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公子悟这么一说,烈如秋不禁心中一凛。虽然相识的时间尚短,但是在他的印象之中,天落确实是一直都将双手隐藏于衣袖之内,即使是现在握着黑玉长笛也是如此。
他惴惴不安地将一股气息聚集于指尖,弹向覆盖着长笛的衣袖,如轻风一般将袖口卷起,只见紧握着长笛的那只手,斑驳的伤痕层层叠叠,好似旧伤未愈新伤又至,深深浅浅的淤青之色遍布其上,冷硬得仿佛顽石,见不到一丝生机。
“这是被何物所伤?为何仍然在不断地增添伤痕?他体内不是有圣光吗?为何无法治不愈?”烈如秋不由得轻声惊呼,实在是无法将眼中所见,与印象中平静淡然的天落联系起来,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能时时忍受如此折磨却泰然处之?
“此乃北斗星阵所伤,天罡之气的余威仍在肆虐。近百年来,这是唯一完整的北斗星阵,暗含杀意决绝的天罡之气。”
“北斗星阵?距离暮宗山的那一夜,已过去了这么久的时间,还能有如此威力?”
“当年齐焕濯正是倚仰此星阵,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将极盛一时的落木族斩杀殆尽。”
“唯一完整的?那是齐郡王的?还是齐总将的?”
公子悟摇了摇头,说道:“天罡之气霸道无比,全在施放者的一念之间,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纵然仅仅只是其余威,圣光也是无能为力。”
烈如秋的心尖一阵颤栗,轻轻地将衣袖复原,喃喃问道:“那么,这就是必杀之意吧?这才真正的致命之伤吗?悟先生,您没有办法助他治愈吗?难道连岚先生也没有办法吗?他不是自创了疗伤神谱吗?难道不能为沐天落疗治吗?”
“当今这世间,能弹奏此曲的,除却沐天落他自己,别无二人。”
“什么?!只有他自己会?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别的办法可以疗治吧?”
“据我所知,尚无。”
“既然如此,他已将体内寒息压制,为何不回悬镜崖休养?为何还要在憩霞庄逗留?他这是要做什么?”
“他于天石之内昏迷了两日,世间便已过去了两百天。如今,他大概是想要与时间竞速。”
“......”烈如秋愣了一愣,一时之间也想不明白,“听悟先生之意,沐天落自暮宗山坠落天涧至今,尚不足一个月的时间?那他是如何来到曦和山的呢?他仍是重伤之躯,为何如此急迫?他要竞什么速?”
公子悟却未理会他的追问,反问道:“如今,你已经清楚明白,他体内的寒息深重,妖毒难以去净,手伤无法治愈,更兼此时心魔已现。烈如秋,我且问你,此时该当如何?”
烈如秋看着昏迷中的天落,面色青白,因为妖毒的浸染,银色长发已成乌黑之色,墨玉发冠幽暗,一身玄衣漆黑,黑玉长笛暗沉,周身非黑即白,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好似徘徊于阴阳的幽灵,冷冽得让人心寒。
然而......烈如秋想起那对湛蓝的双眸,摇了摇头,反问道:“没有道理啊!悟先生,您让我知道这一切,又是为何?要我找到取他性命的理由吗?难道他不是天族之君吗?您不是应该护他周全吗?他如此年少,只因不明构陷,平白遭受此番劫难已是不幸,你为何不相助于他?”
公子悟意味悠长地看着烈如秋,说道:“方才,不是你说要选择做正确的事情吗?”
烈如秋的心中再次浮现出灵狐那双清澈的眼眸,便肯定地说道:“我觉得沐天落一定有办法治愈自己身上的伤,除去此次意外,他一直都是平静泰然,信心十足。我想,只需要有人助他验证自己的推算,他若是对自己更加自信一些,便不会出现今日的状况。反正,要我趁其自戕昏迷而取其性命,绝无可能。更何况,他本是良善之人。”
公子悟心中不免暗自感叹,同时,手中聚起一团紫色的云雾,将身躺地面的天落团团包裹。下一息,云雾及天落皆是凭空消失。接着,他缓声低言:“烈如秋,好生照顾他。”话音未尽,亦消匿无影。
见此瞬息之变,烈如秋瞠目结舌地立于当场,闲间小屋顿时仅余他一人,屋内的寒冷之息同时也消散而去。愣了一愣,他忽然回过神来,心中说道:“依悟先生之意,他是要我照顾沐天落?可是,他将沐天落弄到何处去了?”他一边想着,一边转身走出门外,立即感知到左侧卧房之内,隐隐散出寒冷之息,心下立即明白。
“这位悟先生,口中所言,绕来绕来,只是意欲引起我对沐天落心生惧怕之意,左一句取其性命,右一句一杀了之。然而,他自己的心中却是将其留置于地尚且不忍。逍遥仙修,是不是皆是如此神神秘秘的?就不能好好地把话说明白吗?”
烈如秋推开卧房之门,房中两个矮榻相对,其间摆置着一个茶案,上面放置了一套青玉茶具,一盏青玉香炉,沉香幽幽,轻烟缭绕。右侧素色银丝围幔中,只见天落闭眼安睡于卧榻之上,周身的紫色云雾已是渐渐散去。
经历了方才的惊心之劫,紧接着又聆听了公子悟的一番言辞,烈如秋亦是觉得身心俱疲,便斜坐于矮榻之上,看着卧榻围幔之间的人影,心内说道:“却不知道,沐天落昏迷多久才能苏醒过来?我若是此时离去,他醒来未见一人,会不会再出什么状况?“
“奇怪的是,那个北斗星阵究竟是谁的?以前听先生好像提起过,齐总将不足二十岁便聚星成阵,地煞星阵隐而不发,天罡之气雄浑醇厚,已是最年轻的总将,然而却不是完整的北斗星阵。那么齐郡王呢?听说他极少亲自出手,得见其星阵之人更是少见。难道是他吗?明日先生若是来到栖夕阁,我一定要问问清楚。“
“这齐郡王若是知道自己重伤之人,竟是天君,他会作如何之想?好想看看他得知真相时的表情。”
“方才悟先生忽然而至,又忽然而去,都没有来得及问问他,若是沐天落醒来时,仍是怀疑自己怎么办,他也没有指点一下,我究竟应该如何做才是正确的嘛。”
烈如秋在心中天马行空地暗自揣测,未及半个时辰,忽觉围幔之内一道银光闪过,只见灵狐悄悄地站立于侧卧的天落怀中,蓝光莹莹的双眼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他心中一阵忐忑不安,轻声问道:“沐天落,你醒了?”
然而天落却并无任何动静,只见灵狐缩起身躯,蜷伏在天落的手臂之上,依然默默地凝视着烈如秋,双眸之中星辰微闪,宛若蓝色之海,清澈而又宁静。
烈如秋从未见过如此情形,拿不定主意,只好亦是默不作声,心中却说道:“他这算是醒了,还是没醒?他这究竟是什么情况?是将灵狐当作哨卫吗?那么,他现在还相不相信灵狐之所见呢?他要是不相信的话我该怎么办?”
“哎呀!刚才忘记问一问悟先生,折翼到底是谁。我想,肯定是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一个人。方才在他疯魔之前,好像将我误认作了折翼,难道此人亦是修习炙焰气息?”
“他醒来时若是再次提及折翼,我应该如何回答?暂且假装自己就是那人?”
“不妥不妥,他若是发觉我假意欺瞒,心中肯定更为失望。”
“不如直接告诉他,我是谁。可是,他会不会已经忘记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若是怀疑我是歹人,那又该如何是好?”
“不知道灵狐是否能听到我心中所想......它为何一直盯着我?不过,好像现在的灵狐,眼神不像方才那么清冷疏离。”
又过了半个时辰,烈如秋心中正想着,忽见天落双眉微蹙,面容之上尽现惊惧之色,紧接着,倏然睁开双眼,惊惧的神色很快淡去,双眸却依然空洞无神。
烈如秋看见天落如此模样,惊得从矮榻跳了起来,急切地说道:“沐天落,你先听我说。首先,纵然我并非是折翼,也不能证明你之所见不实。其次,先前我以为你的身上仅有寒息之伤,因为除了感知到体内溢出的寒息颇重之外,你的行为举止与常人并无异样。最后,我深信你能去净妖毒,治愈手伤,你的灵识已经足够强大,能为常人之不能,只要你时时刻刻都信任你自己。”
烈如秋一口气将话说完,忐忑不安地看着卧榻之上的天落,却见他睁着双眼,面色平淡,毫无动静,而灵狐仍是静静地看着自己。
烈如秋不由自言道:“他听到我说话了吗?还是......他是不是已经忘记了方才的事情?或者是忘记了我是谁?”
少顷,天落放下手中的黑玉长笛,手支卧榻,缓缓起身端坐于卧榻之上,双眼渐渐聚集神采,望向烈如秋,淡淡地说道:“烈如秋,你为何不去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