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开雾合,海风漫卷,小岛露出了本来面目,不再是黑影一片。月魄隐没,朝阳初升,绽放的光芒斜斜的射入海水中,映照出大团摇曳的湛蓝。
青凤的心几乎跳出了胸腔,紧张的全身颤抖,她的眼里是迸溅的潮水,如掀飘雪,撞击崖岸的轰鸣声,如鸣佩环。
断崖处的木屋点缀其间,颜色墨黑,与山融为了一体。那些粲然矗立的山峰,奇形怪状,各具情态,或坐或卧,仰望沉思,一看就是人工雕琢成的。
她从山峰的后方上了岸,一进入繁密的森林,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耳畔的喧腾瞬间消失,脚底是沙沙的落叶翻动声。
山峰就在不远处,她御风飞行,紫衣鼓舞,在这幽绿的林木间,显得格外突出。
直到真正接近时,她才发觉这些雕像就是自己,一颦一笑,形象极了。她一个个的打量,东面第一个,秀发披散,眼波盈盈,娇小怯弱,素手握着一把檀香五明扇,横在胸间,满脸戒备的神色,想来是十八岁的模样了;中间的一个,乌发高挽,银耳如月,眼眸微眯,脸容洋溢着喜气,一身紫衣迎风飘卷,褶皱飞扬,这是三十岁的样子;西方的雕塑硕大无朋,身姿曼妙,青涩之气彻底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丰韵与冷漠,秀脸苍白,眸子空洞,右手挥剑,左手斜指,衣带飘飘,翩若惊鸿,这是那日鲧身死时青凤的状态。
这三个雕像处于正中央,其它的几个零零散散的分布,大小不一,朝向不同,大多是现在的模样。
她绕着雕塑转圈,素手拂过,光滑如玉,从新旧程度上看,也就是这段时间雕琢成的。她一边看,一边笑,到了最后,不知怎么了,竟失声痛哭起来。
青凤踏着一条小径,往断崖方向走去。自从上了岸,她焦躁不安的心平息了,冥冥中放下了一些旧的东西,开始正视以往不敢面对的情感,念头冒出,她生硬的笑了笑,觉得荒诞不羁。
转过一个山峰,眼前豁然大开,平整的草丝茂盛碧绿,恍若一张青翠欲滴的毯子,直接铺到了崖边。
木屋立在当中,破败不堪,周遭空荡,孤孤单单的,像是一个垂暮的老人,经受着海风的吹打,随时会灯灭人亡。
她走了十几步,一转头,发现一个红袍白发的老者站在地上,仰望半空中的雕塑,毫无生机,一动不动。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青凤的脑中闪过,她不敢想象,赶紧上前,把手搭在了苏鹤的肩膀上。
“砰!”苏鹤的身体再也坚持不住了,直直的摔向地面,骨骼脆鸣,露出了一张干枯的脸。
海风骤然变得狂暴,崖岸的浪潮冲天而起,旋飞的水雾漫天撒落,地面的草丝朝着一个方向歪斜,水滴飞溅,砸在木屋上,发出嗒嗒嗒的声响。
血红的袍子盈满风,一个倒卷,红袍哗啦一下,飞了出去,如同一朵燃烧的云霞,腾转翻飞,挂在了山峰上的灌木丛中。
苏凤的模样暴露在草地上,皮肉泛白,森森白骨冒着冷峻的寒光,血液消失无踪,内脏干瘪,纠结在一块。他的脸上刻满皱纹,裂缝中的肌体,就像风化的岩石,轻轻一碰,沦为粉末。
“不!不,鹤儿。”青凤跪了下来,双手不知该放在那儿,瑟缩在半空,凭空抚动,根本不敢触摸苏鹤的风化的身体。
她的秀发散开,浸透了水迹,“你怎么了?我们才见过面啊。”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茫然的坐在那儿,任由风雨淋洒。
青凤想起了初识苏鹤的场景,她在天山顶峰等待鲧,不料鲧迟迟未到,乏味之下,她坐在池水边,脱掉了鞋子,下入池中,去摘几颗幽绿的莲蓬。
池水澄澈,润泽温暖,袅袅雾浪轻佻地爬升,缓慢的消散,以至于整个天山顶苍茫一片,宛若仙境。
荷叶亭亭而立,碧绿的叶片迎风倒伏,散发出一阵阵清冷的幽香,飞溅的水珠落在上面,轻柔的滚动一番,又凌空抛飞,姿态美妙。
金色的游鱼佁然不动,日光下澈,淡金的光浪映入池底,青凤的玉足一拨动,鱼儿乍然惊醒,俶尔远逝,又翕忽往来,动作迅疾飞快。
这里的莲蓬久经日月的朗照,孕育出了灵智,她刚伸手触碰,莲蓬抖动起来,绿光摇曳,远远的躲开了,没入了荷叶深处,渺不可寻。
她惊异不已,兴趣大增,提起紫色的下摆,又追了过去。
就这样,青凤来来回回走了无数趟,那些莲蓬纷纷躲开,像是在戏弄她一样。
日光西斜,金辉灿烂,她一个莲蓬都没摘到,心中气急,匆忙上了岸,越想越委屈,泪水慢慢盈满眼眶,不住地抱怨迟到未来的鲧。
“一个莲蓬而已,也值得哭哭啼啼?”雾霭中露出了一个人头,五官俊秀,嬉皮笑脸,紧接着身体也进来了。
少年绕着天池走了很多圈儿,纵身一跃,拔出了腰间的木剑,横扫过去,一道淡红的光波荡开,昂首直立的莲蓬被削掉了,他默念口诀,身形暴动,只见无数道红色影子在半空闪烁,一口气的功夫,少年抱了一堆莲蓬,放在青凤脚下,转身离开了。
她打听到这少年是中土火神祝融的儿子,天赋绝佳,是中土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深得其父的真传,相信过不了多久,火神之位非他莫属。
一来二往,两人就熟稔了,那时的苏鹤年龄尚小,青凤对他万般照拂,处处维护。苏鹤天性玩世不恭,整日生事,闹得中土鸡犬不宁,只有在青凤面前,才乖巧的不得了。
那时的鲧已经封王,一身修为通天彻地,神鬼莫测,被尧帝委以重任。他对苏鹤颇为怜爱,不时会指导其修炼,也暗中让青凤照顾一二。
苏鹤慢慢长大,实力早已超过其父,继承了火神之位。正所谓能力越强,责任越大,由于尧帝年老德衰,他肩上的单子愈发重了,也处理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儿,心中积累的恶意数以百计,整个人都变了。
年少时掩藏在心底的情意压制不住了,他匆忙地赶往帝都,去了琼花苑,隔着一层帘幕,把话说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苏鹤满心期待,眼巴巴地望着帘幕深处,隐隐绰绰的暗影,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嗖!”一把折断剑破空飞出,笔直的插在地面,石光电火,铿锵作响。
苏鹤心凉了半载,像霜打的茄子,满怀失意的离去了。
人究竟去了哪儿?任何人都寻不到,鲧一直纳闷,也找不到缘由,惋惜不已,慢慢地忘了。
青凤把这个秘密掩藏在心底,只有到夜深人静时,她才会喃喃自语:这混小子哪去了?
再次的相见时,是生死离别的关头,苏鹤抱走了青凤刚降生的儿子,隐遁山林,取名苏凤。
想到这儿,她哭的哽咽,倘若不是鹤儿的话,苏凤焉有命在?
海风狂飙,阵势凶猛,挂在灌木上的红色袍子,脱离了束缚,扶摇直上,消失在浩渺的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