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军队一到,便命弓箭手上前,看似箭指崇睿等人,其实所有的士兵的眼睛都盯着水面,这让崇睿更加确定,这水里有问题。
西凉三皇子骑着白马,阴森森的笑着对崇睿说,“崇睿,好久不见!”
崇睿淡淡的睨了他一眼,凉声说,“嗯,自从五年前你被我打得落花流水,之后这些年,确实没见过。”
崇睿不说话便不说话,一说话准能噎死人。
西凉皇子被崇睿噎得半响没有说话,良久之后,才怒不可遏的指着崇睿的鼻子破口大骂,“崇睿,你少嚣张,你骁勇善战又能怎样,到最后还不是让崇景当了太子,对了,你那位大月王朝人人敬仰的王妃,可还好?”
“三皇子消息倒是灵通,只是不知,你的那位盟友,会如何看待你!”崇睿假意丝毫不受三皇子影响,假意不在意子衿被困宫中。
可事实上,他该死的在意!
西凉三皇子笑说,“那是自然,为了将你永远留在渭西土地上,我可是下足了功夫,只可惜,你怕是看不到我践踏大月每一寸土地的辉煌了。”
“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崇睿淡淡的睨了西凉皇子一眼,并未认真看他一眼。
两人虽然嘴上耍着嘴皮子,可实际上眼神都不时看向水面,西凉三皇子是害怕崇睿的人下水,而崇睿,是害怕黄影在此时浮上来。
而此刻,一来便下水的黄影早已潜入水底。
他看着那些被关在笼子里,成千上万的尸体,只觉浑身发颤,他杀人无数,却从未见过这样惨烈的场景。
大人、小孩、妇女、老人……
被泡在水中,浮在铁笼之中,有些甚至是还未断气就被丢下来的,有人手扶着铁栏,想要从这里出去,可最终,他们还是没能逃过这宿命。
确定水下确实埋有尸体之后,黄影原本想要从原处浮上来,可到一半时,却忽然听见崇睿与西凉三皇子说话的声音,他连忙从远处浮上来,将消息告诉早已等在一旁的何光远。
何光远听后,目光一凛,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也充满了凛冽的杀气,他交代黄影处理好自己之后,连忙朝崇睿走了过来。
“怎样?”崇睿一边看着西凉三皇子,一边问。
何光远背对西凉人,并用手挡住口型说,“殿下,全部都在!”
崇睿冷厉的看了西凉三皇子一眼,而后举手,对早已准备好的弓箭手说,“将士们,为我大月子民报仇雪恨。”
西凉三皇子没想到崇睿忽然就要开战,吓得连忙躲到将士身后去。
一时间,厮杀震天。
这场战争持续到下午,大河两岸,尸横片野,可是两方依旧牢牢固守在阵地上,崇睿见这般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对何光远与黄影说,“看来,下水捞尸的方法是行不通了,何将军,组织人去下游拦截并挖坑,黄影带人下去,将笼子打开,那些尸体最少也浸泡五天以上,肯定会浮起来,拦下之后,挖好深坑就地掩埋。”
“诺!”两人得令,迅速撤离战场。
西凉三皇子藏在士兵后面,见何光远与黄影离去,又急又气,却不知如何是好。
他身边的将军问,“三皇子,他们是不是发现我们的秘密了。”
“八九不离十,去,派人一路前往下游布防,若是看见有人企图打捞尸体,诛之!”他没想到,自己这么精妙的布局,竟轻易被崇睿识破了。
崇睿见他的人要撤离,淡淡的说,“你敢出来与我单打独斗么?”
崇睿的叫阵,没能引起西凉三皇子的共鸣,他勾唇冷笑,“谁不知王爷功夫了得,还是算了吧!”
“难道我们就要这样分别站在渭水两端,聊天喝茶么?”崇睿知道他想拖延时间,可是这是崇睿绝对不允许的。
“不好么,这渭西风景如画,河岸清风徐徐,正是谈天说地的好地方。”
没想到,几年未见,这西凉三皇子倒是越发沉稳了。
崇睿冷冷的看着他,只盼何光远能找到一个能躲避攻击的地方,打捞起那些尸体。
“好多尸体,天啦,浮上来了,浮上来了!”西凉将士见河中尸体浮上来,吓得握不住弓箭,这场他们笃定会赢的战役,竟然在崇睿的运筹帷幄下,变得扑所迷离。
他们原本就没有信心打赢大月,要不是皇子想到这个妙计,让所有西凉士兵士气高涨,他们哪里能这般笃定会赢。
可如今……
西凉三皇子的脸色刷了一下变得灰白,“崇睿,你该死!”
崇睿仿若未闻,对身边的士兵说,“禀奏朝廷,西凉国不仁不义企图从水源处用瘟疫祸害周边国家,望各国守望相助,一同发兵西上,讨伐西凉。”
“你……”西凉三皇子举着手指,颤抖的指着崇睿,“你卑鄙!”
“三皇子以己度人,却说本王卑鄙,看来,三皇子的脸面,真是厚得可以。”崇睿淡淡的笑着说。
“本皇子从未想过祸害他国,其他国家年年进贡,谁不希望大月覆灭,他们不会凭你一句话,就帮助你的。”西凉三皇子嘴上说得痛快,可心里却不停的打鼓。
“西凉地处高处,渭水河流经大月,会进入位于东边的大月京都,更会进入周边小国,周边小国临近北荒南疆之地,瘟疫传播速度之快,岂是人力所能干涉?三皇子拭目以待吧,看看西凉周边国家,会不会出手。”
崇睿好整以暇的以手环胸,静静的看着西凉三皇子。
“杀,给我杀了崇睿!”
一时间,好不容易因为浮尸而暂停的战争,又开始了。
永和宫。
已经连着好几日没有收到崇睿消息,子衿心急如焚,日日守着大门口,就盼着皇宫那边有消息传来,可是没有,他们没收到任何消息,皇帝那边也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崇睿就像消失一般,没了音讯。
永和宫上下,人人都翘首以盼,等着崇睿哪怕是一个字的消息。
然而,都没有。
崇景得知子衿因为没有崇睿消息而茶饭不思,又恨又心疼,最后还是拧不过子衿,命李德安前来报信。
李德安见到子衿后,躬身对她说,“王妃,太子殿下命奴才来给王妃传信,说是渭西战事紧张,王爷怕是没有时间给王妃写信,让王妃宽心些,用不了多少日子,王爷定能胜利,那时便有时间给王妃写信了。”
子衿看着李德安问,“公公,后面的话,只是公公自己安慰子衿的吧?太子殿下与陛下,可从未掩饰过想杀我家王爷之心。”
这……
李德安无言以对,毕竟皇帝的心思昭然若揭。
“罢了,我与公公撒气作甚,还请公公见谅,子衿这些日子,确实疲乏得很。”子衿告罪。
李德安连忙拱手,“王妃客气了,奴才晓得王妃忧心王爷,奴才也是,十分忧心王爷,王妃,奴才有事想……”
“王妃,这是太子殿下赏赐的美容养颜圣品,林海雪蛤!”一个小太监忽然出现,打断了李德安的话。
李德安假意无事,淡笑着说,“那奴才便告辞了,还望王妃宽心些才好。”
子衿知道,这李德安定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可到底是什么呢?
子衿原想找机会再见一次李德安,可自从离开后,李德安便再也没出现过。
疑云罩顶,子衿只觉风云雨来。
而至此,大月朝廷还未收到任何关于西凉企图利用尸体散播瘟疫的消息。
虽然崇景承诺再也不会伤害子衿的孩子,可子衿知道,崇景为人阴险狡诈,他的话自然是信不得的,所以子衿带着怀疑与小心,一路小心翼翼,未敢有半点松懈。
直到六月二十八那日,从前线传来奏报,大月朝廷方才得知,西凉竟然企图用这样卑劣的手段,让大月亡国。
收到消息后,崇景即刻去了养心殿,但是谁也不知他与皇帝到底在养心殿说了什么,只是当他再次出现时,却带着皇帝的诏书。
联合周边各国共同抵御西凉的诏书。
诏书一下,又是朝野震惊。
子衿得知消息后,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好菜,送到寝殿之中,请清虚前辈出来享用。
清虚拧眉,手里握着一本书,淡淡的说,“老夫自来是舍不得你这小丫头受苦,至于崇睿那小子,该由他自己的师父担心去,老夫才不淌他的浑水!”
清虚知道,他在,崇景才不敢放肆。
子衿敛袖跪在清虚面前,哀求道,“前辈,王爷于子衿,便是一切,前辈帮崇睿便是帮子衿,也是帮天下黎民,瘟疫若在水里蔓延,沿途百姓皆要遭难,子衿恳求前辈助王爷一臂之力。”
“你这小丫头,聪明贤惠,心中又有大义,你若是男子,只怕这天下,你便唾手可得。”清虚眼里全是赞许之色。
“崇睿,便是子衿的天下!”对子衿而言,这天下,都没有崇睿一人重要。
清虚睨她一眼,“还不起来?”
“谢谢前辈!”子衿高兴的起身,给清虚老人布菜倒酒,直到他吃饱喝足。
“可有话要带给崇睿?”清虚用方巾优雅的擦拭唇角,而后淡声说。
子衿也不知自己该跟崇睿说些什么,只好说,“子衿也不知说什么,就期望前辈与王爷小心为上,旗开得胜。”
“那我可走了?”清虚笃定子衿不可能就这两句话。
子衿是有千言万语,可却不知从何说起。
清虚见子衿真没话要说,这才起身要走,见他真要走了,子衿又连忙叫住他,“前辈,还有一句话,烦请告知王爷,最迟中秋,我会离开皇宫,前去北荒与他会合。”
北荒?
清虚了然点头,“早该如此,崇景此人,定与他师父一般,心肠歹毒,无所不用其极,他若登基,皇帝这六个儿子,一个都别想活,去北荒也好,起码能保一方太平。”
“前辈费心了。”子衿屈膝给清虚行礼。
清虚背对子衿而立,“小丫头,你要好好保重,将来北荒再见,老夫要你将毕生所学的美食,挨个做给老夫吃。”
“一言为定,将来北荒再见,子衿便侍奉前辈如父。”
子衿的话音刚落,清虚前辈便快如闪电的飞身离去,远远的,只看见一个白色的幻影在皇城的屋顶上飘过。
清虚前辈到达渭西时,河中尸体还未完全打捞起来,两方人马依旧在对峙,经过多日的暴晒,那些尸体已经严重腐烂,并发出恶臭,远远的都能闻见。
锦州巡防营出来的人,因为有过处理疫情的经验,各个有条不紊的做着防疫工作,朗州不断有药品运送过来。
这样一来,西凉人反倒是慌了,若是这般僵持下去,只怕他们也要感染疫病,好几个将领前去请命,都被西凉三皇诛杀于河岸上。
“大月不亡,本王不休!”
事实上,大月若是不亡,他回去西凉,也只有死路一条。
出生皇家之人,终归是要信命的,不管是儿子女儿,在皇帝眼里,不过就是他们大业里面一个棋子,或轻或重而已。
清虚老人手拿方巾捂住口鼻,一路走来,看见脸色不好的士兵,都去给他们搭脉,发现并无异状之后,这才松手。
锦州巡防营的人识得清虚前辈,见他出现,纷纷跪下喊“老神仙来了,与王妃给锦州巡防营兄弟们治病的老神仙来了。”
听到动静,崇睿连忙迎上来,“前辈,您怎么来了?”
“小丫头求着老夫来的,你这蠢货,这么久,却连一个西凉小贼都搞不定,丢不丢你师父的脸?”清虚前辈白眼一翻,指着河上的尸体,鄙视崇睿的办事能力。
呃!
一边是能救命的老神仙,一边是他们的精神领袖大月的不败战神,这可如何是好?
所有人都不知,清虚这般对待崇睿,将会遭到崇睿怎样的打击报复,可他们更想不到的是,崇睿居然虚心受教的点头说,“是,前辈教训得是,不知子衿在京都,一切可好?”
“嗯,还行。”崇睿的恭谦,算是平息了清虚的怒气,对崇睿说话的态度,也较之刚才和蔼得多。
崇睿哪里不知,他拧眉沉声说,“前辈与晚辈就无需虚言了,崇景对子衿始终存着不轨之心,他若不去挑事生非,晚辈断然不信。”
“算你小子有些良心,也不枉她不顾自己安危,苦苦哀求我前来相助。”清虚将子衿在京都遭遇崇景的各种骚扰告诉崇睿。
崇睿的眸子深处,藏着两串愤怒的火焰,可他的神情却一如平常。
“恨么,那就快些想办法,将这些尸体打捞上来,若不然瘟疫一旦横行,你此生都见不到她。”清虚睨了崇睿一眼,而后淡淡的看向河对岸的西凉大军。
“今夜我去杀了西凉三皇子,明日一定将浮尸全部打捞上来。”崇睿淡淡的说着,眼神坚定。
清虚老人指着对面的军帐问,“西凉三皇子在哪个帐篷?”
“前辈这是要……”崇睿疑惑的问。
“如你所想,小丫头说,她会赶在中秋之前离开皇宫,此去一来,你若是一直耗在渭西,只怕她孩子都出生了,你都还没将西凉人赶出大月,我去袭营,你负责,让人将尸体打捞起来,就地掩埋。”
清虚说完,便惊若翩鸿的往西凉大营飞掠而去。
“有人袭营,保护三殿下!”西凉士兵亲眼看见清虚老人从对岸飞身而来,可是细看之后,却什么都没看见。
倒是惹得营中人人骚动,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在众人平静下来之后,西凉三皇子踉踉跄跄的从军帐中走出来,而他的身后,多了一名白发白须白衣的俊朗老人。
正是清虚老人!
“让你的人将武器收起来,方便大月士兵打捞浮尸!”清虚老人手持短剑,抵着西凉三皇子的脖子,一步步的往崇睿军营这边走来。
西凉三皇子见过功夫最高的,就是崇睿,他压根就没想到,这世间竟真的有身手快如鬼魅的人。
“尔……尔等都给我放下手中的兵器,让大月军队打捞浮尸!”
“三皇子?”西凉士兵刚松懈下来,可一转头,却见他们家三皇子已经被人拿剑架在脖子上,而他们,毫无知觉。
西凉三皇子见那些人没有动静,气得直磨牙,“你们,都将兵器放下,难道你们真不顾本王性命了么?”
被他一吼,那些士兵吓得立即放下兵器。
这边刚放下兵器,崇睿那边的人早已准备充分,沿途开始打捞,就怕西凉反水,他们来不及处理尸体。
可是这些尸体,有一部分已经沉下河底,给打捞造成了一定的难度。
除了锦州巡防营的人,那些人谁也不肯下河捞尸,场面一度陷入低迷尴尬之境。
崇睿站在河堤上,眸色清冷的看着那些低头沉默不语的将士,“各位,这条河的下游,住着你们的父母妻儿,为何锦州巡防营的人能做,你们却不能?”
场面一片静默,没有人开口,谁也没有接崇睿的话茬。
这河中尸横片野,加上有瘟疫的魔咒弥漫,那些士兵哪里敢接崇睿话茬,人性都是自私的,在生死面前,父母妻儿,又算的了什么?
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
崇睿一贯对待锦州巡防营的兄弟,都是要以父母妻儿家国天下为己任,所以在这样生死抉择的时候,锦州巡防营的人能毫不犹豫的选择大义,可其他的人,毕竟大多数都是慕良远的旧部,他们承袭着从慕良远那里得来的习气,家国天下,在生死面前,都微不足道。
“孬种,王爷,何必与他们讲废话,我们锦州巡防营的人自己去捞。”巡防营的人见这么多士兵都无动于衷,气得想杀人。
“当年,有人说我错待锦州巡防营中,不是我旧部之人,我崇睿自认从未这样对待过大家,可你们如今的表现,真是让我失望透顶,你们,不配为人子,为人父,为人夫!”
崇睿拳头紧了紧,而后淡声说,“抽签决定,违令者,杀无赦!”
有人站出来说,“王爷大言不惭,你敢下水去捞,我们就敢去!”
“我若下水去捞尸体,还有谁敢站出来,与我一同下水?”崇睿眸色深深的看着众人。
“我!”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崇睿满意的看了一眼,“好,若是我们都有幸不死,我崇睿便保你们平步青云,光宗耀祖。”
听到崇睿说这话,终于又有人站出来。
可崇睿却冷冷的说,“巡防营的兄弟,将那几个只要平步青云的孬种给我拉出来,祭旗!”
崇睿说完,便将铠甲脱下来,只着亵衣,等着祭旗之后,便要下水。
锦州巡防营的人早就看不惯这些人的作为,崇睿一声令下,他们便扑上来,将那几个人压住,当场砍死。
“在本王手下当兵,先要是铁骨铮铮的男儿,接着才能想着如何扬名立万。”崇睿说完,一个猛子就扎到水里,溅起的水花,打在那些士兵身上,凉飕飕的。
黄影见状,连忙跟着下水,何光远见崇睿下水,愤恨的说,“是男儿的,都跟着王爷下水去!”
那些赌气说崇睿下水,就会跟着崇睿下水的人,虽有不甘,却还是跟着下水,那些尸体被打捞上来后,便立刻被人抬走,就地掩埋。
是夜,崇睿他们结束了水下的工作,岸上的人却还点着火把在打捞,谁也没有发现,对岸西凉军中,有一个人鬼鬼祟祟的离开大营,往西凉方向跑去。
京都,赵相府上。
赵由之在核对粮草军需,芷水坐在他对面,一针一线缝制孩子的衣服,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房间里只有翻阅纸张的刷刷声,还有芷水偶尔的咳嗽声。
哎!
赵由之放下账本,关切的说,“你已经这般咳了好几日了,我去叫个大夫来,给你看看。”
芷水想到之前明觉大师说的话,连忙站起身来说,“不必,我自己去外面寻个医寮看看便可。”
赵由之的手,无力的垂在半空。
在芷水转身欲走出门时,赵由之淡声说,“你是不是害怕我们赵家丧心病狂,连你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放过?”
芷水穿着粉色绣花鞋的脚,从门槛上缩回来,她淡淡的看着赵由之说,“你可以与我一道去。”
她没有回答赵由之的问题,可是赵由之却知道,他猜对了,芷水没说穿,或许只是碍于当年情分。
他,始终没有动。
芷水也不强求,转身便领着嬷嬷走了,留给赵由之的,只是一个背影。
赵由之拿起账本,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将账本丢下,紧跟着走了出去。
芷水在赵家等同与透明人,她走她来,赵家人不管不问,自然也不会有人在她出门的时候,想着要给她备个马车。
她便领着玉嬷嬷一起步行离开赵家。
赵由之跟出来时,门房连忙跑过来说,“少爷,您这是要去何处,奴才给您备个马车可好?”
赵由之冷冷的睨了他一眼,淡声说,“我一个男人出门你都想得到要备马车,为何公主出门,你们却不闻不问?”
“她是公主殿下,自然有宫撵随行,我们赵家的马车简陋,如何入的了她的眼?”何氏不知何时站在赵由之身后,言语极尽讽刺之能事。
赵由之不便与何氏争执,只能拧眉,追着芷水离去。
何氏在赵由之身后阴狠的说,“哼,不过就是个被抛弃的棋子,你还当宝了,蠢货!”
自打嫁给赵由之,芷水便再也没有这般悠闲的逛过大街,犹记得那年初遇,他失魂落魄的在街上游荡,而她因为顽皮,在街上被追打。
芷水路过一家又一家的医寮,却都未曾停下脚步,她凭着以往在市集厮混的记忆,走到城西,走到与赵由之初遇的地方。
玉嬷嬷不明所以,问停下脚步的芷水,“公主,您可是想吃栗子糕?”
芷水微楞,而后摇头,“我不吃栗子糕,就是忽然想起,大概两年多前,我在这里,偶遇你家少爷,那时从不好好读书的我,脑子里硬生生的挤出一句话,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如今想来,谁也玩不过命运。”
言落,芷水苦涩的看着远方,街头的叫卖上依旧,可人,却再也不是当年的那些人。
这个让芷水刻骨铭心的地方,赵由之自然也记忆犹新,这是,他们初遇的地方。
“公主,是赵家不懂珍惜公主,奴婢在赵家这么些年,公主是唯一待奴婢好的人,公主,是好人!”玉嬷嬷真诚的说。
好人!
芷水仰头看了看天空,她也曾以为,赵由之这样的好人,就算不爱她,但起码也不会错待她。
“走吧,玉嬷嬷,我们该去医寮了。”芷水转身,却见赵由之站在灯火阑珊处,静静的看着她,还是当年的模样。
陌上依旧人如玉,公子原本世无双!
变的,只是她而已!
两人隔着长长的街道,密集的人群,遥遥相望,谁也不曾开口说话,谁也没有主动靠近。
一辆马车从他们两人中间路过,隔断了他们的视线,而后,赵由之便听到玉嬷嬷的尖叫,“救命啊,有人绑架公主!”
听到玉嬷嬷的话,赵由之神色一凛,眼神中竟是慌乱,他用尽平生力气,飞奔上来,抓着那马车的车辙,一直不撒手。
赶车的车夫见有人抓着马车,似乎想要救下芷水,狠狠的一甩鞭子,“啪”的一声,鞭子打在赵由之的手背上,可他却不放手。
“芷水,你别怕,我在这里!”被人捂住口鼻,还用袋子套住头部的芷水,听到赵由之的呼喊,想让他放手,可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那人见赵由之死也不撒手,便对马车上的人说,“将那女的打晕,然后去杀了那男的。”
这是芷水晕倒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她想,明觉大师说得对,近期之内,她会有血光之灾,躲得过日后便有福,躲不过……
躲不过,便躲不过了吧!
芷水想着,便疲惫的闭上眼睛。
那人将芷水打晕之后,便跳下马车,拿着大刀,一刀砍在赵由之的的腘窝上,赵由之吃痛,手上再也抓不住,被狠狠的甩下来,而后,那马车带着芷水扬长而去。
“芷水……”赵由之悲痛欲绝的呼喊,可马车里的芷水,却听不到他的声音。
玉嬷嬷追上来,看赵由之拖着受伤的腿一路跑,他所经之处,一条长长的血路触目惊心,她连忙扶着赵由之,“少爷,少爷,你没事吧?”
“芷水刚才与你说了什么?”赵由之忽然力大无比的握住玉嬷嬷的胳膊,声色俱厉的问。
玉嬷嬷何曾见过温文尔雅的赵由之这般肃杀的样子,只得如实将芷水说过的话告诉赵由之,赵由之听后,凄然一笑。
原来,在她心里,他还是那个他!
街上发生明抢公主,打伤驸马爷的事件,京兆府的人很快就赶了过来,赵由之忍住晕眩感,指着芷水被掳走的方向,虚弱的说,“快……快,去将芷水公主救回来,否则京兆府尹的脑袋也别要了。”
听到这席话,京兆衙门的人哪敢耽搁,一路往赵由之所指的方向追去。
而赵由之,他眼里除了那些穿着黑色绑腿裤的衙役纷乱而又匆忙的脚步,便只剩下黑沉沉的黑暗。
当他再次醒来时,人已经回到赵家,赵文修正在对宫里的太医大发雷霆,“好好的一个人,你竟敢跟本官说他的腿再也治不好?”
赵由之动了动他的那只脚,确实动不了,他颓然的放弃,如今,与失去芷水相比,其他的痛,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赵相,不是下官不给赵侍郎治病,而是赵侍郎的脚筋都被挑断了,即便是华佗在世,也断难治愈啊!”那太医抹着冷汗,颤巍巍的看着赵文修。
“父亲,表妹医术高明,去请表妹!”赵由之虚弱的撑起身体,艰难的说。
他知道,崇睿不在京都,除了慕子衿,便再也没有人关心芷水的死活,他必须想办法通知子衿,还有,只有子衿,能治好他,只有治好了,他才能去寻找芷水。
赵文修眼前一亮,对管家大喊,“备马车,送少爷进宫!”
“老爷,少爷如今这个情况,只怕……”
“太子殿下绝对不会允许慕子衿出宫,只能我们进宫,快去备马车!”赵文修说着,便走过来对赵由之说,“为父不会让你有事。”
“可我只想芷水没事!”赵由之失魂一般的低喃,他知道,父亲听得见,可他也知道,既是听见了,父亲也会当做没听见。
大月皇城门楼前。
赵文修拧眉沉声说道,“赵侍郎在大街上遭遇歹徒行凶,腿部受伤严重,本官要带他进皇城。”
守城的士兵一脸为难相,他说,“太子有令,任何人,不得乘坐马车入宫,还请赵相体谅属下。”
“好,本官自去求太子殿下。”赵文修撩开帘子,看了看躺在马车里面,奄奄一息的赵由之,而后心急如焚的往东宫走去。
东宫。
赵文修站在大殿上,崇景坐在高位上,崇景手里端着鎏金青花瓷酒杯,他手指微微转动,便有美酒从杯子里面溢出,绵纯的香味,弥漫着整个大殿。
“你说,让慕子衿给赵由之看病?”崇景的神色淡然,但是唇角却勾起一抹讥笑。
“殿下,我儿与慕子衿早已情断,如今他心系芷水公主,对了,公主被人掳走,此事太子可有何良策?”这一忙,他完全忘记了芷水的事情。
崇景淡淡的睨了赵文修一眼,终于举杯浅尝了一口酒,尝过之后,崇景眼里闪过一抹惊艳之色,“这酒不错,她爱做菜,张公公,稍后将酒送过去,但是记住了,千万不要得罪了她,如今的她,可是会杀人的!”
她,虽然没有言明是谁,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
“诺,奴才定不会惹王妃生气。”张公公退至一旁,静候崇景发话。
崇景睨了他一眼,“怎么还不去?”
这……
赵文修淡声说,“殿下若是想讨她欢心,臣下愿意代劳,只是还请殿下放我儿入宫,让子衿替他瞧病。”
“好吧,看在你这般诚心的份上,去吧!”崇景淡笑着说。
赵文修急忙转身离去,崇景对着他的背影说,“都说赵相光明磊落,刚正不阿,没想到竟支持本宫追寻真爱,真是,多谢了!”
赵文修的脚步顿了顿,可是他没有停留,捧着那坛子酒便急匆匆离开了。
子衿没想到,再见赵由之,会是这样的情况。
他死死的握住子衿的手,哀求道,“子衿,芷水被人掳走了,救她。”
那一刻,子衿心里是何等的凄凉,她眸色冷凝的看着赵文修,淡声说,“赵相,难道芷水失踪,你一点都不担心么?”
“睿王妃此言何意?”子衿没开口叫他舅舅,他自然也没有自称子衿的舅舅,只是看着赵由之那般痛苦,子衿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心里便有气。
“就如同赵相此刻的心情,我不替赵侍郎治病,是因为我觉得赵侍郎远远比不上芷水重要,你不寻芷水,只因为你觉得芷水不重要。”
子衿一口一个赵侍郎,那刹那间,赵由之仿佛看到每个人都离他远去,他们之间,再也没有情分可言了么?
“你要如何才替我儿治病?”赵文修何等聪明,他知道,子衿这样说话,自然是有所求的。
“稍后,我会亲笔写下和离书,还请赵相签字画押,日后芷水与她肚子里的孩子,与赵家再无瓜葛!”以往,子衿觉得赵由之与芷水还有挽救的可能,她相信赵由之只是不知在家人与爱情之间如何平衡,可如今看来,赵由之心里,亲情重于一切。
他错了,可他也没错。
听到子衿的话,赵由之与赵文修的反应自然大相径庭,赵文修爽快点头,赵由之却拉着子衿的手苦苦哀求,“子衿,不要!”
子衿没有看他,她挣脱赵由之的手,取了药箱过来,用剪刀剪开赵由之的裤腿,将他受伤的腿部露出来。
子衿伸手摸了一下,发现赵由之腘窝下面那条筋已经被砍断,加上耽搁的时间,两边的断筋已然萎缩。
“我会尝试将经脉连接起来,可是,即便还能走路,可也回不到以往的健步如飞。”子衿一边寻找赵由之的筋络,一边解释。
赵文修却十分执着于治好赵由之的伤,他说,“赵家就他一个儿子,我要你治好他。”
子衿的手停在赵由之的腿上,她凉声说,“那赵相请将人带回去吧!”
这……
赵文修盛怒,赵由之却笑了,他说,“好,我不要你给我治病,你不能把芷水从我身边抢走。”
记忆中,子衿是从来不会用这样凛冽的眼神看人的,可是如今,她就是这样,眼里仿佛盛满了风霜,看向他时,那眼里的温度,瞬间便将他的心凝结成冰。
“我自会想办法将芷水救出来,到时候由不得你所想,赵侍郎!”
赵由之怒不可遏,额头上的青筋鼓动着,他攥着拳头咬牙说,“你别叫我赵侍郎,我只要芷水。”
“可芷水呢?”子衿讽刺一笑,那笑里全是苍凉之意。
芷水……
“父亲,您先出去,我有事想与子衿说。”赵由之那一霎那的气焰,在子衿薄凉的声音里,被浇灭。
赵文修睨了子衿一眼,而后拂袖而去。
“你找到芷水,我带她走,天涯海角,日后再也不回赵家!”赵由之对赵家,终于也产生了绝望一般的疲惫。
子衿继续摸索,直到找到赵由之腘窝两边已经萎缩的筋络,并以银针固定好,她才开口说,“那你带她去北荒,再也不要回来。”
子衿顿了一下说,“但是,和离书却还是要签,日后你会知道,我做这一切,是为了让你们过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