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一言不发地喝着,眼睛不安分地在眼眶里转动。
多年不见,要说他不想念徐盈盈是假,但也正是多年不见,心境却大不如前。
孟浩也觉得就这么晾着对方不好,所以时不时瞥看徐盈盈,想着能不能在她的身上找到话题。
于是乎,凑巧地注意到了,她抬手捋头发的动作。
然而,更令人在意的,是她手指缝间微微闪烁的光芒。
“那是……”抓住了机会,孟浩赶紧问道。
可话音刚落没多久,他便后悔了。
也许是在昏暗的环境中,徐盈盈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低沉。
“这是一枚戒指。”
她犹豫了片刻,将右手伸到了他面前。
孟浩心头一紧,只感觉心里被人猛踏了一脚。
孟浩是一个藏不住表情的人,所以各种变化,都无法逃过心细之人的双眼。
而徐盈盈的心里似乎因此泛起了酸楚,后悔刚刚的举动。
她只是想刺激孟浩,让他主动点而已,只是这一针兴奋剂,药效过度了。
“你……要结婚了?”孟浩有点生气,也有点悲伤地问道。
他脑袋昏胀,顾不得思考这是什么情绪、如何控制住,一味地想赶紧宣泄。
“快了。”徐盈盈轻轻答道,便将右手收回了。
孟浩猛灌一口比之前更加苦涩的咖啡,然后僵硬地笑道:“哈哈,是嘛,恭喜啊。”
他的声音跟他的笑容一样僵硬干瘪。
一般人或许以为他是在真心祝福,但徐盈盈并不认为,甚至还有些欣慰。
“你不是真心的,对吗?”徐盈盈笑道。
“当然是的了!”孟浩没有顾忌高雅的气氛,提高了嗓门,强调道。
“其实……”
“话说,你都快要结婚了啊,四年不见,真是好快啊。想那会,你才只是一个小丫头,一转眼,既是老板,又将为人妻。唉,时间过得太快了!太快了!”
说着,孟浩将一整杯拿铁一饮而尽,却如饮酒似的,似醉非醉。
徐盈盈用大拇指来回搓摸着戒指,不好意思再将刚刚到口的话再说出去。
“他是什么样的人?对你怎么样?”孟浩弓腰塌背,盯着空杯子道。
徐盈盈在纠结着,到底该这么说才好,一方面她不想继续刺激他,另一方面她仍在犹豫,而且是十分得犹豫。
“我从未想过你会回来...”她说道,声音略微颤抖,“所以...”
“所以什么?”孟浩晃了晃脑袋,语气中带了几根刺,听得扎耳。
“没事。”徐盈盈被他的一句话也给怼得不舒服。
四年不见、四年不联系,怎么都是我的错了不成?
明明是他什么讯息都不留,无情无义地背着她离开了这座城!
“他人品不错,个高且帅。我能开得了这家画廊,也是多亏了他的帮忙。”
说这话时,徐盈盈并没有笑,倒像是在赌气。
可孟浩此时早就难受得没精力去在意这些细节,只觉得自己已然堕落成了一只癞蛤蟆,而对方在不知不觉间蜕变成了白天鹅。
曾经拿她不作数、不珍惜,如今高攀不上了...
“今天......打扰了。”孟浩从口袋拿出现金,接着深吸一口气,吆喝道:“服务员!”
唰!
他一挥臂,瞬间吸引了许多的目光,或含怒意、或含鄙意。但孟浩丝毫不在意,反正他也不可能再到这种高雅的地方了。
“高雅”与他并不合适,其一,他的个不属于“高”;其二,他的举止也好、气质也好,与“雅”也无缘。
总之,比起住在高楼大厦里的咖啡厅,更适合的他,还是路边的沙县小吃或者是石锅拌饭等更接地气的小门面。
“先生,这里禁止喧哗……”
“结账。”孟浩急吼吼道。
侍者被他弄得颇感无奈,可对方毕竟是顾客,也不好争论。
“请跟我来。”
侍者只能领他前去吧台。
徐盈盈也没再说什么,静静地、一小口一小口地着咖啡。
“今天的拿铁怎么比往日苦了那么多……”她轻叹道,叹息了一次又一次,“也不知……他有没有注意到戒指是在中指上……不过也不重要了吧。”
……
这人是谁?
那人是谁?
迎面而来的是谁?
孟浩的脑袋里蹿出一个又一个稀奇古怪的问题。
走在路上,神情严肃得像名科学家、思想家,但他没那种文学士独有的气质,所以仅仅是让人看了生畏。
“唉。”
直到满视野里出现一张巨大的画布,孟浩这才知道,自己到第一层了。
画布上呈现的作品,是对世界名画《星月夜》的临摹。其相似程度,就像电脑技术的现实应用,即将一幅真品,放大后,再打印出来似的。
刚到时,为何没有注意到呢?
孟浩像其他顾客一样,昂起头颅,仰望“星空”。
“星空”沐浴在顾客们的微笑中,沉浸在顾客们的赞赏中。而它也因此更加得逼真,更加得闪亮。
孟浩抬起头,就这么看着。不喜反悲,他从没见过文森特?梵高的真迹,也不想看,因为名家的真品,实在不会有这幅赝品“好看”。
抑郁的人、得意的人,即使画同一幅作品,其呈现出的内涵是绝不会一样的。
就像在同一所名校里,为何偏偏只有自己,只能打着“回家乡建设”的光荣口号,灰溜溜地回到家里,接受着至亲的偏见。
像梵高这样的人,与自己的区别在哪呢?
孟浩越是盯着这幅“喜气洋洋”的赝品,便越是郁闷。
“各位亲爱的来宾,大家中午好!”
忽然,整个世界响起了经过机械加工后的声音。
“想必各位十分好奇,梵高的代表作《星月夜》,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其实呢,这是一副仿品,是一位先生向老师提交的作业,也是这位先生向其未婚妻呈递的爱情之证。”
未婚妻!
画作!
先生!
一听到这三个词,孟浩的呼吸便不由自主地疯狂加速,犹如十八世纪的蒸汽机,吭哧吭哧得有点吵人。
可孟浩已经神经麻痹了。五感中,他现在只保留了一个听觉和一个视觉。
他想逃!
他想逃!
却怎么也迈不动步,只能静静地听着、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