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秋沉浸于讲述往日经历,不知不觉之间石屋已在近前。月影脚步未停,径直走入石屋之内,身后石门即刻开始关闭。一直保持着十丈之距的知秋,眼见石门即将闭合,心中大惊,纵身蹬地跃起,赶在石门相合的最后一瞬,跨入石屋之中。
尽管月影远远地站在石屋另一端的石门之前,但是仅仅三丈之距,实在是太过接近,黑色的毒雾在须臾之间便充斥了整个石屋。纵使知秋以炙焰日煦相护,仍是阻止不了隐匿于醇厚喷薄的月华之中的妖毒。
月影待石门开启便提脚迈上石路,丝毫没有理会身后的状况,自然不知道知秋身处石屋之中,因月华太过霸道,被无法阻挡的毒雾绊住,妖毒已经开始在体内肆虐。所有的感知再度被生不如死的剧痛主宰,知秋只有一个念头,便提起残魂矛就此了断。
石屋剧烈的颤栗与轰鸣唤醒了知秋的一缕神识,他忽而想起,若是此时放弃,天落便整整少了一半的时间,根本没有足够的机会将八条石路走过一遍,找到脱生之路更是无从说起。何况,还有伺机而动的血毒,若是再次激起嗜血杀戮之欲,恐怕就真的要困在这个魔鬼地狱里面了。
知秋咬牙恨恨地自言:“我烈如秋一向自诩天赋过人,不过是区区疼痛而已,怎能轻易就此认输!”他紧紧握住残魂矛支撑于地,凝聚心神,找回被剧痛掩盖的感知,步履蹒跚但又坚定地穿过石门,踏上石路缓缓跟上月影。
方才,走在前面的月影默默听了一路知秋的故事,心中莫名生出许多好奇,本以为他会继续说下去,却等来一阵又一阵的沉默,只因自己心中几乎一片空白,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再次挑起话头来。
沉默许久,月影悄悄将意识探向身后,忽然问道:“知秋公子,你是不是沾染上了妖毒?”
知秋缓了缓气息,尽量平静地说道:“无妨,我的体内有圣光,可以疗治妖毒的损伤,您不必担忧。”
“哦?那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知秋不得不承认,他现在的感觉距离“好”这个字,简直是天差地别。
只听月影又说道:“知秋公子手中所执长矛,品级非凡,最难得的是矛内有魂,战意不屈,当属传世极品,应是烈焰庄的传承之物吧。看来,烈庄主确实非常看重公子。”
这个?知秋忍不住自嘲:说是极品都客气了,这可是神器!“月影先生误会了。这支长矛并非属我所有,更不是烈焰庄的传承之物。”他犹豫了一下,想到天落也没有在月影面前隐藏神器,便接着说道:“这是四大神器之一的残魂矛,我只是暂时借来防身罢了。”
“能将神器相借,当真是慷慨之人。”
“确实慷慨。”知秋一面随口应承,一面看了一眼依然戴在双手上的泫光甲,心里又开始念叨:这个家伙现在也不知道怎样了。其实,有月影先生将剑意悉数斩落,自己根本不需要神矛防身。而且,神矛也挡不住月影先生散出的那气势骇人而又充满妖毒的月华。还不如留给他,多一件神器傍身或许能少受一些伤。然而转念又一想:这家伙为了尽量避免在石路上留下痕迹,估计连长笛都不会用......
又是一阵沉默,月影思量了一会,又问道:“知秋公子,你的炙焰之中暗含月华,除了修习火息,你还修习了月华吗?”
“嗯?”知秋拉回心思,想起往事,便理了理思绪,说道:“您说的没错。十五岁那年点亮命星之后,我便专心修习火属星辰的星辉,却在不知不觉之中吸纳了月华之息。未过一月,烈先生发觉我心脉之间的星辉不醇,又因这月华本是宁静安祥之息,与狂暴的炙焰本不相融,于是,他告诫我不可再继续吸纳月华。”
“我已是竭力回避月华,然而奇怪的是,好像在潜意识之中,自然而然地对月华分外亲近。烈先生别无他法,只好教我将月华暗存于心脉深处,尽量不要融入炙焰之中,否则星辉不稳,聚星难成。”
讲述到此,知秋心里多少有了一些模糊的想法:天落曾说神域玉弦族崇拜月神,族人修行会自然地吸纳月华。大概正是这个缘故,烈先生让自己隐匿体内的月华之息,这是担心泄漏我的身世吧?
知秋磕磕碰碰地走过一段路,身上的剧痛未减分毫,仿佛行走在炼狱的独木之桥,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无尽的深渊。好在,有人愿意听他絮絮叨叨地讲述往事,他也能稍稍分心,不至迷失在绝望之中。
于是,他再度稳了稳心神,接着说道:“就这么与月华之息纠结着,一面修习炙焰星辉,一面吸纳日煦,距离聚星成阵仅有一步之遥,却是三年未成。三年间,如思师兄与如晓师姐先后离开了烈焰庄,入世游历,少有音讯。如熠师兄则是去往飞霞峰闭关,将近三年时间......”
知秋再次顿住,想起那日在玉魄湖畔,天落曾告诉自己,如熠师兄乃是被烈先生禁制于飞霞峰,而后暗自锻制魔器。论其起因,也是与自己的身世有关......
他摇了摇头,将此事暂且摆在一边,继续说道:“仅有如清师兄,但凡有了闲暇时间,必定要与我对阵修习,时时耐心指导,不厌其烦地让我尝试破除他的魇蝎星阵。”
“三年未能聚星成阵,烈先生只是教我多多积累星辉,欲速则不达,贪多则易滥。我也渐渐放下急于求成之心,就连隐乌道亦是每半个月才去一次。”
“直至去年年末,仙鹤传信,送来惊世一卷的《启雲录》初评。隐世两百年的御心族再度入世,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这卷震惊天下修行者的初评。”
“收录修行者的卷册已有数十年没有更新,此前也从未听说过名录尚有初评。看过此卷初评,让无数少年修行者热血沸腾,心生向往,纷纷立志更加勤勉修行,不至错过此等留名的机会。”
“卷中所列,有一特别少年,师承从未收徒的悬镜崖岚先生,年仅十五岁,一日而入坐忘。天赋血脉,灵狐之后;灵识醇净,星辉积厚,擅长音律疗伤;破玄甲阵,断祥龙桥,力取天石圣物;引天涧水,断凉溪河,越境独退六人。”
知秋不由自主地将那段记忆深刻的评语一字不差地念了出来,进而感慨言道:“这段话将我震得仿佛当头一棒,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初入坐忘境便能破了玄甲阵,还得到了失落已久的天石?!越境独退六人又是怎样做到的?!那时,我当真是非常想见他一见,若是能结识这样一个,”妖孽!其实在心底,知秋一直是这样评价天落,“这样一个修行天才,也算得上是三生有幸吧。”当然,如果没有这段炼狱一般的经历就更好了。
“可惜,启雲初评未过几日,就听说他殒身暮宗山,还背了一身暗通妖族、私藏天石、盗抢神器和弑杀将才的罪名。”要不是一身剧痛忍得辛苦,知秋简直要笑出声来:现在看来,这些事情倒真的像是这个妖孽能做到的。
天石与神器,说什么私藏盗抢,反正都是他的。如今,暗通妖族变成明目张胆地结交。弑杀将才?现在整个人族与灵族都已被他安排一番,也未见他杀过一人。
知秋暂且收起这些思绪,继续说道:“既然启雲录初评已然出世,想必中秋之夜的正式名录不会缺席。数十年未见的临霄与霑星,多半也会一同公示。在霑星榜上留名,便成了我心心念念的目标。半月才去一次的隐乌道,也改成七天去一次,后来五天去一次,到了炎夏,甚至三天去一次。可惜,星辉难稳,聚星一直未成。”
知秋缓了缓,想起在隐乌道第一次见到天落时的情形,若不是后来公子悟的暗示,他根本不会想到,那时的天落深陷一身寒息与妖毒,既看不见又听不到也说不出,居然面对他这个陌生人,能旁若无人地静坐一侧。所以,启雲初评还是太过含蓄了。
月影见知秋再次沉默,推算自己所剩的时间已经无多,心中不禁有些遗憾,忍不住追问道:“我看知秋公子聚星已成,却是何故?”
聚星?知秋暗自想道:“那还不是因为身边有一个魔鬼,敢拿生死相博。”他斟酌片刻,谨慎言道:“我偶然在隐乌道遇到一个少年,他告诉我,既是玉弦族后人,修习月华乃是自然,而且炙焰日煦、星辉与月华三者是可以相融相协的。在相距中秋仅五天的一个深夜,在他的帮助下,我终究是聚星成阵。”
知秋自嘲笑了笑:“不过,此次中秋公示的仅有启雲与临霄,霑星录被天君推迟到了明年天试之后......”被天君推迟?知秋幡然醒悟:天落在中秋之前帮自己聚星,不仅仅是为了让自己离开烈焰庄,与他一同去寻找月影,恐怕更重要的是,为了避免自己的真实姓名出现在名录之中。早知道是这个原因,就应该问一问悟先生,他肯定知道自己的姓名。
知秋正暗暗思量着,听到月影充满歉意的声音,低声说道:“知秋公子,非常抱歉。”
“嗯?”知秋一愣,抬头望去,只见浓厚的黑雾之中,月影的气息忽聚忽散,好似油尽灯枯,最后一缕月华爆闪,一道剑意以当仁不让之势,径直没入知秋的心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