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岩石再一次相遇,一片赤色光芒的映照之下,鼎足而立,在第一时间都开始有所举动。
最先听到的,是月影略带犹豫而又忧伤的声音:“能不能......”
立即,是知秋急切地发问掩过了月影的声音:“月影先生,我的父母究竟是谁?”
而天落则望着月影冷冷地说道:“不能。”紧接着一道银光急闪而过,锁灵针再次没入月影的后脑。
三句话几乎同时发生。瞬息之间,月影再次被银针锁灵,默默地在岩石之上站立片刻后,便面无表情地转身向着与火属符纹相连的石路走去。
猝不及防的一刹那,眼见此番情形,知秋只有暗暗无奈地叹息一声,转过目光看着天落,好奇地问道:“刚刚月影先生想说什么?”
“不用锁灵针。”天落仍是取出残魂矛递给知秋,未作片刻停留,随即侧过身再次跃上泽属石路。
不用锁灵针?知秋有些激动,暗暗想道:“月影先生是不是想和我说些什么?回到岩石,仅此清醒的瞬息之间,能将所有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一旦银针锁灵,便将前尘往事忘得干干净净。”
这么稍稍一思量,天落已在数十丈之外,知秋才想起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问:“天落,你行了几条石路?”
“四条。”
知秋在脑海之中听到天落的答案,心尖又是一颤:“完全陌生的石路,一个时辰便行过四条,这个家伙跟疯子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岩石以轰鸣和颤动发出了逐客令,知秋握了握手中的残魂矛,纵身跃上石路,随着月影再一次踏上行过无数遍的死路。
面对漫天的剑意与妖毒,一个时辰行过四条路,天落自认已是极限,尤其还是仅以长笛挑过寥寥数剑,任狂暴蛮横的剑气随意落在身上。他只是为了第二次回到这些石路时,面对的是一条坦途。然而,纵使是一条坦途,最快也需一刻钟才能抵达尽头。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推算,每次最多一个时辰,一条路最快一刻钟,将这八条石路上狂暴的剑意清洗干净,至少需要五次。为此,知秋至少会死四次,天落才能在八条坦途之上与时间竞速。当然不是真的死去,但是,神识远离的恸伤与真正的死亡并无分差。
一个人在体验过如此多次的生死轮回之后,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天落不敢设想,他只希望自己能走得更快一些。但是这些石路,并非以长度来衡量,而是以流光为限。
在月影的记忆之中,这些行过无数遍的石路,永远无法得知,前方尽头究竟有多远,无论行进的速度有多快,从起点至终点最快就是一刻钟。一条路一刻钟,即便是对于月影这样境界的修行者,也没有例外。
这次,既然石路之上已无剑意,天落便让灵体握着长笛,试图径直闪过已经走过一遍的四条石路,先到前方探一探。
然而,石路却并不答应。灵体离开自己最远仅有百丈之距,哪怕向前再多走半步,便立即化作虚无,回到体内。正如自己的灵识,同样也是最多只能向前方探出百丈之远。
百丈之距?仅有数息时间。天落一面无奈地摇摇头,一面召回落在前方的长笛,以最快地速度向着第一个石屋奔去。
依次走过八条路,最快需要一个时辰。月影的生命仅剩一个时辰。在此处,若是月影身死,一切便要重头来过。一个显而易见的难题摆在面前:如何在这一个时辰之内,将八条石路走过一遍之后,还有机会挽救月影的生命,再带着他和知秋一同离开。
如何能“偷”来一段时间,或者是,让时光流逝得再慢一点?
天落不是没有考虑过,利用长笛之中那枚名为始音的天石碎片,被称为流光容器的圣物。始音石内度过一息,外界已是百息。他也曾暗自悄悄尝试,却无法将知秋或者月影当中的任何一人,引入到始音石之中,甚至连原本存在始音石之内的断念斧,也无法取出来。
流光相悖?又或者是,自己尚未得到这枚火属性天石的认可?于是,无法在这里使用已经征服的始音石吗?
待距离石屋正好百丈之时,天落再次让灵体闪至石屋门前。当灵体踏入石屋的瞬间,让人意外的是,石门竟然开始启动,缓缓转动之下,似要闭合。天落心中一惊,立即散了灵体,却依然未能阻止石门关闭的趋势。石门的转动越来越快,当天落距离石屋仍有数十丈时,石门已然闭合。
未过片刻,石屋开始颤栗轰鸣,迅速分离坍塌,坠入一片炙焰的汪洋之中。天落站在石路的尽头,借灵体之目看着面前无边无际的熔浆,万般无奈地想道:“知秋,真是非常抱歉,你要多死一次了。”
半个时辰,是流光给予石路的极限,之后便是支离崩塌。天落被迫第四次坠入熔浆之中,落到一条不知是通向哪一个卦位的石路上,迎接他的还有一如既往狂暴蛮横的剑意。石路两头不知所终,两刻钟后,石路崩塌之势由两边向中间汇合,天落再一次坠入熔浆之中。
穿过熔浆通道,天落来到又一条无名的石路之上。既然两边无路,他让灵体对付漫天剑意,自己则盘膝端坐,凝神净识,将石路与石屋细细考量一番,终于将这枚天石的规则想得清楚明白。
既然身处天石之中,一切都必须按照它的规则。流光容器,以时间作为禁限。石路之上,对行进速度的禁限,对灵识灵体距离的禁限;石屋之内,一旦踏入,便立即关闭石门,开启另一个石门;石门一但启动便不会停下,直至完全闭合或者开启;石门开启之后,须臾之间石屋便会坍塌消失;熔浆虽是通道,去往的却是虚幻之地;这一个时辰的限制,正是由第一个进入天石的人确定的。生死轮回,不生不灭,不增不减,正是天理规则。
倘若一个时辰成了极限,最终当真是救不了月影先生吗?
天落对月影两次洗灵,除了寻找脱困之法,也已明了他的心意。
六年之中,月影无数次在生死之间徘徊,无论是仅有数息时间的清明,还是长久的陷入血魇丧失心智,困在这个不知名的地方,点点滴滴的经历从未遗忘分毫。向生无望,求死无门,四周皆是炙焰,炽热的气息如同熔炉,魔魇之中无限往复——此处若非恶鬼地狱,还能是什么地方?
理智上,月影已经非常确信,他的生命早已终结,此处便是天道对自己的宣判。尽管他并不认同,自己应当得到这样的结局,然而,他又能如何申诉,如何抗争?对于自己能否离开这个噩梦地狱,他已经不抱有任何期望。
沉沦在周而复始一成不变的炼狱之中,无希无望的月影没有料想到,居然在某次心智清明的一刹那,面前出现了两道陌生的气息,一个炽热友善,一个冷冽孤傲,还有一句仿佛天籁之音从世外仙境飘来。幻觉!这是月影唯一的念想,他毫不犹豫地挥手斩灭幻像,它们只会带来不切实际的希望,而后让自己更加绝望。
然而,并非幻觉。
但是,对于月影来说,他宁愿这一切都是幻觉。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来到这个地狱的人,竟然是知秋!十八年前,他特意去到地处偏远的烈焰庄,找到庄主烈子星,亲手将这个孩子托付给自己极其信任的挚友,期望他能平安喜乐地长大。
然而现在,这个孩子居然和他一样,陷入这个无限轮回的噩梦之中。除了悲愤与迷茫,他唯一的希望,是天落能带着知秋尽快地离开这个人间地狱。
方才在岩石之上,月影亦是一番挣扎,乞求天落能给他一个机会,一个能带着往日记忆与知秋交流的机会,哪怕只有短短的数息,他甚至承诺竭力保持清醒,一旦发觉妖毒失控的征兆,便立即跃入熔浆之中,绝对不会伤害知秋。
天落没有给月影这个机会。因为,他只是简单地认为,月影至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向知秋诀别。解救月影,得到天石,天落不想食言。
然而,要面对月影满溢心中的悲情,以及知秋在希望与绝望之间的挣扎,并不容易。
三人再次相遇,月影欲言又止,终是无言。天落也没有给予更多的时机,仍是在第一时间便以银针锁灵。
知秋看着天落双眼微闭,面无表情,便忧心忡忡地问道:“此次,还顺利吧?你为何要闭着眼睛?是不是血毒......”
提起血毒,天落心里一个激灵,忽然想到那扇快速闭合的石门,便散去灵识探向知秋的脑海,果然发现,他小心翼翼地隐瞒着自己沾染毒雾的事实。天落也没有揭穿,仍是平静地说道:“再有四次,应能行过八条石路,开启生门。”
知秋点了点头,踌躇之间,眼见天落已经转身离去,他还是忍耐不住,问道:“天落,你既然知道月影先生心中的所思所想,肯定知道我的父母是谁吧?”
天落却是冷言回道:“为何不等到离开这里之后,让月影先生亲自告诉你呢?还是,你并不相信我能带你们活着离开?”
知秋望着天落已经远离的背景,喃喃自语言道:“我从未怀疑过你,只是这一次,你要对抗的,是真正的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