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鹤离开青丘后,心中的一些念想消失了,整日萦怀于心的重担卸下了,身体轻飘飘的,脑海空空,一时竟不知该前往何处。
他发觉上一秒得自己多么令人怀念,无论境况多么的悲苦,若隐若现的盼头一直存在,现在呢?他站在雪峰顶,眼中的色彩是灰白透明,一如青凤空洞的笑意。
中土绝不能回去,自己当年抱着苏凤叛逃,族中人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一旦被发现踪迹,苏凤小命难保。
昨日他算了一卦,苏凤的性命无所挂碍,会遇到一场大机遇,看来普通的凡人终究与其无缘,该来的终究会来。
他没有再进入屋内,也没回头,直接下山了。一路上,他心神空明,巧妙的躲开了各种巡视,距离越来越远了。他隐隐有种错觉,此次相见是最后一次,想到这儿,他的鼻尖有些酸,忍不住转过头望去,山顶上那道紫色身影依旧鲜亮,就像闪烁在银河里的星子,永远照亮他的脸。
在海面飞行,一夜静谧无声,他倾听浮冰碰撞的叮叮脆响,心中暖烘烘的,无数次都想转头飞回去,隐居在她的身侧,可这样一来,会有多么难堪。
昔日居住的海岛出现了,那座木屋立在断崖一侧,经受风吹雨打,佁然不动。颜色灰黑,就像石墨涂抹了一遍,与山体的色彩一致,远远看去,就像是天然形成的一样。
他坐在凳子上,双臂笔直垂下,微仰着头,陷入了深沉的静默中。
镜中的人,苍颜白发,双颊酡红,像是醉酒了一般,情不能自抑。
他发现临行时的洒脱不见了,汹汹的思念,像刀一样刻在他的心上。此刻,天各一方,木屋空荡,他的心在流血。
他曾无数次对着坚硬冷酷的山峰说我想你,在山顶刻满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的抚摸,像着了魔一样。
就是眼下这个姿势,他坐在山顶,任由风吹雨打,眼神看着北方,脑海中在翻滚。
终于,他的记住了青凤的模样,紫衣翩翩,风华绝代。他蓦地惊醒过来,飞快的奔出,指尖火浪喷爆,对着眼前的山峰,细细的雕刻起来。
山体轰鸣,碎石纷飞,他从上到下,一点一点的划开,发髻、脸容、双肩……。他每划上一刀,就站在远处,认真的打量,生怕遗漏了什么。
他记得真切,之前自己是怎么过来的,面容全非,仅靠着一种熟悉的感觉,想象出无数个面容。眼下趁记忆鲜活,他雕刻了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或坐或卧,或喜或悲,脸若银盆,眼如水杏,身形纤娜,容光照人,可谓姿容万千。
东方的鱼肚白跃出了海面,彤红的光芒,漫天放射,整座海岛披了层红,数十个雕塑浸润在一片红海中,眉眼间更显得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他坐在地面,看着自己的杰作,心中不胜欢喜,激动地满脸通红。迎着温暖的朝阳,他不知怎么了,竟掩面痛哭起来。
断崖下的海潮汹涌彭拜,冲击的声浪,一阵高一阵低,掀飞的水雾惨白如雪,当空凝聚,淅淅沥沥。地面的草丝葱绿如洗,缀满了晶莹的水珠,日头斜过,光晕喷薄,姹紫嫣红。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汪洋无际的海面涌了过来,白光泫然,浓雾凄迷,遥远的海岸线像一条锋利的银刃,天边闪烁,他恍惚了,路在哪儿?
苏凤那一夜走的匆忙,预计到达的地点是蜀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也不知怎么样了。这小子没学武功,机灵劲儿够,一般来说,不会吃太大的亏。
原本是让他做个普通人,简简单单的生老病死,可就在昨天,青凤感受到了飞熊觉醒的意念,桌上的灵牌毫光怒绽,两者开始回应,水晶屋被映照的霓浪汹涌,惊动了一方隐居的修士。
青凤望着眼前的绚烂场景,仿佛深陷其中,痴痴盼盼,幻影交叠,她眼角流下了泪,昔日的枯槁颓唐一扫而空,脸上的绝世容光,像荷花一样盛开,琉璃娇柔,令人心碎。
她抓住了苏鹤的手,眼眸中流露出的目光,让苏鹤不敢承受,那种沉甸甸的信任,几乎压断了脊梁。
临行时,苏鹤算了一卦,卦上显示有莫大的机遇。机遇与风险并存,他担心苏凤会陷入困境,一旦有失,自己如何向青凤交代!
他打起精神,思量接下来的行程,自己一向心急,昨日赶了一夜的路,精力损耗不小,倘若再强行渡海,身体定然吃不消。
断崖下的潮水激荡石壁,震撼激射,令人生畏。
他突发奇想,嘿嘿一笑,何不架起扁舟,一苇杭之,此种滋味如何,倒不曾想过。
小岛上的参天古木多不胜数,他看了很多棵,摇了摇头,皆不中意,要么细瘦,要么弯曲,都不堪大材。
走到岛中央,他捡了一把斑驳破碎的石斧,经过辨认,是由山峰中心的石精磨成,这块石精是最次等的,可以说是沾染了一丝的精气而已。
前方是砍倒的灌木,断开处层层叠叠,木沫纷飞,四周的嫩草都被踩得泛黄,看来并不是一日砍掉的。
“这小子,早有预谋啊。”苏鹤轻笑一声,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狡黠的笑脸,胸口泛起一丝丝暖意。
就在这附近,他找了一棵笔直的树,石斧充满内劲,变得通红滚烫,几下就砍断了古树,横削竖斫,纷乱纵横的枝丫落了地。
他找了一截粗壮的,挖空内部,简单修饰一下,就扛回去了。
站在石雕面前,他想了很久,又觉得少了点什么,又回到木屋,走到屋角,扒开深埋的佳酿,却发觉几个葫芦都是空的,他摇一个扔一个,身后堆了十几个,他怒气冲天,拳头捏的咔咔响,倘若苏凤在面前,他早一巴掌怕过去了。
摸到最后一瓶,他喜笑颜开,沉甸甸的重量真实可感,“不坏,没有全军覆没。”他拿起酒葫芦,关上木门,坐在石雕面前,自斟自饮。
日光在正头顶,他的白发随风飘扬,静悄悄的,只有吞咽美酒的声音。十几个雕像熠熠闪烁,居高临下,苏鹤眯着眼睛,目光匆匆扫过,动作扭扭捏捏,竟有些羞涩。
葫芦里的酒喝光了,他全身散发着热气,火红的袍子迎风鼓荡,心中滚过万千念头,想要再说些什么,又觉得没必要。
他站起身,对每个雕像都鞠了一躬,神情肃穆,深情款款,就像是在道别一样。
木舟已在断崖下,随着鼓动的水浪上下跃动。西方的浓雾渐渐散开,遥远的海外,山影绰绰。
苏鹤启程了,他站在崖岸,纵声长啸,一个电射,冲向海面,轻飘飘地落在木舟上,掌力反拍,木舟如箭般激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