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落感知到身后的气息巨变时,妖毒已经开始欣喜若狂地吞噬血肉,而那道无比熟悉的炽热之息却是急速远离,曾经充满生机的心脉飞快地走向空洞死寂。他回过身却不敢看,心中一片迷茫,为何圣光无法修复伤损之处,甚至是一丝一毫都没有减缓妖毒侵蚀的速度。
他茫然地瞪着双眼,在一片漆黑之中,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最后一丝游离地炽热,握住那只戴着泫光甲的手,将已经悬在石路边缘的人拉到身侧,却拽不回那一缕越飘越远的神识。
随着最后一丝炽热的沉寂,天落坠入无知无觉的深渊之中,没有伤痛,没有悲哀,没有希望,没有绝望。记忆的幻像再次一一闪过,唤醒灵识深处仅存的感知,像微不足道的星星之火,将识海引燃,炙焰升腾,狂野的火舌燎过冷冽的经络,剧痛重新席卷全身。他缓了缓心神,欣喜地捕捉到那道无比熟悉的炽热之息回到识海之中,近在咫尺,令人心安。
灵狐凭空跃起,站在天落的肩头,紧紧地看着眼前之人,身上没有一道剑伤,也没有一丝妖毒,一如握着此人手腕醒来时看到的模样。
仅此沉默了瞬间,便听到知秋清朗的声音充满疑惑,在耳畔响起:“我刚才......咦?怎么一点伤痕都没有了?还有妖毒、黑气......怎么全都无影无踪了?”
知秋胆战心惊地捏了捏自己的左臂,白骨森森的画面还映刻在脑海之中,撕心裂肺的剧痛仿佛仍在体内肆虐。此时的安好,让他心中忽然生出满满的庆幸,不由得感激地说道:“天落,是你替我疗伤了?”
“并没有。”天落借着灵狐之目,扫过四周,惊讶地发现,他们又回到最初那个已经崩裂的岩石之上,九个符纹散发着赤色光芒,映照在高空的黑幕中隐隐颤动。他想了想,侧过头望向知秋,问道:“你还记得方才发生了什么吗?”
内心深处,知秋并不想回忆刚刚发生的一切。也许是因为左臂剑伤太过触目惊心的血腥,也许是因为妖毒侵蚀时生不如死的剧痛,也许是因为真真切切地感知到神识远离的伤恸......他想避而远之,“大概都是幻觉吧,不提也罢......这是什么地方?”
虽是随口一问,仔细看过一遍之后,他也记起这块岩石,正是在这里百无聊赖地度过了近八个时辰。“岩石不是已经崩裂了吗?还是......难道是幻境?”
“不是幻境。”此时,岩石已经开始轻微颤抖,各个符纹上的光芒愈发闪亮,四周的熔浆已是跃跃欲试,随时准备腾向高空。天落分别探过八条石路,从长笛之中取出残魂矛、灭灵戟及鬼泣斧悬浮于身前,平静地说道:“不管是否愿意,你我都必须踏上其中一条石路。不过,在这里似乎有无限的机会,可以再次试过。”
“无限机会?你是说......”知秋顿了顿,还是艰难地说出来:“死后重生?我当真是死过一回了?”
天落仍是将鬼泣握在手中,侧步踏上天属符纹,自信而肯定地说道:“此处虽是死地,但是你不会死,我会将你带出去的。走罢。”
岩石震动得更加剧烈起来,千百道裂纹迅速爬满石面,九大符纹相互之间亦爆发出强大的推力,噼噼啪啪的石崩之声此起彼伏。知秋召过残魂矛,跟在天落的身后,看了一眼脚下的符纹,不解地问道:“为何仍是选择这条路?方才不是试过一遍了吗?既无生门,也没遇到月影先生。”
天落向前掷出灭灵戟,仔细地以鬼泣及长笛挑开不断飞至的剑意,“方才并不算是试过一遍。这条路上的剑意与方才并无差别,已经走过一次,轻易不会被击中,我们可以走得更快一些。我想看看这条石路究竟有多长,路的尽头是什么。”
对这些剑意的来势,知秋自然更为熟悉,他一面以残魂矛划出炙焰赤龙,一面问道:“方才,为何圣光不能挡住妖毒?”
“剑意太强,将圣光驱散了。”
“太强?记得你曾说过,圣光可以抵挡逍遥之下妖毒星阵全力之击。难道这剑意......月影先生已是晋升逍遥境界了?!”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重伤寒暮澜,更不会进到天石中来。”
“天石居然能困住逍遥仙修?不是说天地任逍遥吗?”知秋感慨之余,联想到剑意之中所带的妖毒,不禁有些黯然神伤,“月影先生一定是中了妖毒......却不知道他是如何能够度过这六年的时间......天落,圣光不是能够洗去妖毒,重塑血肉吗?”
“大概是因为被震散了。既然无法抵挡剑意,你不如试着将圣光融入气血,若再受伤,应能修复伤损之处。”
知秋依其言,将笼罩周身的圣光尽数收入心脉之中,分出一道神识,尝试着催动圣光沿着血脉经络缓缓流动。
二人言语之间,用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便来到上次失去意识的地方。天落放缓了脚步,更加小心地留意每一道飞剑。如此一慢,身后石路坍塌的声音便隐约而至,而且越来越响亮,好似催命夺魂的阎罗,阴魂不散的鬼使。未及一刻,石路的裂纹已经延伸至二人的脚边。
知秋有些无奈地说道:“看来,我们不得不加快步伐了。”
心中愈是急迫,前方的剑意愈发狂乱,漫天的剑意也变得失去章法,仅剩凌厉的狂暴,剑气更多更密。纵使天落的灵识远远胜过常人,亦难做到面面俱到;就算是知秋的炙焰如同烈日喷薄,金光万丈,还是遗漏了一招一式的剑意,落到天落的身上。
再次出现这样的情形,天落不知道他们还能坚持多久。他将灵识探向前方,石路仍是茫茫不知所终。
当身后传来剑入血肉之声,天落心中一惊,脚下不由顿了半拍。
一道剑气携挟星辉斩在知秋的右肩,妖毒再次趁虚而入,尾随剑意侵入伤口,混在气血之中,肆意张狂地向四处漫延。气血之中流动的圣光向伤损之处汇集,缓缓修复着被吞噬的血肉。
一方是肆无忌惮地吞噬,一方是孜孜不倦地修复,知秋不知道哪一方更强大,更快速,这是一场没有输赢的战争,却是以血肉经络作为战场。所有的感知似乎只剩下了剧痛,仿佛将身体撕裂成碎片一般,教人窒息,无法呼吸。
此时,他忽然想起公子悟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圣光既是恩赐,亦是诅咒......”置身修罗地狱之中,方知在这世间,若非是亲临其境,哪会有感同身受?
知秋再也无法挥动残魂矛,炙焰早已消散,与此同时,心神被剧痛折磨得几近崩溃。他迷茫地看着身前,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天落......”
天落停下脚步回过身,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知秋,手中骤然掷出长笛,径直没入知秋的心脉正中,了断生机。
须臾之间,二人再次回到最初的岩石之上。
知秋从森冷幽深的黑暗重返炽热的光明,笼罩全身的剧痛好像还未散尽,脑海中深深映刻着圣光与妖毒交战的画面,挥之不去。他想起那支没入心脉的长笛,莫名生出一丝愧疚,正欲开口,却听到天落淡淡地说道:“你不必多想。”
知秋忍下话头,看着天落没有多少神采的双眸,突然想起一个事实,在天落的体内,那些与寒息相伴的妖毒一直都在。那么剧痛呢?他正犹豫着,天落又说道:“也不要问。趁着岩石尚未崩塌,我们尽早离开这里罢。”
仍是天属纹相连的那条石路,第三次走过,挡开避过剑意更为容易,也行走得更远一些。然而,距离石路的尽头仍是遥遥不知所终。当知秋又一次染上妖毒,天落头也没回,果断地掷出长笛,没入知秋的心脉,了断生机,结束此次行程,再次从头来过。
第四次踏上这条熟悉的石路,二人行进得更加快速。当天落散去灵识,隐隐探到百丈之外已无凌厉的剑意妖毒,也无狂暴四溅的熔浆炙焰时,心中略安,说道:“知秋,还有百丈之距便到石路尽头,你小心......”话未言尽,双脚骤然踏入虚空之处,坠入缥缈的黑暗世界,一番浮沉之后,重回光明,落到实处,却是身处一间赤色石屋之中。
眼见石屋,知秋纳闷不解,“为何我们没有回到岩石之上?这是直接来到石路的尽头了吧?”他想了想,又说道:“这次,我并未沾染上妖毒,怎会离开了石路?”
天落扫过石屋墙面上的刻纹,却是坎位的水属纹。他将灵识探向天际,推算之下,若有所思地说道:“距离上次来到石屋,正好过去一个时辰。不过,虽是石屋,却不是上次的那一间。”
隐隐轰鸣之声响起,似乎在提醒二人,此处亦非静土。知秋看了看石门之外的石路与熔浆,凌厉的剑意铺天盖地,狂暴的炙焰一如既往。他有些气馁地问道:“又是一条新路,你我岂非要重新应对?”石屋顶端的碎石已经开始掉落,仿佛是替代天落回答道:没错。
天落反复思量之后,走出石门踏上石路,面对漫天飞剑从容言道:“一个时辰之后,我带你去见月影先生。在这之前,不妨再探一遍石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