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如秋将公子悟的寥寥数语听得清楚明白,诧异地问道:“圣都先锋营总将亲自领兵,数千人禁制齐王府邸,怎么可能单单走脱了齐予安一人?”
公子悟摇了摇头,说道:“齐予安却并非在圣都,他已随齐溢一同来到了憩霞镇。”
“他在憩霞镇?!”烈如秋看向天落,却见他慢悠悠地拾起茶盏,自顾自地品着茶,全然不在意的样子,只好对公子悟说道:“然而,方才并未在栖夕阁内见到他。”
公子悟不由笑言:“未经申禀,栖夕阁岂容擅入?他乃是郡王世子,既有封爵,更是不能随心所欲,未告而至亦是不妥。”
“他既然没有觐见天君的打算,为何要来到憩霞镇?”烈如秋甚是不解,说道:“圣都距此何止数千里路程,总不会是未卜先知,离开圣都从而方便逃遁吧。”
“方便逃遁倒是事实,然而并非是未卜先知。他原本企图逃离圣都郡王府,半途被齐溢擒住带至憩霞镇,这几日均被禁制于昭旻客栈之内。方才,概因齐溢暗示候在憩霞庄外的属下,偷偷将其放走。”
烈如秋将目光扫过面前这二人,心中自言:“一个是御心族的逍遥仙修,无论其人身处何地,一眼便能瞧出身世修为及师承。一个是神域天君,灵识能达数千里之外,仅凭气息便可识人。这齐予安还能隐遁至何处呢?”他忍不住问道:“悟先生,您应该知道他此刻藏匿于何处吧?为何不立即将他擒回?”
“他并不知晓诏谕。正所谓不知者不为罪,依律应有百日的缓期。”公子悟一面回答烈如秋,一面不免暗自叹服。
烈如秋突然想起一事,心内暗惊,看着天落问道:“禁居又非论罪,齐溢为何要放走齐予安?难道是,方才他在堂前认出你了?不对啊,今日来栖夕阁的多数人都曾经去过暮宗山,你为何不担心他们认出你来?”
天落抬眼望向公子悟,从容言道:“公子悦尚且未能认出,何况是他们。”
烈如秋当然知道公子悦正是悟先生之子,也不得不暗自佩服,心中自言:“这事,悟先生连自己的儿子都瞒着,还真是让人意外。但是,仅仅是头发换了一种颜色,整个人都认不出来了吗?不是可以通过气息修为识人吗?......呃,他除了一身寒息,满眼星辉,还真是看不出是何修为境界。难道这些人皆是认为他修习的是寒息吗?其实,我倒是万分好奇,如果齐予安认出沐天落来,是跪伏认罪呢,还是懊悔自戗呢?莫名其妙的,他跑什么?能逃得掉吗?中秋即至,启雲与临霄将一同公布天下,悟先生岂会不知晓他的行踪?在这二位尊神面前,他能躲到哪里去?”
他瞥了一眼天落,接着想道:“仓促之间,他肯定尚未远离憩霞镇,凭他一身家传的天罡之气,沐天落肯定知道他此刻身在何处。”
然而,天落并未散开灵识去捕捉天罡之气,而是随意地问道:“悟先生,您可知如何将心脉间的圣光引出?”
公子悟听闻此言,蹙起双眉,慎重言道:“天落,你寒毒尤重,不宜引出圣光。天魄族人前往北冥自有万全之策,你大可不必如此。”
天落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防患于未然,总好过事后补救。悟先生如若知晓,还请坦言相告。”
公子悟无奈之下,仔细斟酌以后,谨慎言道:“往日,你能以琴意随意引出圣光,将其送达任意之地。如今,恐怕只能借用自然之力运送圣光,正如我神域族人传言达意那般。至于如何引出......”公子悟心下仍是犹豫不定,一时竟不知如何表述方为妥当。
天落见公子悟欲言又止,心下便已了然,于是不再纠结于此,改言说道:“如今天诏已传谕四方,想必那人应已知晓,不久必至。届时,还望悟先生如约相助。”
公子悟默不作声,却在心中感慨言道:“天落,如今你的容貌装束已是神似七分,气定神闲却胜似三分,纵使无我相助,亦无大碍。”接着,他起身说道:“天落,此刻我先行离开,待那人来时,我自会知晓。”话音且落,便隐去身形离去。
烈如秋见公子悟于言语之间便瞬息消失身形,口中叹息一声,说道:“悟先生是真逍遥,来去无踪。哦对了,沐天落,你方才说到引出圣光,要做何用?”
天落却未回答,而是问道:“今日,你不去夕照台吗?”
“引出圣光,莫非是要给前去北冥的天魄族人防身之用?”烈如秋一面站立起身,一面说道:“幸好悟先生不知道如何引出圣光,否则,你若是抵挡不住体内寒毒,再陷心魔又当如何是好?”言罢,便走出书房,从檐廊跃下栖夕阁,朝夕照台而去。
待烈如秋离开,天落将灵识散于四周,暗暗捕捉游移不定的微风之息,一丝丝银色云雾慢慢在虚握的右掌聚集,未过数息,飘渺的云雾渐渐变得醇厚,仿佛晶莹剔透的玉石一般。
天落将此云雾停留于丈余之外的半空中,接着取下腰间黑石轻握掌中,心念之下,黑石于紫气中消失,变幻成一柄小巧玄幽的利剑,剑身星辉闪耀,寒光熠熠。
他将此柄寒光剑置于茶案之上,缓缓脱去左手上的泫光甲。未作片刻犹疑,即刻凝神聚息,一阵飓风在书房内无端生起,茶案之上的寒光剑立即与飓风融为一体,刹那之间,飓风化作寒光剑阵,伴着星辉之势,尽数落在左手之上,却见无数剑伤之间圣光乍现。
天落刻意地回避风剑与肌肤血肉相斫的感知,以灵识将从剑伤处溢出的丝丝圣光引入晶莹剔透的云雾之中。天落无法分辨颜色的变化,只能用灵识感知云雾中圣光气息的改变。不知过去了多久时间,透明的云雾因圣光充盈渐渐变成璀璨的湛蓝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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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日,未及巳时。
天落与烈如秋刚从夕照台回到栖夕阁,正见千意引着五名天魄族人穿过白桦林走来。
天落一边于正堂内坐下,一边说道:“烈如秋,你且坐在一侧,正好借此机会,识得这五位北冥分号的庄主。”
烈如秋看着远远走近的数人,皆是不足而立之年,一如千意等人的模样,皆是清静儒雅,翩翩如书生。他暗自说道:“这还当真要去北冥之境呐!沐天落,你刚刚将人族与灵族搅得风云突变,又遣人去往妖族,倒是事多不嫌乱。”
千意等六人走进正堂内,便恭谨地行礼跪拜。天落请起众人,千意便一一介绍道:“此五位乃是天魄共举之良才,其名钰弘、槿辰、浅念、烨生及均若。”
烈如秋细细看过这五人,心中说道:“不得不叹服这几人的胆识,只因天君的一句诏令,便亲涉险境,生死难料,前途未卜。”
天落以灵识扫过数人,坦言问道:“自圣天元年之后,神域族人再未涉足北冥之境,不知各位对其现状可有了解?”
五人之中,槿辰稍前一步,从容答道:“回禀君尊,近百年来天魄族虽未涉足其境,但是一直都有留意妖族的景况。百年前,北冥号称三大妖族鼎立,以落木为首,其次是西钟与伊墨二族。在先君圣尊的引领之下,斩杀了妖王,此三族几近灭族。彼时,相对羸弱的云泽与孤烟二族,幸存族人反而更多。”
“而今,落木族因得外人相助,复兴甚速,俨然再次成为五族之首。其次云泽与孤烟紧随其后。对天石圣物的搜寻,亦是以此三族为主。西钟与伊墨二族仍是蛰伏荒蛮险要之地,虽未显山露水,槿辰却认为亦不能小觑。”
待槿辰言罢,浅念亦上前说道:“君尊,据天魄历代族人探查,落木族于暗影森林居住,云泽族的栖息之地名谓厄运沼泽,两处相距不远,与苍泽郡最为接近。孤烟族隐匿于雪岩沙漠之中,与墨霞郡遥望。伊墨族蛰伏于望绝峡谷,南望玄岭郡。西钟族于沁泪海崖边隐居,据称此处可见北冥之海,是去往妖王居住之岛的必经之地。”
天落点头言道:“依诸位之意,以何处为分号之首?”
槿言自信地回答道:“我等属下皆以为,既然妖族以落木为首,我神域也应以暗影森林作为妖族总庄之地。”
天落又问道:“对于妖族执司等人,你们是否知晓其修为境界?”
烨生进前半步答道:“五族之中,以云泽族的执司之义兄萧月泽的境界为首,半步而逍遥。云泽执司墨启离距逍遥亦不远。落木执司陌青吟与孤烟执司南久风,境界在伯仲之间,乃是无念高阶之境。西钟与伊墨二族一直蛰伏隐匿,虽未探明,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皆应在逍遥之下。”
烈如秋端坐一旁,越听越惊奇,心中说道:“天魄族真是奇人,竟然悄悄地关注隐匿于穷山恶水之间的妖族,一待需用,拈手即得。”
接着,均若言道:“属下曾听闻,伊墨族有一隐秘的修行之术,邪恶之极,以恶灵为引,专嗜人血,以敌人的气血提升自己的修为,而且愈战愈狂。西钟族本是专职守卫妖王寝宫,吸纳魔海之息,战时气息连绵不绝,用毒于无形之间。故而这二族,虽境界不是巅峰,修为却最为邪毒。”
烈如秋听及此言,不由得心惊肉跳,对前往北冥之境的举动更为不解:既是邪毒之徒,将其剿灭不是上策吗?
天落悠然言道:“诸位既是知之颇详,成竹在胸,想来此去北冥定能功成。”言罢,他以灵识将那团蓝光璀璨的云雾自黑石之中引出,聚于右掌之中,瞬间化成五朵一般模样的湛蓝祥云,急速落入五人的心脉之间。而后说道:“此圣光,应能挡住逍遥之下妖毒星阵的全力之击,且祈望诸位不必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