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刀虽名为刀,但可能世上是最不像刀的一种刀了。
这种刀介于大刀与单刀之间,又称双手带,是一种木柄上安有长而宽的钢刀的兵器。虽然各地叫法制式各不相同,朴刀在中原与北荒也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但是却都是长柄长刃,刀客使用时需要两手握着刀柄,像使用长柄大刀那样,利用刀刃和刀本身的重量,来劈杀敌人,而不是像传统的刀那样讲究快速锐利地劈砍。
也正是因为这样,朴刀向来被刀道大家所不屑,都认为这种刀过于野蛮,不精招式
——但是就是这种各处不收人待见的朴刀,却是在大周军队中被大量使用,西南部队的步兵们便是腰佩朴刀作为制式武器,就连北荒近些年来也开始逐渐放弃制造困难且容易损坏的弯刀,开始学着使用朴刀。
原因很简单,朴刀或许上不了台面,但却是战场厮杀的利器。
这种刀,生来就是用来杀人的。
狗静默者,任凭雨水顺着有些歪斜的帽檐流下,眼睛一眨不眨,双手摸向宽大的蓑衣都遮不住的细长刀柄。
碧血剑,杀人刀。
刀,就是用来杀人的。
一人一刀,在大雨之中,杀气凛然,仿若实体。
方苞依旧是向前走去,一副混不吝的样子,简直像是刚刚在赌场赚了钱的混混走进最便宜的花楼找最便宜的老姑娘,大有一种常在河边光脚走的架势。
就怕常在河边走,还遇到光脚不穿鞋的,让人一点脾气都没有。
方苞自然是看见了那把藏不住的刀柄,但却是对空气中弥漫着的杀意浑然不觉。
此时方苞脑海中想的绝不是怎么面对狗这蓄势已久的一刀,而是砸吧着嘴,后知后觉方才喝的酒味道不太够,然后又觉得有些饿了,联想到余添小子和陈富贵不知道是不是去的还是上次那家破面馆,话说武叔那老头子现在应该在应付着那什么十三坞坊的老大吧,不知道一把老骨头还能不能撑得住,要是武叔先走一步,自己这条小命不白搭进去了么……
就在大战一触即发之时,方苞却想的是其他杂七杂八的事情
——就像是余添小的时候,余明德时常考察余添要背诵的知识,每当这种关头,余添总会想起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比如说很久以前听到的不算太好听的歌谣,然后这首歌就在脑海中不停地回荡,挥之不去,但也不显得恼人。
方苞此时也是这样,他甚至唱出声来:
“桃叶尖上尖,
柳叶擎满了天,
在其位的稳坐细听我来言呐,
此事哎出在了青苍大运河啊
……”
狗眨了眨眼,略微斜了斜脑袋,显得有些可爱。
这首小调可不像是方苞这种浪子会哼唱的民谣,甚至方苞自己开口之后才后知后觉哼这类男女情长的肉麻事情是不是有些掉了架势,方苞本以为自己会唱些十八摸之类的东西,在它看来那么就算是今天是在这里,都也不显得多冤枉了。
不过方苞也不在意,他是真的洒脱,此刻甚至还有点开心。
方苞有个好嗓音,方苞第一次听人这么说还是来自余添。
……
“你这么潇洒一个人,干嘛在这青苍城鱼龙帮憋着,要是早些南下找个快活地方,唱唱小曲钓钓鱼,说不定日后还能成一个角儿呢。”
余添跟方苞说话最是放得开,两人也算得上是臭味相投,经常在干活时间一起摸鱼偷闲,聊天打屁。
“嘿嘿,谁说不是呢。”
方苞一向很喜欢这个小子,觉得看的顺眼。
“那你还待在这儿干嘛?”
“在这儿待太久了,已经是个北方人了,改不了了。”方苞指了指北方万里无云的长空。
“我这种人是注定要死在北方的。”
青苍城的青苍天自是不会应答,方苞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何况武叔对我不错,我这人认死理,欠人家的恩情,就要加倍的还回去。”
余添倒是有些好奇,在余添看来方苞是最不适合困在这鱼龙帮了。
“那你欠这臭老头什么了?”
方苞笑了笑,不长不短的头发留下几分被清风吹拂了起来,显得很是潇洒。
“一条命罢了。”
……
歌声渐近,方苞摇摇晃晃的身形逐渐在狗的视线中清晰了起来。
“一辈子无儿所生一个女婵娟哎。
女儿哎年长二八一十六啊,
取了个乳名儿,荷花蔓子叫大莲”
狗握刀的双手更紧了,雨水顺着长柄滑了下来,带来了丝丝凉意,也略微冲刷去了狗手中的汗水。
“你说好好一个姑娘为什么叫大莲呢?姑娘家叫大脸真的好么?”
方苞的身体摇晃地愈发厉害了,好像整个人马上就会摔倒在地上似的,但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简直要在这夜里发出光来。
“脸又不是屁股,长那么大干什么……”
话还没说完,方苞早就被雨水冲透的短衫下摆竟是无声地被划开一道小口子,看起来很简单,也很干净。
那是快刀划过才能留下的痕迹
——直接,干练,悄无声息。
方苞终于是停下了脚步,双眼更加显得明亮。
方苞感觉得到,一把无形的刀立在方苞的身前,自己再往前一步,便是狗的刀圈之内,先前衣衫下摆的刀痕便是狗对方苞最后的警示。
“我先前说出的话依然有效。”在听方苞唱了半天之后,狗终于是开口了。
——从大雨之中远远望到方苞开始,狗就在默默地积蓄着刀势,酝酿着刀意。而且不知怎么地,狗感觉在大雨之中默默听着眼前这个醉汉的唠叨,听着那乱七八糟地歌谣,自己竟是静下了心来,刀势更进一步。
心静了,刀就会更快,一向如此。
即便还未出手,狗也知道,这将是自己最强的一刀,也将是他最快的一刀。
快到狗有些不想出手。
“只要你现在转头回去,我绝不会出手,只要今晚过了,你就是十三坞坊的羊,如果你不想当,那么我可以替燕坊主起誓绝不难为你半分,今后你想去哪儿便是哪儿,十三坞坊绝不阻拦,还有数不尽的钱财拱手相送。”
方苞听着狗说话,下意识地抬起手想喝一口,却发现那壶酒早就被自己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显得有些扫兴。
狗也不生气,问道:
“你以为如何?”
方苞看着狗淌水的蓑衣下,握着长柄的双手指节微微发白,笑了笑说道:
“你的记性还真好啊,我就不记得这首曲子最后怎么唱了,以前总以为十八摸之类的最适合我,现在看来偶尔文艺一下也不错。”
“或许小余添说的没错,南方或许更适合我呢。”
说着,方苞向前一步,踩进这北方的泥土之中,踏进了狗的刀圈之内。
狗的面色有些发青,显得方苞脸上的笑容更加潇洒。
“麻烦你快点,我赶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