长都对孔子存在着近乎于尊敬的偏执。不过这都是后话。颇具玩味的是,正是因为对学校建设的密切关注,我才能够同刘韩结识起不明不淡的友谊。
那一日,我站在空旷的操场尽头,无心于身后新同学们的欢声笑语,只瞭望着天际。当然,实际上,我并没有欣赏天上红彤彤的晚霞,而是在幻想着在自己的面前是一片足足有半公倾真实的草坪——要知道,在我来到这个学校之前操场可是全欧式的草坪!我甚至在初中时做梦都会梦到那淡淡的青草香气,可惜随着信任校长的雷厉风行,所有属于我们青春的气息在这所学校的生存愈加艰难。
正当我为此而深切哀痛失落的时候,刘韩突然从背后一拍了我一把掌,险些把我撂倒——那时候的我还是个瘦弱且帅气的小伙子哩!说实话,我被这天外一掌所惊到了,以至于我都没来得及埋怨,便看见一个呆头呆脑黑乎乎却满脸淫笑的大脸在我面前飘荡。
“干什么你!”我没好气的说道,甚至,若不是考虑到这是我即将一起待两年的同学,我都有想法为此大打出手。
“你也是在看这太阳吗?”刘韩露出个大大的微笑,不过在我看来却很是猥琐,像是内心深处锁着头龌龊的野兽般使人看不清底。
我强压着内心的不适却依然不满的回答道:“操场!”
“草?对吧。”他一副笃信的样子,“对了,应该就是草了。”
“就当是草吧。”我看了看他,却并不想承认,便未多加理会匆匆入了人群。
事实证明,我那天的判断是无比正确的。进入文科班后我便有准备迎接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人——因为作为一个文科生来讲,我经常被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所困顿不已,尤其是当自己身陷其中却不知的时候是最为恐怖的事情。刘韩在我印象里便是这样的一个人——平日里总爱特立独行,也不与人交流,只在自己的世界里面打转转。不过至于判断正误的问题,则完全是基于重新分组后他成了我坚实的队友兼宿舍的上下铺。
刘韩在我的生活中完全被我当作了一个被各种各样哲学、文学等诸如此类的问题所困惑的可怜人,我仿佛都可以听到的到他在自己思维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的孤鸣。而我则是对之抱有最深切的宽容——当然,这并不是我自吹自擂的优秀品格,而是对自己有一天忽然也堕入此般境地的恐惧与强烈的不安——要知道,哪个文科生在枯燥的生活中没有过突如其来自以为是且下定主意不顾一切为之付诸一声的哲学理论?所以我希望着那一天在我身上永远不会到来。
可能是是幸存者对于罹难者天生的怜悯,当时我想,刘韩是一个没有朋友的人,那我便要自觉承担起作为他朋友的“职责”。至于为什么要加引号,是因为我始终都没有做到像一个真正朋友般地进入他的生活,也无法像一个真正的朋友般让他带着他那独具特色的洪荒之气在我的生活中横冲直撞,甚至我都无法对他说一句“没关系,我们一起的”。所以我愧对于他——一个来自懦弱灵魂者的自哀。
他是孤独的,至少大家都是这样认为的,为此几乎班里所有的人都对他躲闪不及。然而拯救他的是一个魔方,一个突如其来便出现的魔方。
数学课上,正在认真听讲却不由自主神游物外的我突然被刘韩戳了一下子——要知道,他从来都不会管你疼痛与否。而我正在幻想着自己在险恶的欧洲大陆作为龙骑叱咤风云拯救落难的公主,说起来有些好笑,正当我要抚摸公主如玉般的肌肤进行最想做的事情的时候,刘韩没眼色地把我捅醒了。
“你个傻逼啊!”我压低嗓音却依然传到了老师耳朵里。
“怎么?上数学敢骂人了?杨浩?”数学老师停下嘴,显然不想就此揭过。
“嘭——”地一声,我站的笔直,即使心中瞬间闪过了多达数个狡辩推搪的理由,不过我最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老师!我,我……”
“行了,放学来我办公室一趟。”
……
整个上午,我都没有理会刘韩,却瞥见了他一直低着头玩着魔方的样子。深情专注,嘴巴自然撅起却没有丝毫的俏皮感,配上黑黑的大脸和在大脸上挂着的眼睛,却也能生生的感觉出点萌。貌似他也知道自己做的很不妥,于是愣是憋了一上午一句话也没说。不过当时他那目不转睛,让我突然明悟原来他是有朋友的!
对,就是那种志同道合的朋友!但很显然不会是我。
放学后,刘韩丝毫没有要挪动身体的样子,低着头双眼紧紧地顶着魔方快速拨弄这自己的十指。我以为他要想我道歉或者至少寒暄几句,没想到足足等了五分钟他都没有丝毫要说话的样子。
“刘韩!?刘大神?!要不你帮我去找数学老师?”
“嗯?哦,行,那叫上我一起去吧。”刘韩头都没有抬起来,似乎只是去问候一个朋友般那么轻松。
“那,走吧?老师一会儿就走了。”我拿手拨着他弓着的背,示意他往前先让我出去。它的身材高大,平日里有特别偏爱在桌子下做着自己的事情,无论是写作业还是看“男人装”。当然,我认为这个是一个预防老师突袭很好的一个保护措施,不过最终由于我实在坚持不下来每日在自己的双腿上写字而放弃。
“再等等吧。”刘韩似乎并没有想去的意思。
可正在为课上的事情而恼羞成怒的我并不像再等下去,当即便拍着他说:“快点!快点!等回来再管你那魔方也不急,反正又不会跑了。”
然而他却置若罔闻,依然在一声不响的拨弄着它的魔方没有丝毫的动作。
“我看你就没有想要去!”我气急败坏的讲道,然后狠狠的往后一推桌子便从狭小的空间里出去了。
事实证明,生活中总不会平白无故地来阵妖风偏偏吹到我身上。数学老师正襟危坐,郑重地警告了我最近学习状态极差,以至于在课堂上竟然会爆出如此不可思议的词语。在她严肃的警告后,随之而来的是我深刻又懊悔的反省。总归是还是自己的老师,只想给我提个醒儿一心学习,所以我可以理解她,她似乎也对我深表同情,终于经过半个小时的思想纠正后,我成功从那令人战战兢兢的办公室中逃了出来。
然而一出门我便看到了刘韩正和一个面容苍白,眼白中布满血丝的却谈的火热的男生聊天。他的身体同我一般纤弱,但在他消瘦的面皮之下,我看到了一个近乎疯狂偏执的灵魂。
此刻他一手拿魔方,一手在空中划来划去,身体不动嘴却丝毫没有停,甚至我没有走到跟前就看到了他嘴里两排闪闪发亮的牙齿。若是早晚坚持刷牙的话,看起来可能没有这么糟糕吧!我想着,赶紧回到了教室整理了一下书桌,把刚才推到后面的桌子复归原位,然后匆匆抛去食堂吃饭,很自觉地把刚才刘韩出尔反尔的事情抛在脑后。
要知道,我可不想因此而去埋怨一个边缘者,尤其是现在似乎又添了一个。我很有自知之明,心中暗暗警示自己不要被卷入这场由两个疯子所引发起来的漩涡之中。
从那以后连续几天,我们的刘韩和M先生(且称他为M先生吧)每每有时间便会在走廊中谈论着魔方的推演与公式。以至于刘韩在课上依旧最终念念有词地嘟囔着我听不懂的各种方程。然而他每天孜孜不倦且不懈追求的,是完全与上学无关的事情啊!
我总会预感将有大事发生,或许年级主任突然出现在它的身后,亦或者班主任突然从后面狠狠的拍他一巴掌。不过,这些归根结底是再细小不过的事情了,而我怕的,是他从此便堕入无尽的浑噩中不知所措直至离开。
所以以后的几天中,即使我装作毫不在意,眼神却总是无法避免地瞥向他。然而,这种偷窥性质的留意被当事人明着指出就非常尴尬了。
“你在看我?”刘韩突然转头对我说。
“额……你成天玩那个,你妈妈知道吗?”原本想要缓和气氛的我说完后却更显尴尬。
“哎呀!你是不是嫉妒我了?”刘韩异常兴奋,大大的嘴在黑黑的脸上咧开后,我竟然发现他还有一对一直被人忽略了的酒窝。
“好的吧。你这么想,我有什么办法呢?”我笑了一声却并没有发出声音。随后刘韩继续低头拨弄魔方,一会儿的时间,他竟然就把六面全都拼好了。这样的成就不得不惊到我,与他距离最近的我清楚的知道,他从迷上魔方后,从未看过公式!
我一方面惊叹于他超强的数学逻辑和脑运算能力,一方面对那个常常出现在走廊里的那个M先生产生了浓浓的兴趣。但是我明白不能让敏感的他们发觉,于是我一边惊赞着他超强的运算天赋,一边小心翼翼的探寻着M先生的事迹,权当是繁忙学习中所能找到的不多可供消遣的事情。
至于我为什么称他为先生,因为他像极了英国小说中那一个个落魄青年的形象,而这些青年们似乎更喜欢别人称他们为“先生”。
至于刘韩的描述,则有些夸张离谱。
他像个神!只有神才能拥有如此般的思维!包括那一个个另辟蹊径的算法,当然,我在其中的作用也不容小觑。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他那发自内心的张扬与骄傲来自何方,可当时的我竟对此嗤之以鼻。
原本想要阻止他继续如此般行为的我,最终还是在他嬉笑又颇具聒噪的嗓音中无奈罢休。不过刘韩还算仗义,肯同我讲一些关于M先生的故事。
关于M先生,通过刘韩的讲述推算来讲,他们竟然只刚刚认识一个月而已,往回推一下也就是刘韩刚刚开始玩弄魔方的时候!他们真的是难寻的知己,也是真的知己难寻!
我惊诧于他们能够在漫无飘渺的人群中竟然能够相遇,并且两个明显封闭又孤傲的人竟然能够成为可以高谈阔论的朋友!与此同时我又不自觉地惋惜起来他们的才华来,要知道对于一个文科生来讲那复杂的数学公式无异于深陷于一个哲学的盲区无法自拔。而他们两个默不作声的人竟然在一天天枯燥的生活中不知不觉地征服了这座横亘在我面前的高山。当然,他们要比我描述出来的至少强上一倍有余。
因为从那一天后没过多久,刘韩便拿出来一个九阶魔方,还说着M先生已经进发十六阶魔方了!并且,他郑重其事的对我宣布到,经过他和M先生长久的研究与推算后,他们得出一个惊人的发现:当魔方满足三成以三的变化数位排列后,人类的自我意识将会被无限的削弱直至有个人把你从失智的情况解救出来。
虽然他们最终的结论有些天方夜谭,但在我对他所说的三成以三的变化数位排列更有兴趣——因为无论如何,能够说出如此深奥又令人难懂的术语本身就证明了他在算数上的天赋迥异。
然而,现实情况并没有按照他所预想的发展下去,九阶魔方刚刚拼完一面,它的工作便停滞不前。甚至,我在座位上都能够听见M先生在楼道里气急败坏的大声吵闹。而他自己却没有意识到如今他眼前的朋友已经不是那个可以同他一起探索惊奇奥数的刘韩了,而是堕入了自己如同一个天才般创造出的三成以三的变化数位排列中而再无心他顾。
当然,M先生所不知道的事情,我却渐渐的逐渐明了。
事情大概是从魔方不知不觉间在班级里风靡时候开始的。
小Y是班里一个缄默羞涩却又名列前茅的学霸。当然,像这种学霸与我的交集无非只是在周一升旗的时候我站在后排看这眼前的人头涌动,然后一眼认出身材极棒的小Y。虽然这这种交集只是单向的,而我则一向秉承“事出皆有因”的原则把这种欣赏上升到了交集的层面——当然,我也从未藉此图谋什么,这种女同学我甚至都不会去想让他们当我脑子里自己去拯救的美女——相比于臆想的存在,我敢肯定这种女人与我的距离要更加远。
至于小Y同刘韩的交集,我敢肯定是从那个魔方开始的。小Y的魔方很奇特,使用一种我不知名的合金制成,每一面都镶嵌着九块具备鲜艳色彩的木格子,整个魔方看起来暗黑色的边框闪着丝丝的金属光泽。
我亦敢肯定,刘韩从他看到魔方的第一眼起,便喜欢上了那个魔方。于是平日里话语很少的刘韩在小Y第一次问过刘韩关于魔方的问题后,他便总是不时的去孜孜不倦的教小Y魔方的基本原理。当然,这期间肯定是以一张张布满数列的方程组为基础的。
我很惊诧于小Y并没有因此而放弃魔方的学习,反而以最快的时间学会了如何使所有的色块回归到自己应该在的位置上。我很确定并且极具理性的向刘韩解释了这个问题:“一定要记住,她是不想再让你去教他魔方了,而不是你所想的不厌其烦并且为了你而去如此迅速的掌握魔方的拼接技巧。”
然而这些忠言明显像一个个糖豆般被刘韩嚼入嘴中并且又吐了出来。小Y同学显然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竟然失去了她那身上所具备的独特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有些不知所措,以至于又传递给刘韩同学错误的信息,希望不再了无痕迹,成功也不再飘渺不定。
终于,有一天刘韩突然神经兮兮的对我说道:“看!小Y同学是不是在看我?”说完便“哇!”的一声兴奋的把头在我的肩上一直撞。
我忍住内心想要把他推走的冲动,顺着他说的方向望去,然而一片惘然,我甚至连小Y的身影都没有看见,反而瞥见了站在班门口等候的M先生。他看见我后,满脸瞬间便咧开嘴巴,露出善意的笑容,然后向我挥着手。我动了动还在我身上趴着傻笑的刘韩,告诉他M先生在门口等他。不过他像是没听见一样,又迅速且有力地“嘭”的一声趴到了桌子上。我尴尬的望了望M先生,不过考虑到他的处境,于是又把刘韩身后的桌子移开走出去。
“他,最近有些不正常。”我苦笑道。
“哎!没事儿,他就是这样的人,你平时注意一下啊!”M先生脸上铺着熟悉的笑容,毫不在意地讲道,而他手中的十六阶魔方却已经拼了一半。
若不是我知晓M先生同刘韩才刚刚认识一个半月而已,你绝对会把M先生当做刘韩自小便有的朋友。我一边惊讶于此,一边回答者M先生不咸不淡的问题。
“刘韩现在还在玩魔方吗?”
“玩!当然玩了。”我肯定的回答道,内心却在小声嘀咕着人家啊都拿魔方追妹子了,而你还在弄着那个长长的魔方公式。
“哦——”M先生拖了个长长的音调,然后笑着说道:“拜拜!”
我挥手送别他,却并没有意识到那是我最后一次再见到M先生,一回头却正发现坐在第一排挨着门口的小Y。同以往一样,她目光低垂,色彩斑斓的魔方在她桌子的左上角,碳素笔迅速地在纸面上跳动列出一个个方程式。说实话,我惊了一呀,以为她在推算那个长长的魔方方程,可走到跟前才发现她原来在写晚上的数序作业。
我故作风轻云淡地拿起她的魔方,开始左右地拼接起来,不过因为之前没有学过,勉勉强强地只拼好了一面。小Y好似没有看见我似的,仿佛我手中的魔方并不是她的一样。
“哎,这个有点难。”我哈哈一笑,对着小Y尴尬的一笑,然后放下魔方向后走去。
“你没有学过魔方?”正当我刚刚走出第一步的时候,小Y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像是发现了一间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
“对啊。为什么要学呢?况且刘韩可不想浪费时间教我这么复杂的东西。”
“是吗?”小Y好像听懂了我的暗示却并没有对此有所评价。
就这样。我有些尴尬地看着那块异常漂亮的魔方在她手中迅速恢复原样。
“厉害!”我赞赏道。
“给妳。”小Y伸手把魔方放到了我的手中。说实话,当我们双手接触的一刹那,我心中猛地跳动了一下,难道这是学霸的示爱方式?随即,当我再看到小Y目光看到刘韩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确实是想多了。
“我想,你这样挺不好的。”我故作老道地讲道。
“哦!你可能是理解错了,这个魔方我不要了,就麻烦你帮我把事情说清楚好吗?”小Y解释道。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中竟然暗暗的松了口气。没想到的是未来的有一天,我竟然为此而深陷自责的旋涡中无法自拔。当然,以我当时的情况来讲,我的确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已深陷另一个更加可怕的漩涡之中。
从那以后,那个漂亮的魔方便出现在了刘韩的手上,而他们的交集直至刘韩离去却再也没有过。
当然,我是提醒了他的。在我把魔方交给刘韩的时候我便郑重地对他讲道:“你要明白这个魔方所代表的意义。”
然后刘韩以极其坚定的目光注视着我狠狠地从我手中夺走。随即,这场席卷了班级整整两周的魔方风暴在班主任铁血镇压后只剩下断壁残垣。而最为整场风暴最为猛烈地带却没有受到想象中的摧残,刘韩手中的魔方依然在不停地变幻着样子。他是如此地认真,以至于我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认为他最初的目的便是这块魔方。
魔方却在刘韩手指间愈发的美丽,甚至,放到阳光所能触及的地方,黑色的边框尽头会反射出丝丝柔和的古铜镜般的柔光。
我常常在想,刘韩的偏执与其莫名其妙的癫狂却又无比自闭的性格到底出自何方。这个问题是如此的困惑着我难以释怀,以至于在我和他讨论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的时候总会有意无意地对此旁敲侧击。
有时候是在清晨的早读,或是在听英语听力的时候,不过有很长一段的时间里我们总是会在晚自习的时候在放在桌子中间放上验算本一句一句地讨论问题。随着问题数量的不断增强,我们之间的话题逐渐的从无解的哲学问题扯到了各自的家庭身上。
他告诉我他最为痛恨的父亲,然而刚刚过了一天他便坚定地说着自己的父亲是他最为敬佩尊敬的存在,任何想要诋毁或者具有诋毁意向的人都是他理应抨击的人,至于首当其冲的,那便是我了。我很诧异他的观点竟然能够这般变换,同时也在自己的脑海中描摹出一个即专制又对他缺少关怀的父亲形象。而这个形象在我得知他的母亲是一个老师的时候,便自觉地带入到了他母亲的身上。
我告诉他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正面地反抗那个父亲。他却满嘴对其父亲的拥戴,最终没有办法,我只好在这个问题上作罢。但刘韩显然没有丝毫要罢休的意思,总会冷不丁地传给我张纸条。而我碍于他独特的性格而不得不耐心的回应,直至我濒临崩溃告诉他,做为一个同龄人我是没有资格对他的所有事情指手画脚,即使有,也是我把自己的意识有意无意地强加到他的身上。如果真需要的话,应当去找老师。
我不清楚那些话语对他的帮助到底几何,也可能是因为我才打开了他那压抑在内心中过的野兽。反正,那段时期的刘韩与集体更加显得格格不入。
有时候正在上自习,他突然起身拿起书本便出门去,待到班长们把他找回后他便独自一人蹲在墙角默默地低着头。等他好不容易回到最为上后,我发现他的课本上一个字也没有。
当然,有时候他还是值得沟通的。就像我突然问起来M先生后,他的神情竟然突然无法自已地悲哀起来。他指着放在他桌角魔方说道:“看,就是这样一个三阶魔方而已,便可以让我们的M先生从此销声匿迹,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原本我以为他是什么都不怕的,可听完他这句话后仔细想一想便发觉,他怕老师,怕家长,甚至连学生都害怕。我悲伤于自己的发现,却无可奈何,看着他每日盯着魔方发呆。
“别弄了。还真的以为你们搞出来的那个什么三成以三的变化数位排列能让人失智啊?”我开玩笑道。
“哎!原本M先生并没有想要去真正的亲身实验这件事情,因为以现如今的科技水平为何还需要像刚刚启蒙运动后那般为了任何的数学问题亲身去实验呢?不过他还是没有忍住,我想应该是M先生的思想过于强大以至于超出了魔方所能承重的最大限度。”刘韩说完后又极其肯定地补充道:“就是这样的!”
虽然从那次的分离后我确实没有再见到M先生,不过我却对此没有丝毫的兴趣,“学习吧,不然我敢肯定你要比失智更加难受。”
刘韩却仿佛没听见一般,继续着自己的“蹲墙角”。每每这时,我的内心便有股难以抑制的空虚感。要知道,这种感觉是绝对不应出现在我身上的!可它确确实实地发生在了我的身上。
就当我为此困扰不已想要去找班主任略微“管教”一下刘韩的时候,班主任却早我一步把刘韩叫到了办公室。
当我吃完晚饭回到教室看到一对陌生的中年夫妇的时候,才明白这场由班主任所发动起来活动已经严重到了一定的程度——刘韩可能因此而转学!
我无心去想其他的事情,脑子里疯狂回忆着同刘韩的点点滴滴,然后才意识到自己根本称不上一个朋友,M先生才是刘韩真正的朋友啊!我望着满教室的同学们,他们或是低头写作业,或是偶尔抬头看看窗外空荡荡的走廊。我曾以自己高傲且善良的灵魂服俯视过他们在场的所有人,如今却不知自己的优越感到底来自何方?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做了刘韩的同桌吗?还是在自习的时候同他聊天?或者是我帮他拿到了那个魔方?
我自嘲地校笑了笑,却发现此时刘韩的桌子上竟然只有那个精致的魔方,可此时它身上所有斑斓的色块全都被抠了下来,露出里面暗黑色的光泽,那种光泽在冷光灯下竟然比在阳光下更有质感。我看了看坐在第一排的小Y,同往常一般静静地在座位上不断地写着作业。
“嘻嘻嘻嘻——”刘韩闷笑着推开了门,径直走了过来,然后拿起魔方,其间无论我问什么,他一句话也不说。
我很钦佩他竟然能够聚精会神地玩一个没有色块的魔方,并且显然乐在其中。正当我想提醒他镶上色坏的时候,突然便意识到了他最终想要干什么,那个三成以三的条件我可不信,可M先生为什么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呢?
我伸手去夺魔方,却被他侧身躲了过去。
“相信我!你永远不会他么做的。”我盯着他的后背,却感到了空气中弥漫着股淡淡的却异常沉重的气氛,像极了我梦中那股把我拖入更深维度的莫名气体。
我用力的推他,可他像往常一般丝毫不为所动,我看向周围低头的同学们,无奈地笑了笑,难道我还真的认为会有神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吗?
果然,大约过了十五分钟左右,刘韩转正身体,我从他的侧脸上读到了颇具玩味又极具轻蔑的微笑。
“全都是垃圾。”他平平淡淡地说完后,便把那个通体暗黑的魔方摆到了桌子上,色彩斑斓的色块就在它的一旁。
“你干什么去?”我急忙的问道。
他回身望向我,一张嘴外加个黑黑的大脸:“走!”
待我再回身的时候,却发现桌子上的魔方竟然不翼而飞!而桌子上的色块依然鲜艳无比,仔细嗅一嗅,空气中弥漫的,正是我那日在梦中所感受到的那朦胧的莫名气体……
我曾因此把班里面所有的角落都搜索了一遍而没有丝毫的线索,不过某一天我却发现它竟然默默地躺在了老师办公室的桌子上,不得不说,这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从那以后,我的世界里再也没有见过刘韩。甚至,关于他的记忆竟然随着时间的慢慢消逝而不断模糊,只依稀记得他那张大大的黑脸还有最后那句“全都是垃圾”。是的,我们,全都是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