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玄云河,渡云桥。
从悬镜崖的断崖石阶向下行走不足百余级,数条青石小路向着各个方向延伸,其中一条向北曲折而下,直至崖底,小路的尽头竖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悬镜照云”四个字,一条十丈余宽的河流从石碑旁蜿蜒而过。远望河水,在浓密青郁的松树映照之下,竟如墨汁一般幽黑,如玄色云带在山峡飘逸,故而得名玄云河。
待临岸近观,却见河水清澈,鱼虾相戏,水草繁茂,卵石光洁。一座青石桥横跨玄云河上,南端的桥头立碑,刻有“渡云”二字。此刻,天落正与折翼并肩站立于石碑一侧。
昨晚,天落在悬镜阁中读书一宿,折翼相陪一夜。天色略略启白,天落来到岚先生居住的木屋,在门外跪伏三拜之后,收拾了简单的行装,由折翼背负着径直飞到此处。
天落远望渡云桥北岸方向,那是距此处不到一里的青风镇。折翼张开右翅轻轻拍打着天落的后背,“啾啾”轻鸣。
天落转头看着折翼的金眸,笑着说道:“折翼,世间像你这般的神兽,定是非常罕见。我此番隐姓改名下崖替先生办事,万万不能带你同行。不过,我必定早日寻得圣物天石交给先生,以后便能天天陪你嬉耍!”
折翼狠狠地回瞪天落一眼,摇了摇脑袋,伴着一声嘶鸣,双翅不停地轻扇。
天落看到这般情形,不由喑叹一声,回应道:“我知道此行的凶险,但是,也正是历练世间的机会,我再不能如同以前那般虚度时光了,总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答应你,若是遇到极险的状况,便将你唤来,你即可救我,可行?”
听到天落的承诺,折翼便将双翅收拢起来,用金喙点了点天落的腰间。天落轻轻拍了拍腰带,说道:“折翼,我收好了,你放心回去罢。趁天色未明,我也该启程了。”说罢,他抚了抚折翼的冠羽,戴上竹笠,伴着折翼清脆的嘶鸣之声,向着渡云桥北端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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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海郡,青风镇。
多年之前,青风镇仅是晏海郡南端的一个偏僻村落,寂静无名。只因南下前往悬镜崖必经此处,十余年来,那些拜师无门之辈渐渐聚集停留于此,小小村落便就此兴旺起来。一些有点声望的门派纷纷在镇里设立了分庄别院,收徒授学。商人们见有利可图,也在此地建起了酒馆茶舍客栈商行。如今,青风镇已然是一处凡界极为兴盛的边陲之地,就连晏海郡王在此镇内也建有别苑。
当天落走入青风镇时,整座小镇还尚未苏醒,路上并无行人。路口有一家小摊点,两只炉火已然烧旺。其中一只炉上的蒸屉内已有热气弥漫,另一只炉上的一口大锅热腾腾地煮着汤汁,诱人的肉香从锅内漫溢出来,教人垂涎欲滴。
炉火旁一对老夫妇正忙碌地将食材酱料分类、摆放碗筷桌椅。老叟看到慢慢走近的天落,披斗戴笠,身着单薄衣衫,便笑着招呼道:“小少年,大冷的天这么早出门,吃一碗牛肉汤面暖一暖吧!”天落心想:正好可以向这对老夫妇打听一番。于是,一边微微点头,一边坐在桌旁的木椅之上。
老妇来到天落身边,左右打量着,说道:“小少年,你这是要去崖上拜师的吗?”
天落微笑着摇了摇头,算是否认。
老妇笑道:“我这双老眼看人准的狠,如你这般少年,来到这青风镇,难道不是为了拜师?”
“这算哪门子本事值得你夸耀?来到青风镇就是要拜师的么?别再胡说丢人了!快去把碗筷备好!”火炉边的老叟口中忿忿不平,手里却是丝毫没有耽搁,麻利地煮面、切肉。
“专心煮你的面!”老妇回头啐了一声,又笑眯眯地对天落问道:“看你从小镇南面路口过来,难道不是从悬镜崖过来的?是不是到断崖拜师不成又返回青风镇了?”
天落不由得心中暗暗吃惊,这看似平凡的老妇居然如此察微知著,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答复。只听得老妇又接着说道:“我家小摊在小镇最南,你一进小镇就来到这里,此路往南唯一通往渡云桥,故而你定是从断崖而来,你看我说得对与不对?”
天落正考虑着如何搪塞过去,突然感觉到心头一阵欣喜愉悦,仿佛有什么天大的乐事在内心激荡。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寻常,抬头看向四周,却惊讶地发现身边的小摊、火炉、老夫妇均不见踪影,旁边的景致也逐渐模糊起来。
看到此番情形,天落猛然记起,往年在悬镜阁时,曾在《隐族轶史》之中读到,天族曾有一系支族谓之御心族,大约在二百年前与当时的天君决裂,全族迁至某个隐秘之地居住,不问世事多年,至今世人已是少有知其后人者。此族修行者最为精通御心之法,此法简而言之,乃是运用自然之力使对手产生各种情绪而失去防御。七情六欲,或喜或悲,或怡或惧,千百种情绪,无端由地使人陷入其中而无法自拔。天落极力按压着这股喜悦之情,不动声色,静待来人。
“着实意外,你竟然知道我是谁!”突然,一个雄浑的声音直击天落脑门,让他不由全身一震,差点从木椅之上跌倒下去。他急忙扶住桌沿,稳了稳心神,回答道:“我猜想,你定是御心族后人。”
“呵,小孩子书读的不少,让我来仔细瞧瞧你有何本事......”
来人身形未至,却见四周紫色光雾迷漫,将天落包围其间,那种欢心雀跃之情似乎极不适宜地充斥着天落的内心。恍惚间,他仿佛置身于梦寐向往的竹院之中,身披金色阳光,脚踏繁花绿草,面前放置一个石桌,两把竹椅,忽听竹屋房门轻启,一只雪白的银狐飞奔而出,身着一抺淡青色衣裙的女子缓缓走出竹屋,那一双星辰般明亮的眼眸正慈爱地看着自己......
天落突觉心尖剧痛,呼吸急促,明明欢心雀悦,身体却像是禁锢窒息一样的难受。他只能用双手死死抓住桌沿,力求让自己回到现实中来,然而一切努力却是徒劳。
这时,一名紫衣男子出现在天落的身边,好奇地打量着幻境中出现的这名女子。天落逃不出这片幻境,虚幻的欢愉掩盖之下,有一丝哀伤在拼命地挣扎。
他把目光移至幻境中出现的男子,只见他一身华贵的丝帛紫衫,腰间银色系带坠着一粒鸡蛋大小的晶石,散发着妖异鬼魅的紫色光芒。黑紫色的长发垂至前胸,头戴银制发冠,冠上镶着九颗星状小紫晶,围绕其中的是一颗拇指般大小的卵形紫晶,这些晶石均是晶莹闪闪,夺人眼目。呼吸之间,紫衣男子回过头来,年轻的面容英气袭人,让人不由产生亲近之感,一双紫眸熠熠如星,专注地上下打量着天落。
在如此目光的注视之下,天落只觉得更加痛苦,五腑六脏仿似翻江倒海一般,却又丝毫动弹不得。耳听那人不屑地说道:“原来是灵族后人,虽从师修行,却是个废物。实在是想不到,岚先生如今却是这般无用了,哈哈哈......”笑声之中,天落再也抓不住桌子,不由得头眩目晕,摔倒在幻境里的竹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