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距离午时尚早,憩霞镇已经笼罩于烈日的亿万光芒之中,仿佛整个天际都在吞吐着狂热的气息,试图将山镇烧为焦土。鎏金畅上几乎已无人迹,镇子里的居民均是躲蔽于室内阴凉之处。
千和按照千意的嘱咐,立即找来各色杂役,着手对本就清雅洁净的憩霞庄园进行清整。同时,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十余名侍女,皆是豆蔻之年,容貌清丽,形态优雅。
烈如秋虽然不惧艳阳,但是也不情愿站立于憩霞庄门外的街头,只因这个地方人来人往,让他有一种非真实的幻觉:原本一向宁静淡雅的庄园,既然已经歇业,反而人头攒动,闹如集市。
烈如秋不由在心里喊道:“沐天落!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你的人还没有到,憩霞庄就已闹出如此动静,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哎!这人又不在了......我总算是明白了,这种交流极其不对等,走的时候悄无声息,来的时候猝不及防。”
烈如秋打定主意,反正先生与师兄均不在烈焰庄内,不如返回隐乌道去问个清楚。
自千意认出天石之印,天落便收回了灵识,跟随灵狐离开了隐乌道。在烈日照耀之下,他仰头面对苍穹,纵然是艳阳金光万丈,他的双眼依然感受不到丝毫光明,甚至日煦吞吐的高温也化为虚无,若非灵狐或是灵识,他连烈日处在何方都无法知晓。
他将灵识散至曦和群山,在山峦某处,数千丈之外,寻得一段石阶之路,从半山向上延绵数里。石阶尽头是一片空旷之地,一股炽热的气息在那处不断向外喷薄。
天落将黑玉长笛握于手中,跟在灵狐身后,向那处石阶慢慢走去。
待烈如秋来到隐乌道时,熔浆湖泊旁早已没有人影。他心中忿然说道:“沐天落,我就知道,你其实听到我的想法了,所以你就又躲开去了。你躲什么呢?而且,你又能到哪里去呢?让我想想......是不是去往玉魄湖了?我跟你说,你不要跑,你肯定没有我跑得快。”
未及数息,烈如秋已经来到碧波蒸腾的玉魄湖畔,四下看去,却并无人影。
“诶,难道去采摘瓜果了?这满山遍野净是瓜田果林,还真是不好找。这个时节的曦和山,温高如同末劫地狱,除了我烈焰庄的人,几乎无人敢来此处。如此想来,他也应该没有什么危险。不过,以他此时的修为,能威胁到他的人应该也不会惧怕这般炽热吧?算了算了,既然他自己都如此淡定,我还管他作什么呢?”
烈如秋一边向着烈焰庄返回,一边回忆清晨时,在隐乌道看到的灭灵戟与残魂矛,心中不由感慨:“两大神器啊!大名鼎鼎的井宿与虚宿星阵,还有炙焰星阵......诶?等一下,不对啊。《启雲录》收录的不是坐忘境吗?”
“坐忘境连星命都未曾找到,那么这星阵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在受伤之前就已经聚星成阵了?距离《启雲录》初评不过两日,他就连越两境?”
“还是说,在受了寒息之伤的情况下,他依然能够提升修为?”
“让我想想,那个初评怎么说的。对了对了,说他入坐忘不过一日。天族的名录从不虚言,也就是说,他离开悬镜崖的时候,确实没有修为。一个寻常人,岚先生就放他出去面对险恶江湖?岚先生是不是有虐待弟子的倾向?悬镜崖的这般风格,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身边有数十人进行围杀,他又是如何做到一天一个境界飞升的?”
想到这里,烈如秋不由缓下脚步,颇为沮丧地自言:“十五岁的无念境,两大神器星阵,现学的炙焰星阵,还有那个不知是什么的庞大星阵。更气的是,他将我的炙焰星阵学了去,然而我自己都还未聚星成阵......”
“这是一只妖孽,仅有这一种解释。”
“千意称他少公子,难道他的父亲也是一个厉害人物?本来对通票毫无兴趣的千意,只因提到他姓沐,然后就......用癫狂二字也不为过。姓木,穆,慕,牟、牧,沐......沐?!”
烈如秋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击中自己,心中一阵窒息,立即闪电一般朝着烈焰庄飞奔而去。
回到烈焰庄,在主院之外,烈如秋见到刚刚返回的烈子星与烈如清二人,不禁纳闷地问道:“先生,听玉辰说,您与师兄今晨去往飞霞峰找大师兄,怎么此刻便回了?”
烈子星远望憩霞镇方向,面容有些凝重地说道:“我们行至半路,便感知到憩霞镇有风云异动,看起来应是天族钱庄向外发出了急信。不知发生了什么急迫之事,于是就返程了。”他上下打量了一眼烈如秋,皱起双眉说道:“小秋,看你行色匆忙,发生了什么事?”
烈如秋心中暗暗想道:“千意这是要干什么?急信何人?这到底是福还是祸?”
见烈如秋沉思不言,烈如清在一旁提醒道:“如秋,先生问你话,你怎么不回应?前两日,我见你与憩霞庄的伙计在一起,你是不是知道憩霞庄的事情?”
“啊?憩霞庄的事情?哦,他们大概有贵客到访吧。反正现在是歇业了。”
烈子星若有所思地说道:“贵客?什么贵客能让憩霞庄歇业?”
“呃,先生,我想请问一下,天君有子嗣吗?”
“子嗣?圣天九十七年,天族遗失天石圣物,仅一年多时间,前代天君便因伤势过重而作古。这任天君继位不足一年时间,神域便隐匿至今。子嗣一说,无人得知。”烈子星仔细端详着烈如秋的面容,接着问道:“你为何问起这个?”
烈如秋的心里仍是没底,随口答道:“不过是胡乱猜想。先生,您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如秋就回秋枫院去了。”
“小秋,你勿要将心思放在此等杂事之上,心静方能有助修行。回去好好悟一悟,如何破阵,如何聚星成阵。你且去罢。”
憩霞庄院,南面临街,正门看似不过比寻常商铺稍大,三栋临水小楼的北面,却是一片方圆千余丈的白桦林,林中青石小路曲折,直通西北尽头,曦和山的东端延绵之处,依山而建一栋两层小楼,白墙金檐,清雅别致。
千意将庄内事务安排妥当之后,便来到此处,登上小楼背后的山间石阶,百余级石阶尽头,可见一处方圆数十丈的平地。他立于平地中央,微闭双眼,双手拈诀。呼吸之间,本是万里无云的天空,却见镶着金边的薄云在庄园上空迅速聚集,风云变幻,气息涌动,未及片刻,风云便分裂消散。
宁漠郡都与憩霞镇相距近千里,天字漠城庄乃是位处郡都的总庄。虽是炎夏,宁漠郡远非憩霞镇那般酷热。漠城庄与憩霞庄相比,庄园的门楣、大小与制式均是大同小异,大抵此乃天族钱庄的一贯风格。庄园内,临溪而建的三栋小楼,在树荫的庇护之下,并未受到烈日艳阳的荼毒,让人倍觉凉爽舒适。
此时,庄主荒城正与宁忆绝相约,在主楼的二楼茶室内饮茶。
自从在暮宗山遗失了神器,圣都当即颁布圣令,削了宁忆绝的郡王之位,连降三等,赐爵为伯,暂理宁漠郡。同时被削郡王之位的,还有晏智辰,亦是降爵为伯。晏桦也被剥去总将之职,赋闲在家。齐自诺却因其子之功,更兼断念的战魂仍在,未得任何罚惩。
每每想起暮宗山之行,宁忆绝便是气郁难解。最难以接受的是,即使杀了那个夺走灭灵戟的人,依然没能收回神器,甚至神器还离奇的失踪了。
这大半年来,三郡均出动了大量人力,去到潜龙涧底搜寻,却是毫无所获。只能猜测,听闻神器收于木琴之内,定是已与木琴一同被妖毒化为虚无了。
每隔三五日,宁忆绝便去到漠城庄内,与荒城相约饮茶解忧。这日,茶行数遍之后,荒城心中突感异样,一股气息自憩霞镇方向急速而至。他逐将左手虚握,片刻之间,一团风云在掌心聚集,气息于风云之内流动。
这道气息让荒城震惊万分,惊讶之态溢满面容。他沉吟片刻之后,他便将此团风云从掌中弹出,气息顷刻便消散而去。
坐在荒城对面的宁忆绝眼见其面色突变,便问道:“发生了何事?”
荒城凝视着面前茶汤蒸腾的热气,小心地答道:“憩霞庄突见天君玺印,千意之言,让我传信至各郡及灵族的总庄,三日后,五位庄主须至憩霞庄园,面见少公子。”
宁忆绝听罢,同样也是非常震惊,问道:“天君玺印?单凭一印,就能证明天君子嗣的身份?”
荒城伸出右手食指轻摇,低声说道:“天君玺印,正是黑色天石圣物。自圣天元年起,便是历代天君的传承信物,更是随身携带。你说,能不能证明身份?只是,少公子......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憩霞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