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麻醉并不好做的年代,从血肉里抠出骨头碎,是需要极强的忍耐力的。
不要以为疼痛不算什么,大夫见多识广的,知道痛死的人也不少!
木棉压根不敢看。
陆吴娘把女儿紧紧的搂在怀里,她原本其实是不想带女儿过来的,可是小丫头却坚持要跟来,还非要背上一个小背篓,背篓里放着一块土疙瘩和几把草。
……时间赶得及,她也没来得及注意她带了什么。
大夫调好了麻沸散,让陆喜喝了下去,还在他脚踝的伤处也洒了一些,可心里也知道,用处能有一些,但不是绝对的。
须知道,脚踝处皮肉本就稀薄,基本上筋骨全部都跟骨头黏连着。那大块一些的碎骨还罢了,就怕藏在里头贴着骨头缝的那些细小的,每往外拉一次,都是极为痛苦的。
“你们帮忙,按住他的身子和腿,以防他疼的狠了蜷缩。”大夫对她的几个舅舅说道。
木棉不知道具体是怎么操作的,只知道她的父亲这个农家汉子,几乎是从最开始就没能忍住嘶吼,却一直没能彻底昏过去,等于生生的疼了将近大半个时辰!
结束时,不说全身都汗淋淋虚弱无比的陆喜,一下子便心神放松昏睡了过去,便是吴家几个农家汉子,也是半湿了衣衫,汗如雨下。
他们压根没想到,自家妹婿看着瘦瘦的,居然力气这么大,差点儿没给他们几个都掀翻了!
大夫给陆喜清理完伤口,又吩咐身边的学徒给敷药——敷药也是疼的,只是前头疼的太过,反而麻木了,以至于这会陆喜压根都没什么感觉,继续沉睡着。
陆吴娘松开了女儿跟着大夫出去,大夫还要开药,她也要把药费和诊金给付了。
陆博懂事的跟出去准备煎药。
吴家舅舅们也都跟到外间,打算妹妹若是银子不够,他们还带了一些,能添补上。
倒是只剩了一个木棉在里头。
陆木棉看着沉睡中的陆喜,也不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这就是人小力弱的坏处了。她带来的血竭倒是对症的,可不管是外服还是内服都是要炮制的,她也没办法把硬邦邦的血竭给弄成粉末替陆喜敷上呀!
再者,她带着这血竭过来,还是想看看能不能直接将它卖了。
捡来的血竭,她挑了最小的一块带过来,不过小儿巴掌大,她一只手就能满握。一则此物珍贵,但不知道此地的大夫能不能认出来,二则,这样的小县城,大块的也卖不上价。
这会儿,她烦恼的却是,怎么才能把这东西拿出来给大夫看到。
思忖了好一会,木棉心里才略略有了个主意,忙提着自己的小背篓哒哒哒哒哒的一阵小跑,见之前给她爹去碎骨的大夫正空着,拖着背篓就走到他面前。
大夫见到她,到还记得她是刚送来那个男子的女儿,问道:“小娃娃,怎么了?”
“大夫爷爷,这些能不能给我爹用呀?”她紧张的拖着背篓,想要放到桌案上,奈何桌案太高,她人小腿短够不着。
“什么?”大夫一愣。
“棉丫头,不许胡闹!”一旁的大舅舅看见外甥女不知道跟大夫说什么,还以为她是缠着大夫瞎闹,连忙走了过来,一把抄起木棉。
木棉被自家大舅夹在咯吱窝里,很是无奈,委屈的仰头努力的辩解:“大舅舅,我没有……”
大舅舅哪里会听她的?刚才他就扫了一眼,果然就是她平日捡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野草和土块,还说要给她爹用,这不是瞎胡闹是什么?
“等等!”真要抱着她去找陆吴娘,却听见大夫叫了一声:“且先莫走,回来。”
“大夫怎么了……”吴大舅不知所措的站定,有点惴惴不安的问道。
“这些都是草药,保存的极好,看着挺新鲜,怕是这几日的吧?”大夫望着甥舅二人,问道。
吴大舅点了点头,可不是新鲜的嘛,都是这两天小丫头才采回来的,都是草药?
莫非是误打误撞?
他心里有些狐疑,这话却没有说出口。
“虽说有些不对症,但我们药堂却是收这些草药的,你们卖吗?”大夫问道。
他倒也是好意,这些虽是草药,但一般人家也不能卵用的,万一吃错了,也是会死人的。
“卖卖卖,大夫您看着给。”吴大舅点头如捣蒜,他虽憨厚,却不是傻的。妹子家如今还有个病患在,自然不会嫌银子少的,能赚一点是一点。
倒是木棉的手紧紧的攥了起来。
她有点害怕这个大夫会昧下她的血竭,可是就算他这么做了……她也不能说出来。
大夫点点头,他也是看这家人似乎并不富裕,这才这么说的。这些草药虽然不多,有几味价格却还不错,保存的也完整,一会可以同他们说说。他们既然能采到一颗,自然也能有更多,积少成多,至少那男子的药钱还是能保证的。
大夫见他识趣,满意的点点头,叫来了学徒,让他拿来一个簸盖,将上面的药材都挑了出来。
又同学徒说了是方才挑骨之人:“有几味对症的,你且收拾了放在一边,回头拿了炮制好的添在药里。”
这样其实就等于免费替他们炮制了药材。
木棉心里顿时有些羞惭——这位大夫这样替他们着想,她却将他想成了坏人。
取了药材,学徒就回去了,大夫正要将背篓还给木棉,却突然又收了回去。
吴大舅打算伸出去拿背篓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好不尴尬。
却也不敢打断大夫。
只见他从背篓里取出那个不起眼的‘土块’,先是看了看形状,又凑近鼻尖闻了闻,最后还掰了点放进嘴里……
木棉:……她拿回来之后没洗过,上面真的沾了土的。
可是大夫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甚至有些欣喜若狂的叫道:“这是……这是血竭!”
血竭珍贵,不只是因为稀少,而是在它最主要的用途。
用在妇人产后出血,乃至于血崩。
要知道,这是医疗技术落后的古代,孕妇在生产的时候是极容易撕裂血崩的。而用来止血的药材,多数都是外用的,虽也有几味可内服,但效果却不甚好。
血竭于孕妇而言,不可谓是救命之药。
当然,大多数农家妇人,平时劳作的多,生产也顺利,她们反而是受众小的那一部分。血竭真正的‘受众’,还是那高门大户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媳妇们。
她们不仅有钱,还极容易发生这样的状况。
毕竟身娇肉嫩的贵妇们,是不大能禁得住生产摧残的。
这也是为什么农家的妇人常常都是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那些大户人家的女眷生产后却大多都要调养个三五年的缘故。