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齐予安与言世锋走出杜英林,看到数十丈之外,孤身一人的玄衣少年微闭双眼站在林外小道上时,诧异地止住了脚步。
齐予安更是没有想到,会在此时此地遇上天君,一时惊慌之下,抽出身后的银斧握于手中,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言世锋并未亲眼见过天落,但是听说过,即便是这一身从容孤傲的气度也并非轻易就能模仿。情急之下,他按下齐予安执斧之手,凝视其双眼暗暗说道:“他从未见过你我,只要不露出行迹,他怎会知道我们是何人?他若是问起,我们便找个由头就此脱身。”
齐予安缓缓点头,悄悄放下银斧隐在身后,敛息收声,默默地看着面前之人,只待对方开口盘问。
三人就此相对无言地站了许久,久到言世锋心中生出一丝异样来:“莫非这杜英林有什么蹊跷,他并不知道我与予安站在面前?不然,为何一直闭着双眼静立于此?而且,没有任何防备,也不开口盘问。”
齐予安原本早就按耐不住,几次想提脚离开,却被言世锋扯住衣袖,暗示他不要轻举妄动。齐予安心中烦躁不安,不能就此离开,又不敢轻易开口,这究竟是一个什么诡异的情况?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齐予安实在是无法继续这样对峙下去,便紧蹙双眉瞪着言世锋,暗示着:“不如,我们悄悄离开,若是被其阻拦,再作应对。”
言世锋亦无他法,便松开齐予安的衣袖,二人正欲动身,忽而听到天落冷冷言道:“你二人不想知道自己的父亲在风庄如何么?”
二人均是大惊失色,顿住脚步,聚集星辉于周身,手中握紧各自武器,紧张地盯着仍是闭着双眼的天落。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银光划过,只听哐当一声,黯淡失色的裂风剑跌落于石路,好似砸在言世锋的心尖之上。
随即,听到一句冰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言靖哲被伊墨族左仓何施血毒而殒命,齐自诺随之逃匿。”
言世锋闻此噩耗,脚下虚软,屈膝跪于裂风剑旁,不敢置信地说道:“不可能!!!风庄之内怎会有妖族之人,我刚刚才从那里过来......”
天落冷冷打断,“今日,尔等即已知晓天诏,百日之内须自行返回祖籍之地,若有违逆天道之举,死罪难赦。天试之时,尔等仍可倚借青云榜名,重振家风。”言罢,他扫了一眼旁边的齐予安,探向其心脉之间,悄然收回那一簇湛蓝的圣光,再无多言,召来碎羽离开了齐氏宗祠。
午膳之后,公子惜如约来到闻樱阁的茶室,恭谨地行过礼,将风庄搜查的情况详细叙述了一番,最后说道:“君尊,风庄的古阵之内另有秘道,纵使是明风煦的玉牌亦无法开启禁制,齐自诺与左仓何正是经此秘道遁走。此外,槿辰再次回信,公孙雴云确是收到血燕,但是并未取下信卷就将其放飞,故而无法确认此后血燕飞向了何处。”
天落低垂双睫,拾起茶盏,浅啜慢饮,片刻之后忽而问道:“苏辞羽欲将云风隐如何处置?”
“目前,将其封闭穴道,暂押于北营校场。苏辞羽之意,此人隐匿齐言二人,助其传信,引来妖族,不遵天道,其心不轨,应依律废除修为之后处死,以绝后患。”
天落又问道:“若是依你之意呢?”
公子惜有些意外,不过一个御风堂的弟子罢了,何必如此慎重?“君尊,御风堂与齐氏渊源颇深,与妖族寒氏似乎亦有千丝万缕的纠葛。此次,凐凅军事发,可见御风一门心术不正,遗祸苍生,当用重典,不可姑息。”
天落亦不多言,淡淡地说道:“那便如此罢。”
公子惜一面斟茶,一面谨慎地问道:“圣都既已事了,君尊接下来打算如何?”
天落只是随意地说道:“先去飞霞峰看看。”
“憩霞镇?”公子惜忽然想起一人,“知秋公子为何没有随君尊一同来到圣都?为何不借此机会将其身份诏告天下?他留在阆丘了吗?”
天落却未回答,“烦请公子替我寻到影屏庄主问一问,托他找的两样物件,是否备好了。”
公子惜略有尴尬地微微一笑,起身告辞而去。不多时,影屏带着一脸不安来见天落,“君尊,瑜昑血玉的残材虽然易寻,只是要想制成君尊要求的样式,确是颇费功夫,匠人已是不眠不休,亦需待到今夜子时方能完工。”
言罢,他从胸襟内取出一个精美小巧的赤色锦囊,解开盘扣,抽出一支雪白的脂玉长笛,接着说道:“此玉笛,正是按照列位先祖君尊所订的一贯样式制作而成,且请君尊过目。此外,这枚乾坤囊亦是一件罕见的极品法器,正可作收纳之用,方便随身携带。”
天落召出灵体接过玉笛与乾坤囊,细细扫过一眼,“影屏庄主辛苦,明日寅时,我在闻樱阁等你罢。”
影屏颇为意外,“君尊是打算明日一早就离开圣都吗?”
天落略略点头,“圣都还请影屏庄主多多费心,希望天试之前不要生乱。”
~~~
第七日,辰时,飞霞峰。
昨日申时,憩霞庄的千意突然到访烈焰庄,请烈子星第二日辰时于飞霞峰点丹崖等候天君。听闻此讯,烈子星一阵心绪起伏,竟然一夜难眠,未及黎明便离开烈焰庄,只身来到点丹崖。
看着星光之下的朝寒路,他不免心生感慨:“未过十日,便再次来到此处,想必小秋已然探寻到身世。这几日圣都突生巨变,原以为与小秋的身世有关,却未料到,并没有传出丝毫关于小秋的消息。这么一看,这些年来倒是自己多虑了......”
及至辰时,朝霞撒满点丹崖,将这座孤峰映照得仿佛一簇巨焰,一声鹤唳自天际破云而至,碎羽带着天落优雅地降落在点丹崖开阔的平地之上。
烈子星眼见仅有一只白鹤,心中既诧异又失落,仍是认真地欲行君臣之礼,却被天落止住:“烈先生不必拘礼。”见烈子星欲言又止,他继续说道:“烈先生且请宽心,知秋一切安好。”
听及此言,烈子星收拾心神,恭谨地问道:“君尊来到点丹崖,不知所为何事?”
“烈先生,令徒烈如熠私炼魔器,而后失踪,此事颇为蹊跷。不知烈先生是否了解点丹崖?将此处作为闭关之地由何人首创?”
烈子星思考片刻,答道:“点丹崖乃是烈焰庄开派祖师炽寒先生悟道之地,他正是在此处晋入逍遥之境,从而创立烈焰庄,立名天下。点丹崖孤峰独立,四面皆是深渊,仅有一条名为朝寒路的石桥与外界相连。除去崖上一个可供休息的石洞,别无秘道。”
天落却摇了摇头,“并非如此。烈如熠正是在点丹崖某处意外发现魔器锻炼之材及炼制之法,甚至是魔魂。”
“若是点丹崖另有秘道,烈某来此闭关多次,却是从未发现。”烈子星肯定地说道,“点丹崖之上,虽是瓜果遍地,但却没有一个石洞暗道。而点丹崖以下,深有十余里,皆是断崖绝壁,纵有暗道,亦难立足。”
天落颇不以为然,“烈先生,烈焰庄可曾有过前人探查了点丹崖之下的山壁?若是没有,怎能断定旁人没有探过并加以利用?”
烈子星心中隐隐不安,想起一人,便问道:“君尊,要说起旁人,仅有传奇大师的首徒铭赤云来过点丹崖,难道是他做过什么手段?”
天落想了想,说道:“月影掌门证实,他从未将飞刀令交给铭赤云。而且,铭赤云正是公平先生,或者自称幻云。”
这一句话恰似一声惊雷,教烈子星怔了半响,忽而激动万分地问道:“君尊之意,月影他尚在人世?”
“正是。”
“那么,他有没有说出小秋的身世?”
天落静静地看着烈子星,数息之后,语气冷淡地言道:“烈先生,难道您不是应该首先关注铭赤云的身世吗?”
铭赤云......烈子星意识到自己心切之下竟然失了态,不免自嘲暗笑,理了理心绪,揖手行过一礼,“烈某惭愧,让君尊见笑了。”而后,他接着说道:“若依君尊所言,那么当年铭赤云手执飞刀令来到飞霞峰,便是别有用心了。只是,这秘道......当真不知会隐匿在何处。如果是在断崖绝壁之上,实难想像如熠仅凭一只左手,如何能发现秘道。”
“烈先生,若是您不见疑,我想在点丹崖单独待上一日,或许能揭开谜底。不知可否?”
烈子星自是不会反对,“君尊过于客气了。只是点丹崖上太过简陋,恐怕会有所怠慢。”
“无妨。”天落顿了顿,又说道:“烈先生,明日戌时,请您到栖夕阁品茶,还望不要推辞。”
烈子星心中暗想,小秋定是在栖夕阁内,自己又怎会推辞?“烈某定当如约而至。”他再次仔细地行过礼,“且请君尊自便,烈某就此告辞。”言罢,便转身走向朝寒路。
正当行至路的当中,却听天落轻唤一声:“多谢烈先生。”他转过身来,惊讶地看见天落对自己深深揖过一礼,随即分出一道银光,化作虚实相间的翩翩少年,由断崖纵身坠落而下,消失于云雾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