璋现在的工作很清闲,在一家医院的行政部门,不必担心美元是涨还是跌,不必担心原油价格,我有点替他惋惜,他自己倒是很享受现在的日子,每个周末开着车带老爸去城郊散心,巴适得板。
晚上我们约了一起吃饭,下午去单位找他,他正给一家企业做急救培训,看我到了和我挥挥手。广场一侧支了一把太阳伞,伞下放了一张八仙桌,桌子上有几个盖碗儿和一壶茶,我坐下来等他下班。下午三点多坐在路边喝茶,我想起了人民公园里的大爷大妈,这样的自在在北京是想都不敢想的,不工作到凌晨三点都要念阿弥陀佛了,我倒了一碗茶,远远的看着璋耐心而专注的样子,享受这个悠闲的午后。
“你是端木姐姐吧?”我又不是什么大明星,咋在路边喝个茶还能被认出来?很是好奇,寻声望去,迎面走来一个年轻男孩,三十出头的样子,个子不高,很敦实,努力搜索了记忆库,可是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
“是的。”我虽然没搜寻到结果,但依然礼貌性的起身打招呼。
“我叫宋礼,是璋哥的发小,准确的说是小尾巴,小时候他们大孩子一起玩我偏爱跟在他后面。我在璋哥的钱包里见过您照片,今天终于见到‘活’的了。”他这两句话信息量有点大,我帮他倒了杯茶,一起坐下来说话。
“嫂子,你这次来还走不?”这口改的可真快,可这称呼叫的我有点尴尬。
“我就是过来旅游,过几天就走了。你还是叫我姐吧,叫嫂子我可不给你改口费。”
“就是来旅游呀,你这要走了,可又要了我哥的命喽,叫啥都一样,你们是早晚的事儿。”这孩子说的一板一眼,听说我只是来旅游的显得很失望,在他眼里俨然我们就是一对如胶似漆的恋人。
“你们今天是约好了吗?”我努力岔开话题,怕这小子再说下去更离谱。
“没有约,晚上哥几个想去喝酒,打电话没通,就直接过来接他。等培训结束应该能下班了。嫂子你们是不是约好了,要不我就先走了?”
“你大老远跑来的,这么走多不合适,我们也没有特意约,就想让他带我去找些有特色的小吃,我们也是闲逛。你们喝酒介不介意带上我?”我一来是不知道以怎样的身份单独和璋相处,自己拧的麻花还没解开;二来听宋礼这信息量庞大的几句话,特别想知道这背后的故事。
“嫂子您要是不介意我们当然求之不得,不过要有个思想准备,哥几个见到你起哄肯定是免不了的。因为每次我们喝酒我哥都喝多,喝多就非要去喝歌,喝歌就只唱《十年》,唱到最后就抱着你的照片哭。要不我为啥一眼就把您认出来了,跟您简直太‘熟’了。”这是我始料未及的,这些年断断续续我也知道一些他的消息,尤其和抹茶妹妹也是传为“佳话”,但没想到他对我还用情这么深。
璋这时候培训结束,从广场中央走过来。见我们聊的火热不知所以,听说我要跟他们喝酒很不满意,怪宋礼坏了他的好事。他把车停在医院,我们都上了宋礼的车。
“怎么样,今天工作还顺利不?”我有点没话找话的意思,虽然我心里的麻花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在松劲儿,但眼前的他还是觉得这么近却又那么远。
“不太顺利,人工呼吸感觉指导的不到位,你要不要再帮我再复习一下?”这个家伙说着把脸直接凑到我近前,从见到我开始,他就一直处理兴奋状态。我甚至可以看到他的睫毛的长度,甚至可以数出脸上汗毛的数量,毕竟和宋礼不是很熟悉,他这突然间亲近的举动让我尴尬的脸涨的通红,身子僵在那里,瞬间乱了思绪。
“哥,你先给我做人工呼吸吧,我都被你们齁的窒息了。”宋礼从后视镜看着我们笑着说。
“对,救人要紧。”我用双手扳开璋的头,转向宋礼。
“宋礼,亏你小时候挨打我还替你出气,知道有今天我就应该让他们把你打死。你已经坏我两次好事了,告诉你事不过三。”看着他在那里耍怪,我和宋礼笑到肚子疼,蜀地少日,但我却感到分外的暖,生活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而不是每天披星戴月的加班、加班、加班。
我们是最后到的,定在春熙路的小龙坎,火红的辣椒和火热的四川人,要得,要得。见我们三个进门,大家都站了起来,想必是都得到通知了说我大驾光临,所以才有这阵仗。等我走到桌前,这帮坏小子们齐刷刷的跟我行了个礼,说:“嫂子好。”然后金花飞满了天,这架势的确让我大吃一惊。
“嫂子,一个小小欢迎仪式,准备的有点匆忙。一来给您接风,二来是感谢您终于救我们于水火了。”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开始声讨这家伙的种种“恶行”,总之我听明白一个中心思想,因为我这家伙让大家饱受折磨。我跟大家寒暄一番,尽管璋再三阻拦还是喝了罚酒这几个坏小子才善罢甘休,这情形果真被宋礼猜中了。我坐下来,看着他们推杯换盏闹哄哄没有半点的反感,我之前是特别讨厌饭局的,但这个不一样,之前那些是应酬,而这是真性情。
虽然和大家喝的尽兴,但璋依然没忘把我照顾周全,把涮好的菜和肉夹到盘子里,然后再递给我,担心我因为生疏吃不饱,很是细心体贴,自然免不了成为大家的说笑的对象,他也不反驳,自顾他们闹去。我就坐在他身边,可他还是喝多了,依然是因为思念。没再要求去喝歌,也没有抱我的照片,双手搂住我的脖子,嘴里叫着我的名字,泪流满面。一边替他擦眼泪,我的泪禁不住顺着脸颊流下来。真真切切的抱着我或许是他多少个午夜梦回的期盼,而我呢?
觉得大半夜去他家不太合适,就委托宋礼把他送回家,我把他扶到车上,起身想离开他却紧紧拉着我不让我走,怎么也挣不开,没办法我只能跟着一起。他爸见他又喝多了,一边骂他不争气一边接过宋礼那边的手搀他进卧室,这时候才注意到我。先是一愣,然后说:“你娃啥子时(si)候来的?”显然,这又是一“熟人”,我有些尴尬,连忙打招呼问好。本想和宋礼一起走,可璋还是拉着我不放,虽然有些为难,我还是留了下来。
我和老爷子给璋扶到床上,拿热毛巾帮他擦干净身上的秽物,拉着他的手,听他胡言乱语。我不知道他是真醉是假醉,居然说了一部回忆录:如果十年前你能迈出那一步,我们家孩子都该上小学了;如果我能迈出那一步,老二也能打酱油了;如果08年不地震你就不会去北京了;如果我们当时都坚持结局就会不一样了......老爷子说每次喝醉回来都是这一套,我让老爷子先去休息。搬了凳子坐在他床边,帮他盖好被子,静静看着他失态的样子。
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有一点黑但很软,刚才的回忆录听的心里很是激动,句句戳心。我的手有些抖,我不知道在他心里压了这么多惦记,我一直觉得于他而言,我只是他记忆深处的一个符号,没想到的是却依然那么鲜活,其实我一点也不了解他。
璋是个红楼迷,经常把自己假想成宝玉,或许还真是,这一世虽脱开了姐妹成群,却没忘那胭脂水粉。我曾问他那我更像谁?他说是袭人,当时我心有戚戚,我更希望自己是黛玉。有初见时“这个妹妹好像是哪里见过!”的惊叹;有“林姑娘从不说这些混账话”中的懂得,亦宝黛,亦我们,爱的基础其实就是一个“懂“字。懂他为何不热衷于功名仕途,允许他处江湖之远,鼓励他去做一个“无用”之人,甚至能与他一道不爱苍生,只爱风月。所谓的爱情,不就是茫茫人海中遇见另一个能与你共鸣的灵魂?而为何却只是个丫头?着实是想不透,那时候我不懂红楼,也不懂他。而今,即非木石前盟,也非金玉良缘,不过是个丫头罢了,怎让他费了这般的心思。说了那么多如果,如果......如果我不来,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一切。我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他床边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看他瞪着大眼睛趴在我旁边看着我,吓了我一跳。
“老婆大人辛苦了,你这是在我床边守了一夜吧。”他见我醒了贱叟叟的上来示好。
“谁是你老婆,酒还没醒呢,大早上开始说胡话。”我不以为然。
“昨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嫂子你可都认了,那会儿你可没喝酒,今天翻脸就不认账了。”这个家伙说的认真。
“他们瞎起哄的事儿也能当真。”
“我可是当真了。”
“是,又怎么样?”本想接他守了一夜的话头儿,可在这接明显不太对。
“哈哈,你承认了。来,我帮你揉揉,昨天坐的腰都硬了吧?”说着就上来帮我揉肩捶背。
“什么就承认了,我是承认昨天晚上陪你一夜,不过是你拉着我不放手,我可不是主动留下来的。”我特意强调细节,好像怕他误会,可越想掩饰越显得心虚,因为我发现心里那个麻花结已经越来越松了,可又越解释越说不清楚,又仿佛被他看穿了心思,又羞又臊的被他看了“笑话”。
“丫头,都陪我一夜了你还想说什么?”他咬文嚼字的和我玩起了文字游戏,我被他说的气急败坏,脸红的像个苹果,耳根发烫,拿起枕头连续砸向他。
“那你说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他越说越来劲,过来夺我手里的枕头,我知道他又憋着坏呢,我把枕头扔给他起身向外走。这时候老爷子叫我们吃早饭,我送了他一个很得意的表情,老爷子也不多言,看着我们笑闹。
“娃儿,也么啥好东西,比较简单,周末到家吃饭,叔叔给你做几个拿手菜。”早上老爷子做了粥,糯米烧麦,还有泡菜,白水煮蛋。
“叔叔,您这个烧麦做的特别好吃,我们北方都没有,肉很香但不腻,您还真会做吃的。”我一边说一边把刚冲好的蜂蜜水递给璋。
“觉得好吃,你就常来,叔叔做给你吃。”我忽然意识到常来他家吃早餐这件事情好像哪里不对,忙另找话题避开老爷子的话头儿。
“你这个家伙,自己本来没有那么大酒量,还没命喝,头痛不痛呀?”璋听着我数落他,也不说话,在一旁一边傻笑一边摇摇头,把剥好蛋放到我碗里。老爷子像是看出了端倪,心里高兴,嘴乐得合不拢。其乐融融的早晨,一餐一饭,彼此惦记,这是最平实的日子,那一刻我真觉得我们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